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舒在教室待到晚上十点半，等到楼道班级的灯渐渐熄灭，她收拾书包准备回家。
韩舒的家在学校旁边的街道上，那一片是教职工的住处，她的父母在她小学时离婚。她的父亲出轨，有了新家庭，她的母亲李娉自离婚后神经变得错乱，在韩舒升高中那年吃了毒药自杀。
韩舒的外婆和外公是一中的退休教师，住在学校旁的教职工区，韩舒在父母离婚后便跟着他们一起生活。
“小舒”朱安接过韩舒背上的书包，“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快来，外婆给你炖了汤”。
韩舒挽上朱安的手，解释道：“大家都是等晚自习下课才走的，我就留得晚了些多学点。”
“我们不要求你读书多厉害”朱安给韩舒舀了一碗汤，“只要你开开心心就好”。
朱安和李清堂最大的希望就是韩舒能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地过一生。他们遭受女儿离去的变故，尝过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现在对他们来说，没有什么能比平安更重要了。
韩舒点了点头，说：“我知道了，外婆”。
李清堂作息规律，韩舒回家时他已入睡，朱安困得不行，但她还是要等韩舒到家后才能放心去休息。
“外婆”韩舒给朱安捏着肩，“以后不用等我回家了，你先去休息”。
朱安应了声好，心里却在想明天晚上该给韩舒顿什么汤能更有营养。
凌晨一点半。
韩舒躺在床上无法入眠，她已经有两年半年没有睡个好觉了。内心的压抑，不断涌现的黑暗，一步一步将她吞噬。
她不信命，她也无法向命运认输。她时常想如果她的父母在身边，如果她能生活在一个完整的家庭中，是不是就能逃过那些伤痛。
那些丑陋的伤疤，那些流过的眼泪，总在深夜袭来，它们紧紧抓住她的脖子，它们想让她死。
她快活不下去了，谁能来救救她。
第二天。
“韩舒”班主任下课后叫住韩舒，“跟我来办公室一趟”。
“坐吧”班主任放下课本，指了指一旁的位置。
“有什么事吗？老师。”
“是这样的”班主任递给她一张表格，“这次自主招生，学校有两个名额。一个名额已经确定下来了，是陈易。剩下一个名额，经学校讨论，准备让你上。”
韩舒有些错愕，陈易品行出众，成绩稳居第一，是大家公认的人选，这点没异议。虽说她的成绩优异，但还有许多人排在她前头。论优秀，李雪才值得剩下的校荐名额。
“老师”韩舒有些为难，“为什么是我？我觉得我上不了”。
班主任拍了拍她的背，鼓励道：“你不用担心自己不行，这是学校的安排，我们一众老师也觉得你能行。”
韩舒和老师道完谢就回了教室，李雪把她拦在门口：“我们谈谈吧”。
二月的温度很低，李雪的话如同冰冷的风摔打在她脸上：“我把你当朋友，你却在后面搞小动作。我的成绩，我的竞赛得奖，哪样不是甩你一截？你撑着半吊的成绩，拿着校荐的名额不会感到羞愧吗？”
得到校荐名额相当于拿到各大高校的邀请书，李雪这样优秀的人如果有校荐名额加持，相当于一只脚踏进清北。
韩舒本以为李雪是胜券在握，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名额最终落在她头上。
“这是学校的安排”韩舒将姿态放得很低，“于情于理，我也觉得自己配不上这个名额，你放心，我明天会去找校长，让他再考虑考虑。”
李雪死死盯着韩舒，而后勾起一个笑：“是吗？你愿意放弃这个名额，你别装了，我都知道的。”
