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今
生活,当然不是时时花好月圆的,当遇上恶山恶水时,父亲一定会笃定地说:“不打紧,总会有办法的”;就算歹运纠缠不清,乌云长罩头顶,父亲也会豁达地说:“没关系,总会过去的”。
“总有办法的、总会过去的”——信奉“双总哲学”的父亲,是永不服输的生活战士;而这“双总哲学”,就建立在他的决心与信心上。
这种“晴朗无雨”的心态,使他在第二次世界大战那出生入死的抗日生涯中,始终不为张牙舞爪的强敌击倒。我问父亲曾否为自己的性命担忧过,父亲坚定地表示:一切的付出,都是为了捍卫脚下的那片土地,死不足惧的勇气,就源于全面溃败敌人的决心和信心。他说,“决心”就是一把利剑,而“信心”呢,则是一面旗帜。决心是暗藏于内而信心是形诸于外的。有了杀敌的决心而又有了退敌的信心,纵然处处都是死亡的陷阱,却无所畏惧。”
战争结束后,父亲在工作的道路上屡屡跌跤,家有嗷嗷待哺的黄口小儿却无隔宿之粮,原该沮丧、原该抑郁,可是,父亲从未长吁短叹地显出一筹莫展的窘态;反之,抱持着“黑暗总会过去”的乐观心态,他持续尝试、继续努力。他坚信,只要有一双勤于耕耘而永不懈怠的手,迟早一定会闻到田亩里饱满的稻香的。
不屈不挠的他,最后终于披荆斩棘地寻着了生活的桃源。
母亲呢,有着像钢铁般的坚强和喜雨般的乐观。她聪慧而漂亮,但日本人蹂躏的铁蹄却剥夺了她求学的机会;生于衣食无忧的富户,婚后却陷入无米可炊的穷困里。原该眉头长锁、以泪洗脸,可她偏不。山穷水尽吗?愁什么呀,再坚持地多走几步,前面不就有个花红柳绿的大好村庄吗?在母亲的字典里,是没有“恐惧”这个词儿的。在三十三岁之龄,带着四个稚龄儿女(长女十岁、幺子三个月),随着一无所有的丈夫,离乡背井,到一个全然陌生的国度,投入一份全然陌生的生活里;我问她:“当时,您害怕吗?”母亲淡定地说:“怕什么呢,船到桥头自然直啊!”有许多次,当生活的小舟在惊涛骇浪里挣扎时,母亲的“双不心态”(不愁不惧)总化成惊人的勇气和巨大的韧力,帮助她顺利地跨过了生命的许多坎儿。
“双总哲学”和“双不心态”,是父亲和母亲遗留给我最为可贵的精神资产。在成长过程里,它们不断地在我体内发酵,逐渐地,化成了一道非常亮丽的彩虹。它长在心上——骄阳当空时,它在;风雨交加时,它在;闪电打雷时,它依然在。
我的生活,不是花开遍地的,可是,有了心中这一道彩虹,我的人生,便有了快乐这一层底色。在繁盛的春季里,我会着眼于绚烂的花景而不会痛惜春光的短暂;在燃烧的夏季里,我会静听清脆的蝉鸣而不会在意炙人的燠热;在金色的秋季里,我会醉倒于浪漫的枫红而不会悲叹落叶的凋零;而当冬季来临时,纵是满目萧瑟,我依然满心欢喜,因为我知道,漫天飞雪正努力展现一场无懈可击的美。
我心中这道彩虹,是有生命的,是活的。
当我拿起笔杆时,它便通过笔杆汩汩地流进了美丽的方块字里,使每一颗字粒都斑斓地沾满了快乐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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