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Police
我经常做一些奇怪梦,梦的内容与场景往往大同小异,是一条熟悉却叫不上名字的街道,等到头顶乌云散去,露出金黄色的太阳,耳畔传来一个女人微弱的呢喃。或是浸泡在黑色的海水里,无论我如何拼命挣扎,都会与岸边交相辉映的灯光愈加遥远。关于这一系列奇怪的梦,我依稀只记得这些内容。
“你做过梦中梦吗?”
“如果梦是人类精神欲望产物,那么梦里的梦是否才一个人最真实的模样?如果真的是这样,我多么愿意在自己的梦里装睡,再也不要醒过来。”
那天的太阳是像烛光一样的红色,我的手掌遮在脸上,耳畔还漂浮着一个陌生人的梦呓,待这些穿过梦境的低语伴随着一阵尖锐的耳鸣渐渐消散,我透过指尖的缝隙,看到了一盏摇摇欲坠的灯笼,眼睛看久了滚烫的东西,流下了滚烫的眼泪。我转过头,枕边那片被窗子切割成菱形的金色光芒渐渐变成了和云一样昏昏沉沉的颜色,梦醒时分,看着窗外老树的叶子所剩无几,恍然间我才发现秋天已经过半。
似乎是因为又做了奇怪的梦,梦里的世界是郁郁葱葱的夏天,我走到窗户下的桌子前,把日历上的昨天撕得粉碎。
我叫刘幻,是一个流浪歌手,二十出头,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在陌生的世界里为了梦想而拼搏,即使每天睁开眼面对的风景是面朝四壁的脏乱出租屋,走出门外拿着吉他面对的是由冷漠面孔组成的繁华街道,我依旧替我是一个流浪歌手而感到自豪,我相貌平平,没有过人的本领,但我却是行走在人世间最自由的人了。
“咚咚咚……”
安静的世界突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颜色泛黄的白色木门被一连串不耐烦的敲打震得怵怵发颤,我皱着眉头,已经猜出了门外的人是谁,我赤着脚踢开挡在面前扭曲变形的易拉罐,走过去打开了门。
站在门外的是一个穿着风衣的中年男子,他嘴上叼着烟,楼道里的窗子半敞着,我看着他乱蓬蓬的头发没有联想到墙边被风吹得东倒西歪的野草,刹那间却看成了在破碎窗户前张牙舞爪的爬山虎,他用手掌擦了一下嘴边的胡渣,不顾我的阻拦,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
我试图拦住他的手臂停在半空,我皱着眉头,收回手臂指着他,厉声说道:“乔警官,你再这样我就告你私闯民宅。”
“叫我乔一峰就行,一口一个警官我听着别扭。”乔一峰一边说着,一边瘫坐在出租屋里破烂的旧沙发上,他吐出一口烟雾接着说道:“我查了你一个月了,我们也算是熟人,甚至可以算朋友,这怎么算是私闯民宅呢?”
“乔一峰,算我怕了你,我就一个穷卖唱的,犯不着天天调查个没完没了吧。”
“是啊,我还真从你这儿查不出什么,今天就是顺路过来看看你。”乔一峰环视眼前狭小的出租屋,笑了笑说道:“我还真佩服你们现在这批年轻人,你真就打算拿把破吉他混一辈子啊,未来没有打算?”
“都什么年代了,你还用这一套来说教。”我拿起吉他,用手轻轻扫过琴弦,对他唱道:“原谅我这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
乔一峰笑着看着我,说道:“刘幻,看来你这个名字也不是白叫的啊,等你认清现实,看穿虚幻的梦想,你就明白你天天挂在嘴边的自由是什么了。”
我放下吉他,没好气的对他说道:“你有什么话赶快问,我一会儿还有事儿要做,没时间陪你玩警察抓小偷的游戏。”
“你那天真的没有听到枪声?”
“这个问题我已经回答过无数遍了,那天晚上我很早就睡了,什么都没有听到,什么都没有看到。”我看着他面无表情的脸庞,继续说道:“你倒不如问我睡觉的时候有没有梦到一个身穿黑衣的杀手,说不定还对你那毫无逻辑的推论有点帮助。”
“我的直觉可是很少出问题的。”说罢,他抬起手,瞄准墙角的垃圾篓,卯足了手指的劲儿,用力把烟头弹了出去。
烟头直冲冲的撞在墙上,滚落进床底,乔一峰脸色一变,从沙发里站了起来,头也不回的走过去,不顾地面的脏乱,伏下身子,低着头努力朝床底窥探,他一边仔细的观察着床底的情形,一边漫不经心的对我说道:“你这床底下有没有易燃物啊,我刚才真不是故意的。”
我放下吉他,冷笑道:“乔警官,你这点把戏连小孩子都骗不过,我真的和两个月前那场车祸一点关系都没有,也许那就是一场意外,我承认你是一个在刑侦方面非常出色的警察,但你在我这里纯属浪费时间。”
乔一峰并没有理会我,他似乎用手在床底下抓到了什么东西,他用一只手撑着地面,慢慢的从地上站了起来,他仔细端详手中陌生的烟头,然后对我说道:“这是女士烟,你是不抽烟的,那它是从哪儿来的?我在附近盯了你这么久,可没见到有人来找过你。”
我彻底被眼前这个神经兮兮的警察激怒了,我强压着怒火,对他说道:“刘警官,这里是出租屋,你能确定那不是上一个租客遗落下的垃圾吗?这个房子我住进来可还没打扫过。”我径直走道门前,打开了那扇摇摇欲坠的白色木门,乔一峰似笑非笑的看着我,对我说道:“可能是我神经太敏感了,对不起,我这就走。”
说罢,乔一峰扔掉手中女士香烟的烟头,走到门前又停了下来,窗外的阳光落在他的头发上,我看到他细碎的白发被阳光一晃,眨眼间变成落在叶子上的晨霜,他转过头,突然怒气冲冲的朝我走来,抬起胳膊,把我死死的按在墙上,他注视着我的眼睛,毫不客气的说道:“臭小子,千万不要和我耍什么花招,让我逮到你,你就死定了。”
我很擅长捕获别人眼神中的信息,乔一峰现在的眼神就像不容侵犯的门神画像,可同时也是一张能轻易捅出窟窿的旧纸。我理直气壮地说道:“这些日子里,除了你,我可没见到过其他的警察,这恐怕就是你的一意孤行吧,看在你也是维护这片街区的好警察,前些日子的事情我可以既往不咎。”我感受到他按在我肩上的手一点点的松开,我又继续说道:“如果你还继续纠缠下去,我们只能法庭上见了。”
他这只令坏人闻风丧胆的野兽突然颓了下来,他拍拍我的肩膀,对我说道:“对不起,可能是我真的想多了。”他从衣兜里拿出一支香烟,叼在嘴上,语气怪异的对我说道:“能不能借个火。”
我冷笑一声,无奈的说道:“你明知道我不吸烟。”
“那我只好自己拿了。”说罢他的手飞快的伸进我的衣兜,从里面摸出了一个绿色的打火机,我惊讶的看着打火机在乔一峰手里冒出的明亮的焰火,他得意洋洋的朝我吐了一口烟圈,然后走出了门外。我狠狠的把门关上,心里想,这一定又是这个警察的新把戏,我看着地上的女士烟头,突然气不打一处来,正想一脚把它踢到我看不到的地方。
我不抽烟,也不懂烟的品牌与类型,但当我抬起脚,看着绿色烟头上的玫瑰图案,我的动作渐渐停了下来,突然,我感受到头部传来的巨大疼痛,这种疼痛似乎要把我撕裂成两个人,我强忍折磨,从抽屉里艰难的拿出蓝色的药瓶,顺势拧开瓶盖,将白色的药丸倒入口中,等着头痛逐渐平息,我瘫软的躺在地板上,透过窗子,我看着白天变成了黑夜,红灯笼燃成了女人手里的一支烟,窗外那棵老树的枝头忽然窜出了绿色的嫩芽,耳边传来男人沙哑的歌声,我的身体轻飘飘的,逐渐感受不到地板的冰凉刺骨,那一瞬间的感觉就好像躺在了云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就这样睡了过去,脑海里漂浮着奇怪的梦。
当我再次醒来,秋日的太阳已经懒洋洋的悬在天空中央,窗外的树枝不再晃动,我拖着沉重的身子,晃晃悠悠的站起来,拿起放在桌子上布满灰尘的名片,上面写着——李医生,心理咨询师。
我看着身旁镜子里苍白得有些陌生的面孔,那张脸上挂着泪水,他一动不动的看着我,我看不出他到底是悲伤还是痛苦。我低下头,把那张名片小心翼翼的放进贴身的口袋,对自己说道:“今天应该去……去看医生了。”
2.Doctor
“刘先生是么,请来这间屋子,”
屋子的窗户被绣着玫瑰的窗帘遮着,正中央是米色的躺椅,下面铺着红色的地毯,我内心忐忑着看着手中的名片,对眼前的女人说道:“你的治疗真的对我有效吗?”
