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就是一个小混混,你那么高高在上,你根本看不上我。我们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不是这样的。”
“我知道啊,我知道你很害怕。”
“我就是想占有你。”
“我知道,我知道你喜欢我啊。”
“我就是仗着你有那么一点点喜欢我,我搏一下,这样我们可能还有那么一点点可能。”
“至少你会永远记住我。”
“我没想到对你伤害这么大。”
他在世界那一头,带着玩世不恭的嬉笑模样,一句一句回答我的问题,当他说出那句话,“那么一点点可能”,他的神情全没了嬉闹,没了桀骜,没了所有的伪装,我仿佛看到他内心的哭泣,如剑芒刺穿我冰冻20年的心。我瘫坐在世界这一头,全身无力,那一刻,内心充满了巨大的悲悯,这些话是一个人说出来的,是若干年前在小黑屋侵犯我的人说出来的。他遥远在世界的另一端,我只想即刻飞身面前拥抱他,只是全身无力。他走了过来,记忆中熟悉的步调,和我儿时熟悉的笑容,他抱住我,我伏身抱住他,泪如泉涌。
我爱恨交织了20年,栖息在我心中的纯真孩童与魔鬼,终于他们合一,成为了一个人,一个普通的人,一个有爱有怕有野蛮有懦弱的人。
2
两小无猜,最是童真,我和他是儿时的玩伴,同学,亲密,无暧昧。他聪慧,幽默,我老实,憨厚,我们都是所有老师喜欢的好学生,并不多话,但关系在我心中是不一般的,对他而言如何,我并不知道。
小学毕业以后,我去外地读书,初中三年,高中又三年,他在本地读初中,很快就辍学,成了街头混混。
这六年我们只见过两次面,一次在同学小A家,他到我家找我听说我在小A家,寻来真遇着了,那时他在学校已是很叛逆了,我语重心长数落了他一堆,很有点生他的气,临走又千叮咛万嘱咐,务必好好的,知道吧。
期间他多次来找我玩,我都不在家,初中那会儿,每个月只放假一次,可以回来,找不见我也是正常的,我知道他对我来说不一样,但我每次月假回来只会找女生玩,倒不会想到找男同学玩。
第二次在朋友小M家,我们在平房顶上玩,他骑摩托车从楼下路面经过,抬头看见我,我也看见了他,我们是互为惊喜的。我光着脚从平台下跑下去,他从摩托车上下来,走回来,踏上一步步台阶,来到小M家的大门口,我就在小M家大门口杵着,他连门都没入,在低我一节的台阶上站着。我望着他长发,挑染,嬉皮笑脸的样子,很生气,批评了他一通,就气呼呼跑开,他尬尬地笑笑,又慢慢走了回去骑车,我上了平房顶,看着他骑车离开。
直到我入了大学,听说他入狱坐牢了,同学小J说本来也没什么就是赶上严打风口,大概这一下要好多年,自己才有些朦胧的意识出来,悲痛至极,我从来没有男女的概念,只是觉得是他呀。那种懊悔这么些年我对他的疏忽,我在外读书学业并不是很顺也是烦恼,只是对他为何如此大意,就见了两次面还多半是数落,倘若我多多关心,或许不至于,我的话他多少是听一点的。但我也只是朦胧地把他放在心里,没有任何表示与关心,这种懊恼侵蚀了我很长时间。一边又觉着挺好,吃些亏总是好的,要不他以后犯浑再犯了大事怎么办,我琢磨着打听他关在哪里,我想着过去没有给的关爱不能再延误了,我甚至于想不管多久,一直等到他出来,我们以后日子辛苦一点也没有关系。
直到他怎么就出来了,怎么就忽然出现在我们一大群同学面前,怎么就带我去了单独的地方,然后对我做了那样的事情。我的胃有如翻江倒海,我老实,老实到极致,大学时仍不知性为何物,我也不知道他忽然要剥我衣裳脱我裤子做什么,肯定是不好的,但为什么我并不知道。就这样,我进入了永恒地狱,我平生头一回见着了魔鬼,如果有魔鬼大概就是这个样子的,我是当场就死了的人,我不知道男人和女人在一起,除了单纯的喜欢,还有其他的事情。