“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李雪贴在韩舒耳侧，“你和高然的关系，这次你得了校荐的名额他出了不少力吧。他给你这个名额，你给了他什么？你这副身体吗？”
韩舒震惊地看向李雪：“你在胡说什么！”
“我胡说？”李雪怒道，“我当你是朋友，你做别人小三，拆散别人家庭我可以当做不知道。但你看看你是怎么回报我的，我努力这么久就为了等这一天，你呢？你只要和高然睡一觉就可以拿到校荐名额。所有人都觉得应该是我的，你凭什么？”
韩舒上前想牵李雪的手，被她甩开。
“李雪”韩舒讨好道，“你肯定是误会什么了，我和校长不是那种关系。你放心，我今天就去找他，让他取消了我的名额，好不好？”
李雪平静地看着她，说：“不用了，我虽然不是什么大好人，但也分的清是非。韩舒，我们的友情到此为止，你们的事我不会再保密，我会将我看到的说出来。”
韩舒慌乱地抓着李雪的手，她抖着身体问：“你想说什么？你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了很多”李雪把韩舒的手扯开，“看见他在车上吻你，看见你从他家出来，还有更多，你想听吗？”
李雪走后，韩舒无力地坐在地上。原来，有人知道的，她黑暗的一面，她肮脏的一面。
那些在深夜里的痛苦，那些钻进她体内的不安，在这一刻，奔涌而来，将她压得溃不成军。
韩舒回到教室后，班上很吵闹。她感觉大家都在讨论她和高然，偶尔有视线投过来，她就觉得是别人对她的嘲笑。
他们一定很看不起她，恶心她，唾弃她。密密麻麻的不安，羞愧，紧张，痛苦团在心头，太压抑了，她快呼吸不过来了。
手机消息提醒，是高然发过来的，他让韩舒今晚去他家。韩舒回了声好，她将屏幕点暗，是时候结束了。
韩舒回了一趟家，李清堂正在客厅下着棋，看到韩舒进门，他叫道：“小舒，过来陪我下棋，你外婆半天不懂人去哪了。”
“好”韩舒把书包放下，走了过去。
“最近是不是太累了”李清堂问，“昨天回家太晚了，学习要有度，你这么聪明，学习效率高，就不用把自己逼那么累了。”
“好”韩舒将兵往左走一步，“外公，我这次可得赢你，不然以后就没机会了。”
“哈哈”李清堂笑道，“我可要活百岁，等你上大学了也得陪我下棋，你可别想跑”。
李清堂的马被韩舒的炮车吃掉，韩舒半天没动作。李清堂可惜道：“我输了，被将军了。”
韩舒喃喃道：“是啊，我赢了”。
韩舒回房呆了近两个小时，出房门时高安刚好进家门。
韩舒在玄关穿鞋子“外公，外婆，我出门了”。
“去哪啊？”高安说，“我煮两个菜就可以吃晚饭了，吃完饭再出门。”
“来不及了，老师找我有事”韩舒穿完鞋子跑出家门，她把家门关得振响，她怕晚一秒就舍不得了。
“怎么来得这么晚”高然问，韩舒走进高然的家，没有说话。
“怎么样”高然搂着韩舒问，“这次我给你安排的校荐名额满不满意？”
韩舒想挣开高然的手，可高然死死搂着她，她动弹不了：“我想不要这个名额”。
高然凑到韩舒胸前：“我给你的你不要？你有没有想过后果，如果你今天能让我满意了，我就听你的。”
韩舒将身体放松，高然把她抱上床。高然用力吻着她，渐渐的，他的手往韩舒身下伸去。
韩舒想起初中毕业那年，她在家里看见李娉的尸体，隔日，她凭借优异的成绩直升一中。
她在学校第一次见到了高然，这个和她爸爸一样大的男人，穿着西服戴着黑框眼镜。他看完韩舒的家庭情况调查表后，告诉韩舒需要填写一份资料。
韩舒迷迷糊糊地跟高然上了车，在高然的家里，在她现在躺的这张床上，她被强暴了。
高然警告她不能和别人说，不然他会把李清堂和高安赶出教职工区，会让她和李娉一样死去。
韩舒想起疼她的外公外婆，想起李娉冰冷的尸体，流下了眼泪。