她穿着略不合身的职业装,对我说道:“刘先生,你就尽管相信我。”
我站在地毯边缘,看着自己布满污渍的帆布鞋,以及拖拽在脚后跟被磨出白边的破旧牛仔裤,举步维艰。
她看着我的窘态,温柔的笑着对我说:“你躺在上边,把这里想象成你的家就好,不用拘束。”
我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躺在柔软的沙发上,她端来一杯水,坐在我面前的椅子上,对我说道:“你说你两个月来,一直做着有连续情节的梦是吗?”
我点头回应道:“是的,那梦就像……就像在看一部电影一样,每天的梦继续衔接前一天梦里情节,刚开始还好,我是个歌手,嗯……就是卖唱的,白天忙起别的事情,梦里的东西很快就忘了,可是最近,梦里的东西越来越深刻,我现在都快分不清楚现实与梦境了。”
她翻着手中的笔记本,一脸疑惑的说道:“你这种情况我还是第一次遇到。”随着她的眉头舒展,她转而继续用温柔的声音对我说:“心理疾病往往大同小异,我还是非常把握治好你的,对了,你近期生活上有没有遭遇巨大的打击?”
我看着天花板上的吊灯,回答道:“打击倒是没有,不过两个月前我家楼下发生了一起车祸,一个男子被一辆车拖行了十几米,血肉横飞,车祸没有目击者,没人知道死者是谁,现在连尸体还是无人认领的状态,不过那个时候我正在睡觉,这事儿和我也没什么关系啊。”我挠了挠头,脑海里浮现出那个男人阴沉的脸,说道:“对了,最近有一个人对我的生活造成了巨大的困扰。”
心理医生问道:“谁?”
我笑了笑,说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因为那场车祸,有一个神经质的警察老来烦我。”
我解释道:“那个人是个老刑警,干什么都特别卖命,破过几个赫赫有名的大案子,也算的上是家喻户晓的人物,他名声在外,很少有人敢在我们的街区里犯事儿,他就这样成为了我们那里——漆黑夜里的太阳。但是他也是个可怜人,十多年前,他四岁的孩子因为外婆的疏忽在游乐场走失了,人们都说他那是被犯罪组织报复了,老婆后来也和他离了婚,现在一副神经兮兮的样子,我其实也很同情他。不过——这都不能减轻我这几天对他的厌恶,如果说那些梦是影响我生活的精神因素,那么乔一峰就是影响我生活的现实因素了。”一口气说完这些话,我叹了口气,对医生说道:“把这些话一股脑的说出来。心情突然好了不少。”
心理医生拿着笔,正在本子上记录着什么,这时,她抬起头接着向我问道:“那你平时的日常生活是什么样的?”
“我的生活就是歌唱,流浪歌手嘛,金钱上没什么要求,哪里有演出就接个活儿,没演出的时候就随便找个街角卖唱,过着无欲无望的生活,等我厌倦了这里,我就去别的地方,怎么?听着是不是挺羡慕的,我和你们这群人不一样,没有亲情的牵挂,没有爱情的水深火热,很是自由。”
她看着我,松了松不合身的职业装,继续问道:“那你接下来能说一下你梦里的内容吗?”
我漫不经心的用手抚摸着柔软的沙发扶手,对她说道:“不好意思啊,梦里的内容我已经记不清楚了,脑海里最深刻只有昨天晚上的,不对……”我摸着下巴,思索片刻,纠正道:“我好像把昨天的也忘得差不多了。”
她看着我,对我说道:“那样的话,我可以对你进行催眠。”
在我的脑海里,催眠这个陌生的字眼儿,似乎只会出现在电影里,当她说完这句,我疑惑的看着她,不确定的问道:“催眠?”
她忽然抓住我的手,一股冰冷的寒意从她的手上传递过来,我看着她的瞳孔在灯光下慢慢缩成了一个小点,就像看着天空中远去的飞鸟幻化成的一粒沙。
“请相信我。”
我不好意思的低下头,试图将自己的手从那股冰冷的寒意里抽离。
她发现了自己失态,慌乱的松开了自己的手,对我说道:“这个世界,没有治不好的心理疾病,在我看来,这就是精神世界与现实世界和解的过程。”
我犹豫的看着她,问道“会不会有生命危险?”
“当然不会,现在的催眠疗法已经相当成熟了,对了,你需要把这个签一下。”
我接过一个蓝色的文件夹,看到了底下的签名一栏,拿起笔,草草写下了我的名字——刘幻。
“催眠的过程,是不是和睡觉是同一种感觉?”
“差……差不多,催眠会让你进入一种意识状态。”
“会不会做梦?”
“不会。”
“那开始吧,我好久没有好好睡上一觉了。”说罢,我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用手擦去眼角溢出的泪水,对她说道:“你不会对我做其他的事情吧?”
她没有理会我开的玩笑,打开了手中的录音笔,一本正经的对我说道:“请问你梦里经常出现的一种事物是什么?比如大树,河流之类的。”
我慌忙闭上眼睛,说道:“这就开始了吗?经常出现的事物啊,我想想……嗯……白云。”
耳边突然传来了节拍器的声音,伴随着“滴答滴答”的声音,她缓慢的说道:“你现在躺在一片柔软的云上,阳光很温暖,风正载着你去一个你特别想去的地方。”
那是朵什么样的云呢?我心里想着,云是没有具体形状的,我依旧记得,儿时某个夕阳西下的傍晚,云是金色的,像一艘帆船。我把自己想象成了船长,追着云越跑越远……
“滴答滴答”
时间一点点流走。
“云摇摇晃晃,风停了,带你来到了一个你特别想去的地方,你在这里看到了什么吗?”
“这里一片黑暗,我什么也看不到。”
“现在云又要动起来了,它要带你去见一个特别想见的人。”
“等等,不要走,黑暗里有个人。”
“是你认识的人吗?”
“他叫刘梦幻。”
“接下来可以讲一下他的故事吗?”
“那天下了很大的雨……。”
3.Dream part1
那天下了很大的雨。H市陷在街道磅礴的雨雾里,被雨水冲刷成晶莹剔透的模样。城市里积攒多日的灰,被雨滴无情的变成了城市下浑浊的水,斑驳的锈迹历经风雨,爬上老旧的栏杆留下复古的金,新的旧的,灰的黄的,一瞬间,都变幻成这时代悄无声息的落花。
阿云点燃了一支烟,她看着窗子上的雨痕纵横交错,那一道道密不可分的河流,终将被风汇聚成汹涌的大海,那一刻,窗外倒映的景色也会开始跟着变得光怪陆离起来。
她把烟捻灭在垃圾箱顶上被咬了一口的苹果残骸上,站在她旁边的阿强一边翻弄手里一摞钱包,一边喃喃自语道:“这个城市的GDP不行呀。”说罢,抽出里面的钱,把钱包扔进了垃圾桶里。
阿云说道:“你懂什么啊,现在人们都喜欢把钱存在银行里,对了阿强。”阿云看着从屋檐上滴落在阿强肩上的雨水,问道:“我们在一起这么久了,算是情侣吗?”
“情侣?这样的关系爱来爱去没什么意思。”阿强回避着她期待的眼神,说道:“我们看起来虽然很亲密,但可从来没有牵过手,当然不算了。”
两个人顺着路边的屋檐,一直走,直到头顶的屋檐出现了断口,两个人又停了下来。
他们现在所处的地方,是H市一条破落的小街上,两个人看着路面上激起的层层水雾,阿云向阿强问道:“这是个多雨的城市吗?”
