第一次见到所谓纹身,年纪还是可以掐出水来的时候,是在我初中前桌的手腕背部上。那是一个“忍”字,用廉价的钢笔墨水渲染成了深蓝色。一看那个苍蝇尸体
式的字体,就知道是他的DIY作品。虽然毫无美感可言,但一想到刀子划在皮肉上血淋淋的疼痛感,我的崇敬之情不禁油然而生。似乎,这是为了纪念自己对我的懵懂却又刻骨铭心的爱恋。我的崇敬之情变成了厌恶,直到他的另类行为迫使他转学,我也见渐渐忘却了这个人的存在。
翘课在录像厅里看完了《古惑仔》,看着秃顶的年级主任在班里叽叽歪歪地训话,我总幻想着有朝一日自己也能够身披狂龙接受小弟们的顶礼膜拜。所以每当那些气焰嚣张的小混混光着膀子招摇过市,都会引来我目不转睛地偷窥。那些盘踞飞翔在肉身上的禽兽,让我把家长的警告忘得一干二净。但仔细观察后我才发现:这些痞子身上的玩意虽不再是主人的自残之作,但画技刀法之拙劣,使得凶猛的动物们比例夸张失调,面目模糊猥琐。我甚至怀疑在对手面前亮出这样的纹身,能得到一片敬畏还是一顿板砖简直吉凶难料。直到大学时代在洗浴中心打工,来自三教九流的顾客才让我有机会见识到真正的纹身。特别是一位东北大哥和他的几个兄弟的纹身,细致,精微,或狰狞可怖,或豪情纵横,每一根线条都显露着霸气,每一幅图案似乎都隐藏着刀光剑影。当这些纹身的主人滔滔不绝地讲述着与之有关的传奇故事,那方寸之间的纹身,仿佛就变成了无处不在的江湖。
喜欢上摇滚乐之后,才明白纹身并非江湖人士的专利。作为摇滚青年的标准配置之一,纹身俨然已是叛逆与时髦的象征。在弥漫着酒精与汗臭气息的肮脏酒吧里,无论是台上的乐手,还是下面疯狂POGO的观众,这些皮肤上跳动的音符似乎成了彼此心照不宣的接头暗号。一个视“性手枪”为精神导师的姑娘曾对我说:当纹身师傅在肉身上刺下第一针,伴随着钻心而刺激的痛楚,她的灵魂顿悟了,瞬间对生命有了全新的认识。在她眼中,纹身已不单单是彰显个性的艺术手段,而是演变成了一种足以使人的精神脱胎换骨的仪式。我从不怀疑这些热血青年的理想与真诚,也不诲言其中哗众取宠的虚荣成分。生命周而复始,青春终将逝去。仅仅是为了留下一道划痕,他们把生活当成了一场行为艺术,奋不顾身,过把瘾就死。
中国最著名的纹身师傅,恐怕非岳母莫属。她莫须有的作品“精忠报国”,千载流传激励了无数仁人志士。而我的老妈,无意间得知我想去纹身差点就和我拼命。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她决不允许别人把他的儿子变成一块可以随意玷污的画布。在她的眼中,那些怪力乱神的色块和线条简直就是堕落的标志与化身,足以毁掉一个有为青年的未来。每当听到我和别人聊起纹身的话题,老妈总是一副既惊恐又愤怒的表情。她后来甚至告诉我,根据文献和历史记载纹身源于古代的黥面之刑,只有从军和发配的犯人才会随便在身体上刺字,是绝对的人格侮辱而非时尚的潮流。这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学习精神,彻底打消了我纹身的念头。并非这些舶来的理论说服了我,而是我的闪念为亲人所带来的精神压力让我愧疚。因此躺在碧绿的草地上,一边喝啤酒一边欣赏身旁匆匆而过的炫酷女孩,成了我在各大音乐节上的保留节目。看着她们如雪肌肤上千姿百态的纹身,在阳光下散发出妖魅、性感的光芒,我感觉所谓人生乐事也不过如此。
有人告诉我:纹身是会上瘾的,纹身者会痴迷于因痛感而带来的刺激。我从未尝试,无法证实。但我总觉得,用珍贵而有限的身体去死磕平庸而无限的生活,总有一天你会精疲力尽,弹尽粮绝。在无尽遗憾中,时间提醒我:不如把那些美好的东西深深地刺在心上,经济实惠又永葆新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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