(当年即使是已经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我对性依然无知无觉,懵懂无知到令人发指,这点的确我自己都有点难以启齿,怎么会有这样迟钝的人。芳竹老师说我前世是出家人,对性没有概念,并且是第一世投身为女人,就更为陌生,如果是这样,还比较说得通。权当给自己的无知找个借口也好舒服点。(苦笑脸))
3
那一天起我的世界变了天。
我和跟小学所有相关一切生生切断,依然记得最后一次一位朋友Z大过年来找我玩,见到的却是我的漠然冷淡,她最后说了一句,“感觉你变了”。我没有回答,只是笑笑送她走了,从此与所有人再无往来。
能不回家我是不会回去的,那些人事物好像不曾存在过,我是突然降生没有过去的一个人,以至于我都忘了我曾经有那么多朋友的,每次有空都是我主动,不是找这个同学就是和那个同学玩。后来的我朋友很少,零星散落,几乎不会主动找朋友,遇事就更不会,只一个人关起来自己消化。
恐惧是深入我的骨髓血液的。后来的我每当踏入家乡的土地,毛孔都会收缩起来,空气中总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气息。但我能恨他么,不能。只觉得对他那样的人来说已经是稀松平常的事情吧,我一度是那么觉得。是我自己愚蠢,不懂。我惊诧为什么儿时那么纯净的孩子变成了魔鬼。我憎恶过学校,轻易放弃一个孩子,憎恶过社会的大染缸。只是从此我的人我的魂我的心就死在了那里。
从此我依靠存活的只是意识层面的困惑,求答案。
我想要救赎,那些可怕的人是如何变成了可怕的人,他们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变成了魔鬼,枉顾他人,我渴望有一天自己有能力把魔鬼变成人,但我又看着自己的无能,无能为力,我看着新闻上发生的很多恶魔一般的事件,我看着公司里人性的各色挥发,我看着生活里许许多多人与人关系的嫌隙,我什么时候才能做一些什么,帮迷途的人归家,可是我自己尚无解,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到答案。
去年第一次看百年虚云,我看到了那个东西,但又是模糊遥远的很难企及的。
悲悯升起的那一刻,我才终于明白这么多年,我始终找不到答案,始终是一个活死人的源头了。
那个曾经明媚有着清澈眼神的孩子并没有一瞬间披上外衣,变身一个独立的魔鬼,他依然是他,只不过启动的是魔性的一面,一念佛一念魔,那一念启动心中的魔,本意却是向往爱,美好。
那一刻,我的心中满是怜悯,那一刻我知道他不是魔鬼,只是一个普通的人。所谓魔性,不过是,企图以毁灭以枉顾他人利益的方式求取爱,因为匮乏,因为不识自性的美,自性的圆满,因为不知道我们本是圆满,无需求取。唯有相信自己的美好、价值,人生自然朝向美好、价值行进。
获得爱不是因为强行做了对的事情,而是没有做不对,就好比他原本美好,好比我和他的故事。
修行一意,不是修对,是修不对。
魔性与佛性同时存在一个人的体内,不可能去掉魔只剩佛,善与恶是无法分离的,恶的尽头不过是向往善。执着善已是恶。
我终于明白我求找的答案并非叫魔变成佛,而是激发善。
入魔的人是我,本意也是爱。
我也因此活了过来,从看到他身为普通人的那一瞬,我的心终于融解。我的爱终于复归,我看路边的每一棵树,终于看到了它们本来的样子,而不是我的投射,我终于明白看树是树,是我与眼前之物真实链接,而非看一个概念一个形象。
我常常觉得他是来度我的,他只不过是放大加剧了我的恐惧,直接更快速地将我引到此道而已。
我儿时的爱,不知身在何地何样,惟愿他余生安好,善护念。
感谢芳竹老师助教工作人员与所有同学,带我进入那个场景看到一切。
2020年11月26日中午1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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