身后小卖铺的老大爷笑着说道:“你们是外地人呐,我也好久没见过这么大的雨了。”
阿云裹紧了身上单薄的衣服,伸出手指向马路对面,对阿强说道:“这里怎么样?”
阿强眯着眼,透过路边那颗形状怪异的老树的枝桠,看到了二楼窗户上“此房出租”的广告纸,对阿云说道:“你喜欢这里,那就这里了,不过我要先把这颗碍眼的丑树砍了。”
小卖铺的老大爷说道:“小伙子,那棵树可砍不得,那棵树在风水上有讲究,叫招财树,别看这条街破破烂烂的,可我的生意因为这棵树好的不得了。”
“那可不,这条街就你这一家店铺,对面全是出租房,你这买卖能不好吗。”阿强不顾阿云的阻拦,接着说道:“还有,老头儿,你能别老偷听我们说话吗?什么毛病?”
“这街上没什么人,你看我们距离也不过一米。”老大爷拍了拍夹放在货柜上的电视机说道:“主要电视也坏了。”
阿强撸起袖子,生气的说道:“你这还有理了?看我今天不……”
阿云白了他一眼,转身对小卖铺的老人说道:“阿伯,给我拿一包香烟。”稍后她又补充道:“烟嘴是绿色的,上面有玫瑰的图案。”
这个时候,一个顶着印有“小熊维尼”雨伞的中年男子走到了小卖铺的柜台前,阿云先是看到了他被雨水打湿的肩膀,然后看到了他头顶蓬乱的头发。那个男人摸了摸自己下巴上纷扰成团的胡子,说道:“老张,贴个寻人启事。”
老人说道:“乔一峰呐,你不是前天刚来送过吗,我都贴上了。”
乔一峰说道:“你看,下了场雨上面的人影儿都糊了。”他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拿出几张寻人启事放在老人面前,“你勤换着点儿。”
“你呀。”老人把纸收了起来,眼神里夹杂着无可奈何的同情,随后说道:“有时候,该放弃的时候就应该放弃,你也老大不小的,应该再成个家,和我一样安度晚年喽。”老人哆哆嗦嗦的站起来,把新的寻人启事粘了上去,转过身,看到了乔一峰大衣里的警服,问道:“你这是刚出完任务?”
乔一峰没有说话,点了点头,他转过头,这才注意到身旁的女子,他又从怀中拿出一张寻人启事来,递到阿云手中,说道:“姑娘,你看看,有没有见过这个孩子,嗯……现在应该和你差不多大,身后有一个月亮形状的胎记。”
老人听到这里,笑着说道:“能见过你儿子胎记的人,准是你儿媳妇喽。”
阿云红着脸,摇了摇头。
“窗外的麻雀/在电线杆上多嘴/你说这一句很有夏天的感觉。”
大雨中应该只有淅淅沥沥的雨声,这个时候却传来了一个人深情的歌唱。
老人,阿强,阿云,乔一峰四个人随着歌声看去——
一个中年人正抱着吉他站在雨中深情的弹奏,他戴着一顶破旧的黑色渔夫帽,不知道是刚喝了酒,还是因为雨水的寒冷,他帽子下的脸颊红彤彤的。
他停下拨动琴弦的手指,缓缓睁开眼睛,瞧着众人,清了清嗓子又唱道:“雨下整夜/我的爱溢出就像雨水/院子落叶跟我思念厚厚一叠/几句是非也无法将我的热情冷却/你出现在我诗的每一页。”唱完后,他像演出谢幕的演员一样弯腰鞠躬,顺便从地上拿起一个白色的碗,里面堆满了红色的一元钱。
乔一峰看着他,笑了笑,说道:“形式挺好的,就是都不在调上。”
那个人用手指了指耳朵,然后摆着手走过马路,拿着手里的碗站在众人面前。
“原来是聋子啊。”乔一峰看着他说道:“最近用聋哑行骗的人可是很多啊。”
那人一只手捂着耳朵剧烈的摇晃脑袋,另一只拿着碗的手伸到乔一峰面前,说道:“这位大哥,可否给个赏钱。”
乔一峰露出不耐烦的表情,亮出自己的警察证件,问道:“有身份证吗?”
阿强看到这一幕,呆愣片刻后,迅速提起衣领试图遮住自己的脸,然后拽着阿云向雨中走去,乔一峰插着腰,说道:“你们两个要去哪儿啊,姑娘那是你男朋友吗?我怎么看着有点儿面熟。”
乔一峰话音刚落,卖唱的乞丐拿起吉他,朝街道的一端迅速奔逃,阿强狠狠的撞了一下乔一峰的肩膀,拉着阿云的手,也追随着乞丐的身影在大雨中狂奔起来。
乔一峰扔下手中的雨伞,朝三个人的方向追了出去,老人看着眼前的一幕,咧着嘴笑出了声,随后又低头摆弄柜台上的电视机。
H市的大街小巷错综复杂,没追多久,乔一峰便扶着湿漉漉的墙壁停了下来,他喘着粗气,汗水和雨水混合着滑过他的脸颊,他直起身子,在心里感叹道:到底是老了,追不动这群小毛贼了。等他恢复了体力,发现自己早已浑身湿透,身体也不由自主的战栗起来,他咳嗽了几声,把手伸进衣兜里,摸出一个瘪着的烟盒,他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刚才原本是要买烟啊,现在这记性越来越差了。”说罢,又朝着小卖铺的方向走去。
街道的另一个转角,有一片废弃的院落,院子里杂草丛生,老旧的厂房坐拥其中,这里曾经是一家手工玩具厂,现在厂房破碎玻璃上的爬山虎已经遮天蔽日,铁门上“禁止烟火”的白色涂漆经过岁月的冲刷,也只剩下了孤零零“烟火”二字。
背着吉他的中年男子踢开铁门,屋子里闪着星星点点的烛光,烛光后面是两顶彩色的帐篷,他抹去脸上的泥垢,声音嘶哑对正在烛光中拿着一本乐理书的刘梦幻说道:“你爹我今天可真是倒霉。”
“说好了去买饭,我就知道你又跑去喝酒了。”刘梦幻放下手里的书,帮把他背上的吉他取下来,接着说道:“哪有背着吉他去买饭的?爸,又和酒吧里的人打架了?”
“没有,赚钱的路上发生了点儿小意外,还有,你传授我的吉他谱好像有点儿问题呐。”男子刚说完,看到了地上晃动的人影,转身才发现一对男女正站在门框前,默默的注视着自己。
“原来你还真不是聋子啊?”阿强笑着说道。
“你们怎么跟过来了?你们这属于私闯民……”男人说道这里,突然像泄了气的皮球,有气无力的说道:“等雨停了就走吧,就当没见过。”
阿云解释道:“不好意思啊,我们初来乍到,刚才那么慌乱,索性就和你一起跑了过来。”
“真是冤家路窄,刚来就让我碰到了一个臭警察。”阿强一边说着,一边踢飞了脚下扭曲变形的易拉罐。
刘梦幻正在用布子擦拭湿漉漉的吉他,听到这里,他瞪大眼睛惊讶的说道:“警察?”
阿强笑了笑,说道:“你爸绝对是喝多了酒,警察和城管都没有分清楚。”
男人脸上的惊慌一闪而过,他转而用呆滞的表情瞧着阿强和阿云,说道:“原来那不是城管啊……合着我白跑了一圈。”
废弃的厂房里传来众人的笑声,忽然一道漫过天际的雷撕裂了天空,把这个世界霎那间照得惨白。乔一峰转过了一条又一条街道,每逢路过空白的墙面,他便把寻人启事贴在上面,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个不停,乔一峰虽然已经浑身湿透,但他怀中的寻人启事依旧没有沾上一滴雨,他见不得上面有任何液体,因为任何得液体这张寻人启事上面,都像孩子流出的泪水。
他扶着隐隐作痛的肩膀走到小卖铺前,叫道:“张老头……拿包烟。”
他抬起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又说道:“张老头,我昨天梦见我儿子了,他还穿着走丢时的那件红衣裳,这按你们迷信那套,是不是有什么说法啊?”