此后的两年多，她不敢在晚上闭上眼。她怕第二天醒来所有人都知道她被强暴，她怕别人议论她，怕别人看不起她，怕李清堂高安觉得她脏，不想要她。
她不止一次在深夜生出想死的念头，她明白李娉为什么不想活着，真的太累了。每天都提心吊胆地活着，敏感地对待身边的一切，无数遍质疑自己，嫌弃自己。
韩舒和高然保持着不正当的关系，她一直处于深渊，高然在底下拖着她，越拖越深，是时候结束了。
韩舒摸出书包里的水果刀，早上时，高安还用这把刀给她削了水果，韩舒流下眼泪，将刀死死插向高然。
她疯了似地把刀插在高然身上，一下又一下。正处于情欲中的高然没有防备，他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听见韩舒让他去死。
韩舒的眼睛变得模糊，高然的身体也被插得血肉模糊，她一遍遍地说：“你去死！你去死！”
她哭得不成样子，手不断颤抖着，她杀了人。
杀了她最恨的人，杀了毁了她一生的人。她的爸爸不在身边，保护不了她，她在两年多的时间里，在昏暗的地狱里，活得和行尸走肉一般。
如今，她救了自己，她终于解脱了。
警方到达时，高然已经失去生命特征，身上每一处都有刀伤。在高然小区里，横着一具尸体，女生，初步判断是坠楼而死，这具尸体手上还紧紧握着一把沾满血的水果刀。
“外公外婆，请原谅我的不告而别。我一直是个胆小的人，灾难发生时，我只会选择逃避。
十四岁时，在碧水小区十三楼51号，高然，一中的校长对我实行了强暴。事后他警告我不能告诉别人，不然我和我的家人都会受到报复，我害怕他真的会对外公外婆做什么，更害怕这件事被别人知晓。
别人会怎么议论我，他们也许会露出心疼的表情，实则在背后，他们会说我脏，会说我恶心，会看不起我。我接受不了，所以我选择了沉默。可是沉默之后，是无尽的深渊。
在此后的916天中，我不断被强迫，一次又一次地承受痛苦。今天，高然以给我校荐名额为由，让我去他家，我准备杀了他。
我为什么不早做这个决定？因为我真的很胆小。我懦弱，怕死，我不敢违抗高然的强迫。我更不敢和别人说，我怕被人知道。
我终于勇敢了一次，我想告诉其他同样被迫害的女生，你们一定要向家人求救，让他们保护你们，他们会陪你走出来的。
在写下这份信的时候，我突然很后悔，如果当年我能勇敢一些，向家人求救，向社会求救，我是不是就能脱离痛苦。外公外婆会陪着我，我能够直视别人异样的目光，我能走出阴霾，也许这样，我能拥有自己的生活。
可来不及了，恨意将我吞噬，916天日日夜夜的孤独，痛苦将我推向深渊，唯有杀死高然，才能结束这一切。
我又害怕了，看来我本质还是个怯懦的人。我不敢活着，我怕我活着，人人都会指责我是杀人犯，他们不会在意我承受了什么。所以我要和妈妈一起走了，外公外婆，请原谅我用同样的方式离开你们。
我选择最极端的方式和这个世界告别，或许这是最好的结果。如果有来生，我希望这个世界能抱抱我，不要让我感到孤独。
韩舒
2015年2月23日”
警察在韩舒的抽屉里找到了这封遗书，上面还有眼泪流过的痕迹。高安紧紧攥着它，哭道：“傻孩子，为什么不和我们说？为什么要一个人承受这么多？傻孩子，你该哭了多少次，该有多疼啊！小舒……”
按照韩舒的意愿，警察将她的遗书公布。在未知的角落里，还有许多和韩舒一样的女生受到迫害，希望她们都能像韩舒一样勇敢。
错的不是她们，希望这个世界能包容她们，能抱抱她们，不让她们感到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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