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2020年的冬天，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病毒在W市蔓延，并随着春运人潮悄悄扩散，这种肺炎致死率较高。琼的妻子堇在从W市去J市探亲的火车上感染了。为阻止病毒向更广范围传播，W市封城了。琼困在W市焦急而无助地等待千里之外堇的消息。从堇的哥哥那里得知，堇的病情很不好。琼只好把堇的情况对父母如实说了，而对于女儿雯雯则只好用各种借口搪塞。
一天凌晨三点，琼的手机震了一下，他时刻都在关注堇的消息，此刻又害怕听到她的消息。哥哥发来信息：堇走了……琼虽早有思想准备，但噩耗来临时依然无法接受，脑子瞬间变得空白，心口似有尖刀插了进去。哥哥还说：因为是特殊时期，她的遗体直接从医院送往了殡仪馆，并将被立即火化，告别仪式是不被允许的。琼除了悲痛欲绝，更觉万分自责，想要弥补却又永远失去了机会。
二
在政府和全国人民的共同努力下，W市的疫情缓和了下来。市民们自发成立的志愿者队伍日益壮大，积极投入消毒查杀、购买物资和发放药品等工作中。琼也成为了一名社区志愿者，他就在工作中结识斯坦的。
一天晚上，琼和斯坦为社区送完最后一批生活物资后相约一起“云喝酒”。视频那头的斯坦开口说：“今天约老哥一起喝酒，是有大事商量！”琼不解地问：“什么大事？”斯坦神秘地说：“关系嫂子的命运！”琼听完愣住了。斯坦当然知道琼会疑惑，却不急于解释：“老哥，我无意揭你的伤疤。咱哥俩儿患难相处二十多天了，先问你一个问题，你知道我是做什么的吗？”琼想了想说：“老弟想象力丰富，像个搞创作的！”斯坦一听笑了笑：“实话实说，我在H大学从事高能物理研究。研究越久越深入，就越觉得自己像个神学家，也确实像个创作者。牛顿、爱因斯坦、霍金，哪个不是上帝般的存在？爱因斯坦一百多年前创立相对论，仅经过计算就预言了黑洞的存在。在全球那么多精英科学家几十年的不懈努力下，去年才绘出它的第一张‘照片’！”斯坦接着说：“前几年我获批了一项国家级课题，最近取得了关键性突破，但还有一项实验没有验证。你我相识自是缘分，我邀请老哥共同完成最后的实验，如果成功了，就能把嫂子带回来！”斯坦兴奋地说。已有七分醉意的琼听到这里马上清醒了：“老弟在说什么？把堇带回来？”斯坦赶紧解释：“这么跟老哥说吧，我发现了时间穿梭之门以及打开之法。”听完斯坦近乎天方夜谭的阔论，琼本能地认为极其荒谬，但又抱有一丝幻想。
斯坦继续说：“我从小就觉得时空穿梭是可行的，也一直试图找到那扇时空之门，最终实现时空穿梭、星际旅行的梦想。从上大学开始，我迷上了传说中的黑洞，并推测时空之门的秘密可能就藏在其中。但我的研究并不顺利，也曾一度怀疑是在水中捞月，直到去年黑洞‘照片’发布后，我的眼前才豁然一亮。”
斯坦喝了口水后接着说：“既然黑洞的存在被证实了，那时空之门就可能真的存在，但如何验证我的推测呢？幸运的是，近几年我们国家的高能物理研究突飞猛进。去年S科学院高能物理所在做高能粒子加速对撞实验时成功制造出超微型瞬时人造黑洞。量子通信卫星成功发射后，M大学又在量子密匙传输上取得了重大突破,这些成果是我开展研究的重要前提和基础。我租用了这两个单位的大科学装置并低调地做着实验。我通过S科学院的粒子加速器加速高能粒子碰撞产生的超微型瞬时人造黑洞，将M大学调制的载有密匙信息的纠缠态量子发送到了过去某个时点，并成功地改变了现在某个小事件。”
琼被斯坦的研究深深吸引了，不停地追问：“怎么验证将信息成功地发送到了过去？对现在又产生了什么影响？”斯坦说：“在前面实验的基础上，我设计了时空穿梭模型并做了一个实验：在白纸上写了‘命运’两个字，通过操作模型在‘命运’前增加了‘改变’二字，当再次打开那张纸时，就变成了‘改变命运’四个字。这个实验虽然成功了，但毕竟只是在‘秒’级尺度上的穿越，且对过去干扰极小。那么在天、月乃至更长时间尺度上能否成功呢？目前还未验证。”斯坦最后还严肃地说：“越是大时间尺度的穿越，对过去干扰会越大，不确定性就越大。再说我们对黑洞了解的还太少，它也许是天堂，也可能是地狱。所以，虽然我诚恳地邀请老哥加入，但还是请慎重考虑后再做决定。但无论老哥最终决定如何，请务必保守这个秘密。”