安静的世界里,乔一峰的话语,变成了大雨在路面上激起水泡,破裂的水泡把“淅淅沥沥”的声响变成了荡漾在水洼里深一道浅一道的波纹,屋檐上的积水顺着瓦的边缘滴落进水洼里。水洼里的波纹,一圈一圈的交错,分不清谁是谁的。
“张老头?”乔一峰重复一声,然后疑惑的朝铺子里看去,电视机的屏幕上闪动着雪花,老张坐在椅子上,面带微笑的睡了去。
4.Dream part2
“什么?你的枪丢了?”一个穿着警服的年轻警察惊讶的说道。
“小声点儿,这事儿现在可只有我和你知道。”乔一峰环视喧闹的餐馆,然后低下头,对面前的男子沉声说道:“小张,我知道你嘴巴紧,才敢和你说,你可千万不要和别人讲。”
“如果这枪落入坏人手里,你不仅要脱警服,可还要吃牢饭呢!”小张厉声说道。
“这我知道,那天你也听说了吧——我送开小卖铺的张老头去医院,人刚到医院就断气儿了,医生说是心脏病,你说他子女心有多大,把一个孤寡老人就这么放在那儿不闻不问的,这轮到争遗产的时候,一股脑全跑回来了。”乔一峰把烟头捏灭在面前残破的烟灰缸里,然后说道:“忙完这一通,回了家我才发现枪不见了。”乔一峰瞅了小张一眼,继续说道:“能想到的地方我都去找过了,这事儿你得帮帮我。”
“这事儿让我怎么帮你?”小张说道。
“你那里小案子多,如果出现枪的蛛丝马迹,你可要第一时间告诉我。”乔一峰说道。
小张站了起来,拍了拍乔一峰的肩膀,说道:“我尽力吧。”说完便转身走出了餐馆。
乔一峰坐在餐桌前,呆呆的看着烟灰缸里升起的最后一缕青烟,叹了一口气。
“老板,结账。”乔一峰挥了挥手说道。
“原来是乔警官啊,这钱不用了给,算我请客。”老板笑着说道。
“你上有老下有小的,和我装什么?”乔一峰一边说着,一边把皱皱巴巴的钱塞到了老板泛着油光手里。
“不是,乔警官,上次你给我破了餐馆里的盗窃案,我还没来得及感谢你。”
“你把那寻人启事给我多贴几张,就算是感谢我了。”乔一峰说完,点燃手里的烟,走进了夜色里。
熟悉的街道里,店铺门前的霓虹灯五颜六色,闪得乔一峰眼睛发昏,漂浮在眼前的光把那些他心底最熟悉的事物,点缀的那么不真实。没一会儿,乔一峰一个人来到了太平街,太平街一侧是一排破旧商铺,原本张老头小卖铺里那盏白色的灯是唯一坚守在这片黑暗里的灯塔,现在老人走了,只剩下马路另一边的灯光独自交相辉映。
乔一峰走到小卖铺对面的那颗老树前,用手拍了拍它粗糙的树干,乔一峰忽然发现,自己不知道从什么开始喜欢上老街,老树这些没有生机的事物,他一抬头,听到楼里年轻人的欢笑声,看到树上落下的鸟儿,他伸出手摸了摸自己脸上的皱纹,叹了口气,踩着昏黄的灯光离开了。
树上的鸟衔着树枝,在茂密的树冠中搭筑巢穴。这时,临近树冠的窗户被推开了,屋子里queen的《Bohemian Rhapsody》随着屋子里的白炽灯光窜到外面,阿云趴在窗台上小心翼翼的看着鸟儿,鸟儿转动古灵精怪的眼睛,不慌不忙的把树枝放在合适的地方。
“阿云,你看什么呢?”阿强一边搬着电脑的机箱,一边问道。
这时,鸟儿拍着翅膀,飞进了头顶的星河,阿云回过神来,对阿强说道:“明明那天碰到了这个街区最厉害的警察,你怎么还有胆量陪我住在这里。”
“你懂什么,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再说,那天我用衣服遮着脸,他准没看到。”
阿强关上那扇摇摇欲坠的白色木门,神秘兮兮的坐到阿云旁边,对她说道:“我给你变个魔术。”他一边说着,一边拿出了一朵黄色的花。
他的手上下翻转,把花变成了一把黑色的手枪。
阿云惊讶的把枪拿了过来,打开弹夹,看到了里面金光闪闪的子弹,声音颤抖的对阿强说道:“这……这是真枪?”
阿强收回脸上的笑容,僵硬的点了点头。
“你疯了?”阿云大声对他说道。
“我没疯。”阿强看着窗外惨淡的月光平静的说道。
“你要拿他干什么。”阿云问道。
“我用它得到我想要的一切,然后带你去一个没人能找到我们的地方。”阿强说道。
阿云把手放在他的额头上,对他说道:“你没发烧吧,这里是现实,可不是你脑海里剧情狗血的小说。”阿云把枪塞回到他手里,说道:“从哪里偷的,给我还回去。”
“回不去了,这是那天那个警察的枪。”阿强低着头说道。
阿云背对着他,思索片刻,缓缓说道:“那……那我们走吧,这里不能继续呆下去了。”阿云一边说着,一边开始收拾行李。
这个时候,阿强走过去,一言不发的拉住了她的胳膊,说道:“我走。”
阿云看着阿强,她知道自己要被抛弃了。
阿强松开手,身体向后栽倒在床上,耳边传来床垫里弹簧发出的有气无力的声响。他躺在床上,注视着白花花的屋顶,说道:“这样的生活太没意思了,和你在一起也一样,日复一日的,感觉……感觉和死了一样。”说完,阿强坐了起来,把枪别在腰间,朝门的方向大步走去,他的手放在门把手上,旋转到一半,他又停了下来,然后背对着阿云说道:“其实,你挺好的,我就是一个做事儿不计后果的小偷,我的世界和你的世界不一样,真的,你做的这一切,挺没必要的。”他打开了门,楼道里的灯坏了,外面黑漆漆的。
“我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人。”说罢,阿强走进了黑暗里。
窗外的鸟儿又飞了回来,它知道茂密的树冠就是它温暖的家,阿云看着巢中的鸟儿,抹去了挂在脸颊上的泪水。
空荡荡的出租屋,时钟滴滴答答的响着个不停。已是午夜十二点,居民楼没有了笑声与歌声,老街上只剩下路灯孤零零的昏黄。
阿云关了灯,躺在床上,默默注视一窗的树桠,路灯的昏黄给绿色的树叶镀上了一层华丽的金色,阿云忽然想起了故乡排满山坡的苹果树,无论是清晨还是傍晚,果树的叶子也是现在这副摸样,可那个时候的她脑海里还想不出“华丽的金色”这样的词来形容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叶子,她只是觉得灰姑娘水晶鞋的颜色应该也是这般——轻飘飘,亮闪闪。
阿云陷在过去的记忆里,慢慢睡了过去,直到阳光落在她的脸上,窗外鸟儿清脆的叫声闯进屋子里,她的生活又开始了。
她花了一上午的时间,看着鸟儿把树枝叼回来,又飞走,树冠中的巢穴渐渐丰满。这个时候,楼下传来了一阵歌声。
“如果大海能够唤回曾经的爱/就让我用一生等待/如果深情往事 /你已不再留恋/就让它随风飘远。”
街道上的人匆匆走过,刘梦幻顶着烈日有气无力的唱着歌,他的父亲倚靠着树干,黑色的渔夫帽盖在他的脸上。
“打起精神来。”刘梦幻的父亲指着地上盛放着寥寥几个硬币的琴箱,继续说道:“你这还不如我呢。”
刘梦幻说道:“是你这歌不行。”
他的父亲拿下脸上的帽子,和他叫嚣道:“就不许你唱周杰伦,那双截棍什么玩意儿。”
“你这大海是什么玩意儿,我不唱了。”刘梦幻放下吉他,倚靠在树干的另一边。
这个时候阿云从楼上走了下来,看着正在闹脾气的父子俩,笑着说道:“我说楼下的声音怎么这么熟悉,果然是你们俩。”
刘梦幻仿佛看到了救星,他站起来,对她说到:“阿云,我爸这个老古董竟然说周杰伦的歌不好听。”
“毕竟你爸年纪大了,你们之间有代沟很正常。”阿云说道。
“姑娘,你会不会说话,说谁老了呢?”刘梦幻的父亲站了起来,摇头说道:“我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你们这些年轻人了,这个世界在你们手中迟早要完蛋。”他把帽子扣在头上,撂下一句:“懒得离你们,喝酒去。”便转身离开了。
刘梦幻看着阿云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说道:“我爸这个人就这样,你不用理他。”
阿云看着刘梦幻的父亲离去的背影,笑着说道:“大人不都这样嘛。”
“是呢。”刘梦幻回应道。
太阳躲进了云里,刘梦幻还是感觉到身体无比的燥热,他半张着嘴感到喉咙发干,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看了阿云一眼,阿云站在他旁边,用手在绿色的格子衬衣下面挽出了一个结,一股难得的风吹了过来,树上传来叶子“哗啦啦”的响动,随后,空气仿佛凝固,两个人陷入了没有尽头的安静中。
刘梦幻看着眼前一只蝴蝶忽上忽下的飞过,落在了马路对面的水洼边,水洼看起来很清澈,可是里面的太阳闪着自己的眼睛疼。阿云把衣服上的结系上又松开,不知不觉间才发现手心里湿漉漉的,他看了刘梦幻一眼,发现了阳光折射在他脸上灿烂的水影。这个时候,两个行走的路人发出“嘻嘻哈哈”的笑声,自行车带着“叮叮当当”的声音从两人面前驶过,眼下的这个世界忽然又有了声音。
“这条街上的人以外来人口居多,你唱一首《故乡》,一定可以打动他们。”阿云打破了沉默,他看着刘梦幻,问道:“许巍的《故乡》,你会吗?”
