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约

      我在六岁之前，没有吃过奶油蛋糕。

      小时候，家里很拮据，每次我过生日，母亲都会买几个用红纸包裹住的简陋的纸杯蛋糕，然后插上蜡烛，来给我庆祝。六岁之前，我并不能准确得记得我生日的具体日期，只是知道，在过完年后，大概放几次周末假期，就是我的生日。虽然没有在面包店橱柜上放着的奶油蛋糕，但是母亲却将我的生日牢牢的记在心上，她会提前好几天告诉我，让我雀跃不已。

    到了那天，她会早早的来幼儿园接我放学，那时，我属于每天“留守”到八九点的小朋友，可是那天，我会早早的被见到父母亲，被他们搂在怀里，引来幼儿园其他朋友艳羡的目光。然后，我们一家，就坐着父亲的摩托车上，去菜市场买菜。父亲从不会陪母亲进菜市场，可又总嫌母亲速度慢。我和他在车上坐着，他使劲地照着摩托车的倒后镜，说：“女儿，你爸爸可真帅。”我向他做了个鬼脸，目光就被对面的“台湾珍珠奶茶”吸引住了，我拽着他下车，让他给我买一杯两块钱的珍珠奶茶。一开始，父亲任我怎么推都不动，后来，在我的软磨硬泡之下，终于掏钱了。还在我耳边千叮万嘱：“千万不能告诉妈妈，知道吗？”。

    尽管没有漂亮的奶油蛋糕，但母亲每年都会在我生日时加菜，餐桌上摆满了我爱吃的菜，香喷喷的焖虾是我最爱吃的菜，每年才出现几次，但我生日那天，它一定会出现在餐桌上。晚饭前，我看见母亲辛苦得蹲在垃圾桶旁，在厨房昏暗的灯光下，把虾线一根根地挑出来。

      过了好几天，我在幼儿园听到一个小朋友在跟其他同学吹嘘自己的生日蛋糕，小孩子的语气总是比较夸张，他说的天花乱坠:“你们见过几层的，五颜六色的蛋糕吗？我见过，我妈妈前几天给我买了，可好看了。”我捂着耳朵不听，气愤得连平时最喜欢的零食都没拿，就蒙上被子睡午觉了。

      回家之后，我便一直跟母亲要求买一个奶油蛋糕，母亲在厨房里择菜，愁容满面地应付我说：“好好好，明年妈妈给你买。”当时我并不知道她在烦什么，也没注意到深夜里，父母亲稀稀拉拉的吵闹声，更加没注意到母亲眼角的泪痕。只是盼着母亲许诺给我买的奶油蛋糕。

      一年很快就过去，我六岁了，过去母亲总说：“六岁就要懂事了，也该上小学了”。

      那天，母亲像往常一样买完菜回来后，还特意经过一家西饼店，给我挑蛋糕。我心里像灌了一罐蜜，嘴角含笑。我看了看店家摆在玻璃柜里的成品，左挑右选，隔着玻璃挑了一个有几片黄桃铺在上面的水果蛋糕。母亲拉着我，在回去的路上一直抚摸着我的头，问我：“你长大啦，妈妈给你买了蛋糕，你就要更懂事听话了。以后就跟妈妈一起住。”“可是我们不是一直都住在一起吗”我不解地问。但她并没有回答，她低下了头，被她牵着的那只手的手臂上感到一阵冰凉。

      回到家以后，爸爸正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看到在沙发上坐着的爸爸，妈妈好像比以前上完夜班回来还要疲倦的样子，慢吞吞地把鞋子脱掉，将一串很重的钥匙随手扔在玻璃茶几上。像想找地方逃一样躲进了厨房忙活。爸爸也连叹了几口气，就随手扔下手中的报纸，径直走回房间。“砰”的一下关门声刚完，厨房又传来了一阵异常刺耳的剁菜声。

      好不容易，这顿晚饭才算吃药。我期待了很久的生日蛋糕，在那刻却好像被下了砒霜那样，让人不想打开它。我本来打算唱首生日歌来缓解气氛，而他们俩好像也没像刚才那样绷着脸，于是我也如同放下心头大石一样吹了蜡烛。当我沉浸在吃到那块写着我名字的巧克力的喜悦的时候，那熟悉的争吵声又传进我的两只耳朵，立体得如同音响的左右声道：“你是不是又喝酒了，犯什么浑呐，这是你女儿的生日蛋糕，你把奶油都抹到我脸上？”“你还有脸说我，我辛辛苦苦去工作挣得钱，你一分都不让碰。”……吵着吵着，不知道是谁把桌子掀翻了，然后开始乱砸东西。而那个黄桃蛋糕，如同烂泥一样，摔得稀巴烂。

      争吵过后，父亲母亲各自坐在家中不同的角落，异常冷静，我跑过去父亲那里，看见他捡起地上的蛋糕碎，往嘴里塞。那一刻我的心，像被灌满了铅一样的沉重。我哭着问他：“爸爸，以后我们会分开住吗？”他替我揩去眼泪，无奈地说：“爸爸也不知道，可是，如果要分开的话，你会跟爸爸一起住吗？”我哇的一声，放声大哭。没有理会这道选择题。 

      我知道爸爸妈妈从来也不是什么模范恩爱夫妻，他们总是吵架，甚至摔东西。可我没想到，在我六岁生日那天，他们会选择，连这层关系也不再维护。

      后来的每年生日，我都吃到了比那个黄桃蛋糕更漂亮的奶油蛋糕，只是，餐桌上，却很少再出现那盘通红焦嫩的油焖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