这一夜琼久久不能入睡：是忘记堇，照顾好女儿，苟且度日呢？还是冒着女儿连爸爸都可能会失去的风险，去做所谓的时空穿越去把堇带回来？他陷入了两难境地。
三
琼连续几天都在了解关于黑洞、量子纠缠、时空穿梭的资料、书籍，甚至是科幻电影。一天夜里，他梦见送堇去火车站，因路上耽搁导致误了火车，改签也没有票了，于是堇只好放弃回家探亲。几天后W市疫情就爆发了，一家子虽被迫宅在家里，但终究还是团聚在一起，琼感觉到久违的幸福。堇温柔地看着琼，琼想抓紧堇的手，可堇的影子变得虚幻，越来越淡，最后完全消失了……一旁的女儿不停地哭喊：“妈妈，你别走……”琼被惊醒了，隔壁房间传来女儿的哭声，琼飞快地冲了过去。只见女儿坐在床上哭喊着要妈妈，琼一把将女儿紧紧搂在怀里，柔声轻抚着，直到她又慢慢入睡。第二天，琼下了决心，决定接受斯坦的邀请。
琼告诉父母，自己要去J市处理堇的后事，并告诉女儿，爸爸要去接妈妈回来。他给父母、女儿留了一封信，并连同银行卡等财物证件装进了文件袋，然后藏在了卧室的床底，最后横下一条心，跟着斯坦去了H大学的实验室。
斯坦把门反锁了，然后从保险柜里拿出两个“头盔”。斯坦解释说：“这是我特制的时空穿梭模型——脑电波采集和传输器。我们的时空穿梭是通过脑电波来实现的。首先，我需要把你的脑电波采集后传输到M大学，M大学通过S科学院的粒子对撞机制造出的瞬时黑洞，再把你的脑电波送到过去的某个时刻，过去的我会把过去的你的脑电波同穿越回去的现在的你的脑电波制成纠缠态量子。这样一来，改变现在的你的意识就能改变过去的你的意识，最终改变堇的命运。当然，我得先给过去的我的脑子植入一段指令，让过去的我去采集过去的你的脑电波。”
琼显然已经被斯坦绕晕了，但他听明白了一个显著不同的操作，于是问道：“为什么对过去的你简单地植入一段指令就可以，而对我却要实施如此复杂的操作？为什么不给过去的我也植入一段指令呢？”斯坦解释说：“因为过去从未采集过你的任何脑电波信息。”琼想到一个关键问题：“我怎么做才能回到过去呢？”斯坦说：“当你戴上‘头盔’，就要想着试图介入的某个时点，装置会自动捕捉你的这段脑电波，一旦捕捉到你就会进入时空之门了。”
琼还有一个问题：“你怎么采集过去的我的脑电波？”“这个不难”，斯坦说，“过去的我会按指令在你想介入的时点之前带上‘头盔’，为保证采集到足够强的你的脑电波，但又要遵循时空穿梭中对过去尽可能少的干预原则，我会在咱们小区楼下给你拨打电话，只要电话接通，就能自动捕捉到过去的你的脑电波信息了。”
斯坦再次嘱咐琼：“我会把你的脑电波送到无限接近人造黑洞的视界，然后可能会经过若干个宇宙黑洞的中继，如果顺利的话，你就会看见时空旅行的终点——你想回去的那个时点。如果不顺利的话，你的意识会被黑洞彻底吞噬，永远也回不来了。”
四
琼说想回到堇赶火车之前在家里整理行李的某个时候。斯坦点点头，带上了“头盔”，在穿越模型端口输入了一段指令，“头盔”闪现出一道红光。只见斯坦缓缓闭上了眼睛，很快又睁了开来，斯坦比了一个“OK”的手势。然后斯坦给琼带上了“头盔”，只见“头盔”中的一道蓝光闪过，琼集中精力一直想着要回去的那个时刻。
琼感到一阵刺骨的寒冷，看到无尽的黑暗，不久出现了一道亮光。他看见W市阳光明媚、春暖花开，街道上车辆行人渐多，警车在路上开道，送别来W市支援抗疫的各路英雄……他再次感到更加刺骨的寒冷，看到更加无尽的黑暗，然后又是一道亮光闪现。这次他看见救护车穿梭于W市大街小巷，人民解放军和医疗队从四面八方奔赴W市……他又一次感到了几乎无法忍受的寒冷，看到了几乎能将自己彻底吞没的黑暗，然后亮光再次闪现。那是一个阴冷的日子，他看见W市看病的人排起了长队，感染的人不停地死去……他还看见了在J市的堇，她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这是几个月来琼第一次看见堇，琼心疼地想去抚摸堇的脸，可怎么也触摸不到。这时病床边的监视器突然发出了警报，穿着防护服的医生围着堇奋力抢救，但监视器上的波浪最终还是变成了直线……琼哭着想去抱住堇，但他又一次感觉到了寒冷和黑暗，这次他任凭寒冷撕扯，任由黑暗吞噬，就在他觉得自己要化为乌有时，亮光又出现了。琼意识到自己可能在不停地进行时空穿梭，每次的寒冷、黑暗和光亮交替，也许就是斯坦所说的中继黑洞在作祟吧。