刘梦幻点了点头,拿起吉他,在衣服上抹去自己手心上的汗水,左手握住吉他,在格子上摆出“Em”的手型,悬在琴弦上的右手缓慢的拨动起来。
“天边夕阳再次映上我的脸庞/再次映着我那不安的心/这是什么地方依然是如此的荒凉。”
“那无尽的旅程如此漫长/我是永远向着远方独行的浪子/你是茫茫人海之中我的女人。”
街上的人听到了歌声,慢慢朝刘梦幻那里走去,刘梦幻动情的唱着,当一曲完毕,他看到了站在自己周围的人——有衣服上沾满污渍的工人小伙,有打扮时髦的情侣,有打着领带的中年人,人群中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刘梦幻不好意思的低下头,扭头看了一眼同样在鼓掌的阿云。
“再来一首。”人群里有人喊道。
空荡荡的琴箱里已经有了不少钱。
“你不是喜欢周杰伦,接下来就唱周杰伦的新歌好了。”阿云对刘梦幻说道。
刘梦幻欣喜的点了点头,兴奋的开始了接下来的演奏。
阿云听着少年的歌声,慢慢抬起头。她透过树冠看到了碧蓝无垠的天空,太阳此时从云中钻了出来,她的手遮在眼睛上面,看着太阳一点一点的在自己指间的缝隙里面游走,阿云想,那些以自由为名相爱的人,总以为自己是汪洋大海里的鱼,走到头才发现自己是鱼缸里翻起的“白肚皮”。
阿云看着指间被困住的太阳,缓缓说道:“和阿强,很像呢……”
5.Dream part3
阿强坐在公交站牌的长椅上,看着马路对面的银行,拿出手里的枪,戴上面具,不顾因为他突然的闯入而停下的车辆,像个牛仔一样迈着步子,大步朝银行走去。
“不许动,抢银行懂吗?”
银行里的人看到这一幕呆楞了半晌,随着阿强朝天花板开了一枪,大厅里的人纷纷惊慌失措的趴在地上。
阿强得意洋洋的走到银行柜台的窗口前,对里面的工作人员说道:“一分不许少,打包好拿出来,不要耍什么把戏,子弹可是不长眼的,速度快点,一分钟之内拿不出来我就随便打死一个。”
阿强转过身,看向离自己最近人,走过去从地上拽起他,那个人瑟瑟发抖的对阿强说道:“拜托……不要……不要杀我,我是个好人。”
阿强摘下面具,对那个人说道:“你看,我长的像一个好人还是一个坏人?”
那个人紧紧的闭着眼对他说道:“我没看到你长什么样,不用看,你肯定是个……是个好人。”
“我不是好人也不是坏人”阿强冷冷说道:“在我看来,你只是个普通人,所以你该死。”说罢拿起枪,抵在了那个人身上,对柜台里的人说道:“钱打包好了吗?”
短暂的安静后,阿强忽然发现事情有些不对,他朝窗口张望,发现里面已经空无一人,这时银行外传来了警笛声,阿强看着蓝色红色的光,扔下了手里的枪,回到了现实。
现实是——阿强坐在公交站牌的长椅上,一动不动的盯着马路对面的银行发呆,之前这些都是他在脑海里的臆想。
银行有两家,一家在马路对面,一家在阿强的心里面,前者装满阿强渴望得到的金钱,后者装着阿强微不足道的勇气。子弹只有两颗,一颗用出声,一颗用杀人,他相信——只要自己足够小心,就可以梦想成真。
阿强深吸了一口烟,看着马路上来往的车辆,汽车有黑的,白的,还有闪着光的银色。
小的时候,人们都觉得阿强应该是个坏人,因为阿强的父亲是个大毒枭,在二十年前被判了死刑,阿强感觉那一刻自己也被判下了什么刑。
他做了好事,周围的人总会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说他是装出来的,他做了坏事,周围的人露出理所应当的模样,说有其父必有其子,某一天他终于受够了这些,离开家去了一座陌生的城市,这里没有认识自己的人,只要自己愿意,在这里他可以成为任何人,他的生活注定不是别人生活里日复一日的模样,他要去成为一片云,一片可以随时召唤风雨的云。他只想做难以预料的事情,比起作为一个大毒枭的儿子,努力去成为别人眼中的理想模样,用自己的虚伪成就别人的虚伪,他倒很愿意这样随机的好着、坏着。
阿云就是阿强偶然间找到的口袋,他以为自己的爱情可以和别人不一样,可是现在他才明白全世界的爱情全都一个样子,所以他必须抛弃阿云才能继续选择这样云一般洒脱的生活。
与阿云相遇那天,风很大,天上一团一团的云被叠在一起,好像随时要砸下来,阿强蹲坐在站台旁边,他的模样也像现在这般,手心冒汗,四肢发软,他原本打算从这里跳下去,一死了之的。
阿强又看了一眼站台下狰狞的铁轨,紧张的咽了口吐沫。他是个小偷,有时候有钱,有时候没钱,有钱和没钱的日子总是重复着,他觉得很没意思。
他翻弄着手中的钱包,挨个看里面的身份证。有风华正茂的年轻人,有油光满面的中年人,有风烛残年的老人,他突然翻到了一个女孩的证件,与其他证件照片里正襟危坐的人不一样,他看到了她上扬的嘴角,那一瞬间阿强忽然觉得她的生活应该很有意思,他又不想死了。
阿强在火车站的大厅里找到了她,她正坐在长椅上,略有所思的看着大门外拥挤的人潮。
“姑娘,我给你变个魔术。”阿强说道。
她看到了阿强,揉了揉泛红的眼眶,抬起头对他说道:“不好意思,我没有打赏你的钱。”
阿强没有理会她,从身后拿出了一朵黄色的花,然后对她说道:“眼睛不要眨。”
他的手上下翻转,把花变成了一个钱包。
阿云忽然站了起来,惊讶的说道:“这不是我的钱包吗?是你捡到的吗?真是太感……”阿云口中的“谢”字还没有说出口就被少年的话语打断了。
“不是,这是我偷的,我就是个小偷。” 阿强露出洁白的牙齿,笑着说道。
“看你孤苦伶仃的模样,一个人在这座城市有些危险啊,敢不敢和我混。”阿强继续说道。
阿云看着眼前的人,心中原本升腾起的怒火被他的笑容平息了下来,她盯着阿强,问道:“你为什么要把我的钱包还回来?”
“我和其他的小偷不一样,从某些方面讲,我盗亦有道。”
从回忆中醒来,阿强摸着衣服口袋里的手枪,他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心里都是汗水,他的双脚现在有些微微发软,阿强想,自己可能是生病了,看来今天不是个抢银行的好日子,他从怀里拿出一张发黄的报纸,上面的头条写着——大毒枭今日落网。
公交停在了他的面前,他把报纸扔在地上,上车离开了。
片刻后,刘梦幻的父亲摇摇晃晃走来,坐在公交车站牌的长椅上,他今天和往常一样喝的大醉,但他一直以来都有一个特殊的本领——无论喝的多醉,都可以找到回家的路。等待公交车的间隙,他看到了脚旁的黄色纸张在微风下翻了一个身,他弯下腰,拿起来,看到了新闻上的照片,他的嘴唇微微颤抖,几乎快要把报纸贴在自己的脸上,他睁大眼睛注视着扉页照片里的黑衣男子,难以置信的说道: “这样啊,原来他……他十年前就已经被抓住,判死刑了都,我还怕什么呢?”他用力的把报纸揉作一团,一个踉跄,从长椅上跪坐在地上,他扶着旁边站牌的柱子,痛苦的干呕着,他感觉到自己的胃忽然缩成了一团,酒精,胃液,混杂着他前半生的酸甜苦辣在这一刻,想拼命的往外涌。
刘梦幻的父亲把报纸扔掉,慢慢的坐回到长椅上,他把黑色的渔夫帽摘了下来,微风袭来,他杂乱的头发在他的额头上左右分开,露出了脑门上的皱纹。风还是温柔的吹着,他脸颊上红光渐渐退去,这个时候,他看到了马路上匆匆驶过的车辆。
有的轮子很大,有的轮子很小,有的轮子中规中矩。
无论什么样的车,难免要在路口停留,等待路口的交通灯红色变绿,绿色变黄。刘梦幻的父亲忽然哭了,他忽然发现,自己的人生的岔路口,只剩下没有尽头的倒计时,可他的车已经钟鸣漏尽。
他抹去脸颊的泪水,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朝马路对面的银行走去。
6.Dream part4
屋子的窗户被绣着玫瑰的窗帘遮着,正中央是米色的躺椅,下面铺着红色的地毯。
李医生对躺在椅子上的姑娘说道:“你真的没得抑郁症。”
阿云穿着绿色的格子衬衫,她的注视着头顶的吊灯,眼眸里的金色微光随着她微微眨动的眼睛流淌着,她的手一边卷动肩上的发梢,一边说道:“真的没有吗?”
李医生笑了笑,对她说道:“真的没有,你只是最近的心情有些压抑,去做几件开心的事情,忘记心中的烦恼,马上就会好起来。”
她从躺椅上坐了起来,肩上的头发被她甩到了身后,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在她白皙侧脸,她咬着嘴唇的动作,像是衔着玫瑰花瓣的鸟儿。
“那,真是不好意思了,李医生。”阿云发出一阵自嘲般的笑声,接着说道:“打扰您了。”
李医生安慰她道:“没关系,我的工作就是这样嘛,对了,这是我的名片。”李医生把一张白色的名片递到阿云手里,然后说道:“如果你身边的朋友有心理问题,可以把他介绍到我这里,当……当然,我还是希望所有人都是你这样。”
阿云看着手里的名片,对李医生说道:“我身边的人都很快乐,他们都像你一样。”阿云抬起头,笑了笑:“都知道自己想要干什么,就像你,一个心理医生,负责帮助病人恢复健康。”
李医生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说道:“哪有,我也天天为了生计忧愁,这家诊所的生意再这样惨淡下去,我可就要失业了。”
这时,阿云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她接起电话应和了一声,对李医生说道:“我有些事情,先告辞了。”她把白色的名片小心翼翼的放进了贴身的口袋里,对医生说道:“我一定会和周围人介绍你的这家诊所。”
李医生看着她离去的身影,忽然发现屋子里又只剩下玫瑰窗帘与红地毯,她对着空空的躺椅,默默的叹了口气。
阿云推开诊所的门,眼前的世界又变成了车水马龙的繁华街道,互相追逐的孩子,相互依偎的恋人,行走匆忙的上班族,生命的轨迹在眼下的车水马龙的街道里或交错或平行,或留下或被淹没,阿云站在门口,忽然不知道要去哪里,她又不敢让自己动起来,因为这样就代表她又有了方向,哪怕那是错的。
烈日当空,阿云行走在街道上,这个夏天的温度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随着周围的人群渐渐稀少,汽车变成路边的小猫小狗,阿云穿过了不知道多少个看以来一模一样的小巷,终于看到了那棵树,它在叶子在微风中摇摇晃晃,地面上藏在树荫里的斑驳就像被流星雨搅动的夜空,那些细碎的微光慢慢爬上苍老的树干,变成了阿云每天睁开眼,透过窗,就可以看到的清新风景。
阿云摸着树干上的裂纹,拿出手提袋中大树的营养液,把针管插进树干上的蛀洞里,她心满意足的做完这一切,忽然听到楼上传来的骂声,她愣了一下,向楼上走去。
阿强正在电脑前打游戏,屋子里填满了阿强的叫骂声和电脑发出的武器射击声。
“A点下包了,跑B点干什么?”
“丢闪光啊,真都干拉吗?”
阿强忽然闻到了一阵薰衣草的清香,转过身,这才发现阿云已经回来了,他笑着看着她说道:“不好意思阿云,我又回来了。”
阿云面无表情的说道:“看来枪没能让你得到你想要的一切啊——”
阿强一边敲打着键盘,一边对阿云说道:“抢银行的事情我是认真的,只不过我还得回来好好计划一下。”说话间,他又用武器干掉了屏幕上的几个敌人,他伸手捏了捏桌子上轻飘飘的易拉罐,接着说道:“那家小卖铺一关门买个东西还真不方便,阿云你去帮我买几瓶啤酒。”
阿强操控着电脑里的角色,一次次倒下,一次次重来。不知过了多久,他露出厌倦的表情,用鼠标点击了“退出游戏”。
他一脸颓丧的坐在椅子里,说道:“阿云,我只是想成为我自己,为什么会如此艰难。”
沉默片刻,阿强转过身,眼前的出租屋,只剩下一扇摇摇欲坠的白色木门。
此时,阿云已经来到了一条人来人往的商业街,商业街的街角,刘梦幻抱着吉他唱着五月天的歌曲。也许是因为他站在阳光下英俊的脸庞,也许是因为他动听的歌声,吸引了很多人停下脚步驻足欣赏,人们时不时往刘梦幻面前的琴箱里投掷金钱,刘梦幻身后倚墙而躺的衣衫褴褛的中年男子撩起盖在他脸上的帽子,看了看琴盒里越积越多的钱露出得意的笑容,然后站了起来拍了拍刘梦幻的肩膀,对他说道:“时间不早啦,该回去了。”
刘梦幻放下吉他,开始整理琴箱里的零钱,这个时候,他突然闻到了一阵淡淡的薰衣草清香,他抬起头,看到了阿云,自从上次在大雨中的相遇,阿云算是真正闯入了他们父子的世界,除了每天来他们唱歌的地方捧场,阿云还成为了刘梦幻的曲库,现在年轻人喜欢听什么,阿云了如指掌,也因为阿云的加入,刘梦幻一改往前的怀旧曲风,生意也自然好了不少。
夕阳的余晖落在了墙上,刘梦幻的父亲眯着眼睛,把破旧的渔夫帽往下拉了拉,说道:“儿子,和你说个事情……”
刘梦幻看着父亲神秘兮兮的样子,问道:“什么事情?”
他的父亲露出洁白的牙齿,拍着他的肩膀笑着说道:“今天,有个唱片公司的人,要你明天过去找他谈谈。”
“真的?”刘梦幻难以置信的问道。
“我打听过了,这次绝对是真的。”刘梦幻的父亲从身后拿出一把吉他,说道:“那个旧吉他有点寒碜,我给你买了把新的,明天去了好好给他们露两手。”
刘梦幻接过父亲手里的吉他,迫不及待的拨响了琴弦,等悠扬的琴声渐渐消散,刘梦幻抬起头疑惑的问道, “爸,你哪来的钱?”