终于，琼的眼前又是一片光亮。这是一个早晨，他看见了熟悉的院子，这是他家的楼前。他看见自己和堇在房间收拾行李。过去的自己接了一个电话，也许是斯坦打来的。琼试着设想让过去的自己与堇讨论女儿上学择校的问题，此时若仍坚持上公立学校，这无疑会激怒坚持上私立的堇。“前几天不是已经达成共识了吗，你态度怎么又变了？”堇不耐烦地质问。琼说：“我认为公立学校还是更为可靠。要不你不回老家探亲了，咱们假期里再好好合计合计。”还要她不回家探亲？堇一听更气了！她拖着行李箱就冲出了家门。琼只好紧跟了出去，两人在争吵中出了小区。一辆出租车正候在门口，堇赶紧上了车，琼也钻了进去。堇大声说道：“师傅，去火车站，我要误车了，麻烦开快点！”司机很配合，踩了一大脚油门车就冲了出去。琼见劝阻不了堇，就呵斥司机：“师傅，赶紧靠路边停车！我们不去了！”司机进退两难，很恼火，正欲回头理论时，车子剧烈地颤了一下，并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司机下意识地踩了急刹，只见前面一位路人被撞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在马路中间，一动不动了，他的头盔还在不停地翻滚着。这时，琼突然感觉被巨大的力量吸住了，自己在不停地飞逝，越来越快，直到意识全无。
五
当琼再次看到光亮时，堇和一位面熟的少女端坐在床边，正忧心忡忡地看着自己。琼一见是堇，高兴极了，但担心这又是梦境，可自己被堇紧紧握住的手上传来温暖却是那么地真切。他努力地想让自己冷静下来。他想抬起手，堇好似明白他的心思，于是将琼的手紧紧贴在自己的脸颊。琼看清楚了，堇的额头和眼角虽然多了一些皱纹，头发也有了银丝，可这一幕却是那么的美！
堇长长地舒了口气，高兴地说：“你可算是醒来了，吓死我们母女了。”旁边那位面熟的少女也开口说：“爸爸，您醒来我们就放心了，医生说手术很成功！”琼见到堇的样子本已十分迷惑，此刻少女竟叫自己爸爸，他更加吃惊了，但仔细一看，少女脸上确有几分雯雯的影子。这是怎么回事？“斯坦！斯坦！斯坦在哪里？”琼拼命地喊着斯坦的名字，并试图从床上爬起，但被堇和少女一起按住了。琼顿觉头痛得厉害！他用手一摸，头上竟缠满纱布！怎么还戴着氧气罩？……究竟发生了什么？
堇连忙安抚琼说：“你别动！医生刚给你做完开颅手术，脑瘤是良性的，已被切除了，手术很成功！”自己怎么就患了脑瘤，琼有太多不解了，他又问堇：“现在是哪一年？”堇愣了一下说：“2030年啊！怎么？你担心手术有后遗症？会影响你的记忆吗？医生说只要你好好配合治疗，就会还我们一个完好如初的你！”琼着实吓了一跳，并猜想可能是时空穿梭出了问题。他又将目光落在少女脸上。自己对雯雯的印象还停留在那个天真活泼的七岁小女孩身上，定格在那场疫情中她对妈妈无尽思念的泪脸上。琼长叹了口气，他早已身心交瘁，也想歇歇了。既然此刻一家人都安好，什么时空穿梭，都由它去吧！用失去对女儿十年成长的陪伴，换来了一家人的大团圆，琼觉得也是值得的。
女儿轻声说：“爸爸，您先休息，我这就去接爷爷奶奶过来，他们若知道您醒来了，肯定会非常高兴的！”堇也说：“老人一直都很担心。你再睡一会儿吧，我去取你的报告，马上就回来。”堇和女儿笑着跟他挥了挥手，轻轻地走出了病房。
琼望着堇和女儿离去的背影发呆，然后又昏睡了过去。琼残存的记忆定格在自己跟堇乘出租车赶火车的那一刻。躺在马路中间的那个人就是斯坦，他身边流出一大摊血迹。不远处的“头盔”早被来不急刹车的车辆压得粉碎。琼在脑中努力搜寻关于斯坦以及时空穿越的所有记忆。但他越是搜寻，记忆就越模糊，头痛得就愈发厉害，好似有什么力量在擦拭着他的大脑。琼头痛欲裂，再次醒来时，只见父母、堇和女儿正站在病房门口微笑着朝他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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