“背着你偷偷存的私房钱,怎么,不想要啊?不想要就给我拿回来。”
“爸,当然想要了。”刘梦幻赶忙收起吉他,他转过头,此时夕阳穿过楼宇,落在他的脸上,刘梦幻的睫毛被夕阳染上了一层金色,他朝过来帮忙的阿云傻笑着说道:“阿云,你这几天帮了我这么多忙,今天请你吃饭。”
阿云蹲在地上,合上了琴箱沉重的盖子,昂起头,发丝散落在她红润的脸上,她露出温柔的笑容,说道:“今天就算了……”
说罢,阿云站了起来,提起手中装着蔬菜和啤酒的塑料袋,说道:“阿强回来了,还等着我回去做饭呢,等你们有时间,去我们的出租屋里好好喝一顿,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刘梦幻的父亲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摇了摇头,说道:“你说她那个阿强有什么好的,是吧,梦幻。”
刘梦幻背起吉他,吞吞吐吐的说道:“你是说阿……阿强,他人挺好的,你没和人家打过交道,就不要乱说。”
“人好能当饭吃吗?”刘梦幻的父亲叹了口气,说道:“到底是年轻人呐,对了儿子,和我去个地方。”他一边说着,一边搂着刘梦幻的肩膀,两个人朝着街道另一端走去。
太阳沉入天空的一角,城市的灯光亮了起来,街道上的小猫小狗没了踪影,汽车发动机的轰鸣声和商店门口嘈杂的歌声在城市上空不停的萦绕,路灯一排一排亮起,把黑暗的天空一圈一圈的切割了下来,落在地上的星星,变成了万家灯火,落在地上的月亮,变成了人潮褪去后公园里的死水。
刘梦幻和他的父亲停在了一幢富丽堂皇的酒店门口,刘梦幻看到酒店门口张贴着喜字的婚车,疑惑地问道:“爸,你来这里干什么。”
他的父亲朝酒店里张望着,自言自语的说道:“新娘呢?”
刘梦幻也随着父亲的目光朝酒店张望,看到了酒店大厅里面被人群簇拥着的新郎新娘,他回过神来,看到了父亲眼里闪动的液体,刘梦幻自打出生起,头一次看到这个男人的泪水。
不知过了多久,刘梦幻小声问到:“爸,那是你的朋友吗?为什么不进去打声招呼呢?”
刘梦幻的父亲揉了揉眼睛,转而用平静的眼神看着刘梦幻,“没什么,好久都没见的朋友了,应该已经把我忘了吧。”
刘梦幻疑惑的说道:“一个人怎么能轻易的忘记一个人呢。”
他的父亲拍着他的肩膀,露出一个艰难的笑容,说道:“没事,走吧,我去买饭,你先回家。” 刘梦幻的父亲正欲转身离开却又停了下来,说道:“等等,给你个东西。”刘梦幻的父亲伸出手,把一张白色的卡片递到他的手里。
刘梦幻问道:“这是……我的身份证?”
刘梦幻的父亲说道:“名字少打了一个,刘梦幻变成了刘幻,本来也不是真的,凑合着用吧。”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刘梦幻对着他父亲的背影,说道:“你今天又是送我吉他,又是送我身份证,这也不是我的生日呀?”
“你爸我今天心情好,送你点儿东西不行啊。”刘梦幻的父亲站在昏黄的灯光下,他头上那顶黑色的渔夫帽上的蚊虫飞起又落下。
“爸,这把吉他……还……还能退吗?”刘梦还低下头,吞吞吐吐的说道。
“怎么,不喜欢啊?”
“爸,我其实不想成为一个歌手,我不喜欢,而且我也没什么天赋,我看到那些音符大脑里只有一片空白,我总不能一辈子就唱别人的歌吧,其实想好了,我可以尝试去……”
“去干什么?!”刘梦幻的父亲打断了他,他将颤抖的双手紧紧的抓在刘梦幻的肩膀,对他说道:“我从小就和你说过,你和别的孩子不一样,我不奢求你的人生能够大富大贵,你听着,那些唱片公司只要把你一包装,没人会在意你曾经是谁。”
“怎么不一样?我难道就不是人吗?难道我从一出生开始就注定没有选择的权力吗?”刘梦幻朝他的父亲大叫道。
“你就是没有选择的权力!”刘梦幻的父亲说完这句,眼睛里的光慢慢暗淡下去,他松开放在刘梦幻肩膀上的手,缓缓说道:“梦幻啊——其实你的父亲不是……”刘梦幻的父亲张开的嘴又慢慢合上,他低着头,缓缓说道:“不是……不是一个好父亲。”
在刘梦幻眼里,自己的父亲总是满嘴牢骚,从小到大,他的父亲虽然看起来那样不正经,却也含辛茹苦的把自己拉扯大了,虽然自己没读过书,但他的父亲也教会了他——如何做一个正确的人。
“爸,如果你今天再去酒吧,就不要回来了。” 刘梦幻把吉他递给他,说道:“爸,我永远不会像你这样懦弱,我要选择,不要逃避。”
“知道了。”刘梦幻的父亲挥了挥手,他看着远处街道里漂浮着的光,忽然感受喉咙里升腾起一阵酸,他没有再回头,他把自己溢出身体的悲伤又咽了回去,眼前的世界变成了大大小小的光圈,路边的汽车不耐烦的响着喇叭,世间的纷扰在一瞬间,都变成了他藏在歌声里的沙哑。
没过多久,刘梦幻的父亲又来到了那家他常去酒吧,然后和陌生人打了一架。
他喜欢打架,倒不如说他喜欢迎面而来的拳头,那是生命带给他的痛觉,这种痛觉通过神经,蔓延在他脑子里,告诉他自己还活着。
“哪里来的臭要饭的?”壮汉骂道,站在他旁边浓妆艳抹的女孩说道:“这个神经病摸我就算了,还说我是他女儿。”
刘梦幻的父亲酒气熏天的从地上爬了起来,说道:“没吃饭吗”
壮汉挽起袖子,拿起旁边桌子上的酒瓶,狠狠的朝刘梦幻父亲的头上砸了过去。
7.Dream part5
刘梦幻的父亲一直以来都有一个特殊的本领——无论喝的多醉,都可以找到回家的路,可是今天,他却在回家的路上徘徊了很久,他忽然发现走到哪里都是一模一样的街头巷尾,走到哪里都是一样的黑夜。头顶流下的鲜血已经慢慢凝固,他向来自称是对这座城市最熟悉的人,然而现在却发现自己迷了路。
“这里是太平街。”刘梦幻的父亲半睁着眼,抬起手,指向另一边,然后语无伦次地说道:“那里是中山路。”
他突然跪在地上,抱头痛哭起来。
“哪……哪里是家呢?”
已是午夜,不知谁家开着窗,街上传来电视机里断断续续的对话,以及孩子呓语般的笑声。刘梦幻的父亲把这些听成了这座城市的歌,他抬起手,对着空气弹起了吉他。
十七年前,人们都管他叫阿浪,因为人们都觉得他是个浪子,但他不这么认为,他认为自己是海上的巨浪。
他的生活不止是不分昼夜的赌博,他还有一个梦想,成为一名创作歌手。
当他欠下了巨额的赌债,他才发现自己不是浪子,也不是海上翻滚的巨浪,他和所有人都一样——都是巨浪拍打在岸上留下的细碎的泡沫。
“你去把这个小孩拐走,给我带过来,你的赌债一笔勾销。”
他看着和他说话的黑衣男子,跪在地上哀求道:“我知道你是亡之命徒,只要你不伤害我的妻子女儿,我干什么都愿意。”
“算了,不用给我带过来,给我把那个孩子卖到乡下,我要让乔一峰在相思的痛苦里活一辈子。”
阿浪从黑衣人那里离开后,去了女儿的学校。他站在教室外的走廊上,透过窗户,看到女儿正在认真的朗读课文——“小时候,乡愁是一枚小小的邮票,我在这头,母亲在那头。”
阿浪小的时候也学过这篇课文,他一直很讨厌像这样摇头晃脑大声朗读的场景,大多时候他都是只张嘴不出声。他看向教室的窗外,不远处有一颗高大的白杨树,叶子被风吹动,他隐隐约约听到了“哗啦啦”的声音。
课文读完,到最后,他甚至忘记了余光中这个人把诗写道结尾,到底谁在谁的那头?乡愁到底是窄窄的船票,还是矮矮的坟墓?他依旧痴痴的看着女儿的模样。
光阴如梭,往事就像一张燃烧殆尽的信纸,变成了垂死挣扎的烟,变成了摇摇欲坠的灰。阿浪已经发现,自己窗外的风景变了,变成了不见底的城市,变成了看不穿的人心。唯有不远处的那棵树,真正在那里扎下了根,算是永垂不朽了。
他依依不舍的离开学校,来到了H市的游乐园里,阿浪站在人群中,此时夕阳西下,太阳把眼前的一切都变成了金色,他看着巨大的摩天轮在燥热扭曲的空气里旋转着,像极了梵高画里的向日葵,他一动不动,耳边的欢声笑语在他耳中汇聚成了音符里沉重的“do”,他的手紧紧的攥着男孩的照片,一言不发的朝目标走了过去。
孩子很安静,呆呆的透过车窗看天上变幻的云,轮船变成了熊,一眨眼,熊又变成了孙悟空,货车行驶在颠簸的路上,摇摇晃晃,没过多久孩子便安然睡去。 一路上,阿浪看着车窗外的风景——繁华的楼宇,林立的树木,都渐渐随他远去。他也随着孩子看天上的云,不知道看了多久,一片云变成了两片云,看到最后,忽然分不清,哪片是他最初看到的云。
阿浪带着孩子连夜坐车去了外省偏远的乡下,很快找到了买孩子的人。
那个人是个老头,与他见面的时候手里牵着一头山羊。
“媳妇不能生孩子,两万怎么样,村里这几年闹旱,没收成。”
阿浪勉勉强强的听着他方言,烦躁的他挥了挥手,说道:“行行行,两万就行,孩子给你。”
老头手里牵着的山羊这个时候突然乱蹦起来,“臭畜生。”说罢,老人拿起腰里的长鞭狠狠的朝羊身上抽了过去。
阿浪打了一个激灵,那一鞭仿佛打在了他的心上,眼前的山羊似乎习惯了这样的疼痛,没有发出凄惨的叫声,迅速恢复了平静。
“等等,我再考虑一晚上。”阿浪看着老人黑色的长鞭,突然说道。
“你这个小子怎么说变卦就变卦,两万一,不能再多了。”
阿浪把孩子抱了起来,说道:“明天给你答复。”说完便转身走了。
夜晚,阿浪给黑衣男子打了电话。
“孩子已经卖了,按你说的,我的债务也清了,你再也不能再派人骚扰我的妻子女儿。”
“好,你的债务清了,妻女也安全了,我们也是讲江湖道义的嘛。”黑衣人停顿一会儿,又说道:“最近风声紧,你暂时不要回来了,毕竟这次得罪的人是乔一峰啊,哈哈哈……”
“那……那我什么时候能……能回去。”
“你如果让警察抓到,我就杀了你女儿。”
“你这人怎么可以出尔反尔?”阿浪对着电话另一边大吼道,孩子突然哭了起来,阿浪用手迅速捂住了孩子的嘴。
“什么声音?阿浪你可不要给我耍什么花招,我这几天可是天天找人护送你的孩子回家。”
“放过她们,你说什么我就做什么。”
“你可要看清你现在的处境啊,我也是为了你好。”说罢,黑衣人挂了电话。
昏暗的旅店里,孩子也不再哭闹,用泪汪汪的眼睛看着阿浪,阿浪眼神里的光一点点黯淡了下去,他找了几根绳子,绑在旅店天花板裸露的梁上,面如死灰的站在凳子上,准备了解自己。
小小的旅店,设施简陋,隔音极差。
男人和女儿的争吵声,楼上物品掉落在地板的声音,顾客和老板娘的讨价还价声。
这原本就应该是阿浪活在人世间,最后听到的声音。
生命的最后一分钟,阿浪又听到——隔壁房门被推开的声音,箱子被粗鲁打开的声音,随后是伴随着吉他的歌声。
歌曲是阿浪年轻时喜欢的《你知道我在等你吗》。
“你知道我在等你吗/你如果真的在乎我/又怎会让无尽的夜陪我度过/你知道我在等你吗/你如果真的在乎我/又怎会让握花的手在风中颤抖。”
小孩用手抓住了阿浪的裤腿,阿浪面无表情看着眼前空荡荡的绳子,泪水掉在了孩子的小手上。
阿浪擦干眼泪,低下头看着孩子,笑着说到:“小子,想学吗?我弹的唱的可都要比他好。”
随后几年,阿浪和刘梦幻漂泊无数城市,城市的街道巷弄都成为了他们的舞台。
某一天阿浪躺在地上,看着天上流转的云,对已经十八岁的刘梦幻说道:“我们去H市,这回哪儿也不去了,我老了,折腾不动了,我想在那个地方养老。”
“爸,为什么非要去那儿呢?”刘梦幻问道。
“因为啊,我和你过世母亲,就是在那座城市相遇的。”
空荡荡的街道,远处的灯光一点点熄灭,阿浪感受到风吹过自己肿胀着发烫的脸,头上的伤口已经感受不到疼痛,他从地上慢慢爬了起来,现在酒醒了,他分清了困住自己的四个方向,阿浪开始思考自己处境。
他因为年轻时的贪得无厌,做错了人生中的所有选择题,现在他发现自己又被赐予了一次选择的机会。此时他已不再是赌桌上被推来推去的筹码,他现在终于成为了可以随意翻滚的骰子。人生的选择题向来只会问你喜欢什么,所以人很容易被欲望冲昏头脑,选择一个看似很快乐的答案。昏黄的灯光,把阿浪的影子拉到了黑暗里,他突然唱起了歌。
“莫名我就喜欢你/深深地爱上你/没有理由/没有原因/莫名我就喜欢你/深深地爱上你/从见到你的那一天起。”
刘梦幻曾经问过阿浪:“爸,我为什么和你不是一个姓。”
正在给吉他调弦的阿浪随口说道:“为了纪念你死去的母亲。”
刘梦幻追问道:“那我为什么要叫梦幻呢?”
阿浪看着他,放下了吉他,说道:“和梦有关的东西都是遥不可及的,我知道,但和梦有关的东西都是我想要的,我却总装作不知道。”
阿浪的歌声越来越远。
看不到星星的夜空,月亮就变成了没有吉他的流浪歌手。
也是从这一天起,再也没有人见过阿浪。
8.Dream part6
“乔一峰,你觉得人在死亡之前会有预兆吗。”
“这一点你自己应该最清楚了吧,听说有些地方已经开始注射死刑了,可惜,你赶不上了。”
“你以为我还怕死吗?以前我存在的每一天都是和你们这群警察斗智斗勇,我的结局我早就知道了,只不过……”窗口里的男人,低头看着手腕上银色的手铐,缓缓说道:“只不过,我没想到,我临刑前见的最后一个人会是我最想杀掉的敌人。”
“我认为这样的安排挺不错的,当初我的战友被你手下的人开枪打死,我感受过一个生命在我怀里慢慢变冷的过程,我现在唯一的遗憾,就是一会儿行刑的人不是我。”
“这样啊。”那个人抬头看了看头顶闪烁的灯光,继续说道:“我告诉你,人在死亡之前是有预兆的,我这几天总是做梦,梦里我又变成了年轻的样子,我好像弄丢了一样东西,可是每次快要找到的时候梦就醒了。”
“那你觉得,你弄丢的东西是什么呢?是光明正大的生活,还是幸福美满的家庭?”乔一峰笑道问道。
“我感觉我弄丢了一把枪,黑色的枪,赐予了我年轻时想要的一切,可惜一会儿,又要被这个家伙夺走了。”
“你从来没有担心过自己的家人吗?我见过很多死刑犯的后代,托你们这些长辈的福,他们成长的路往往不是那么顺利。”
窗口里的人阴沉着脸,没有说话。
乔一峰面无表情的看着窗口里的人,从椅子上坐起来,敲了敲大理石的窗台,低头对窗口里的人说道:“准备好了吗,该上路了。”
“乔警官,其实你和我有一个相同的地方。”窗口里的人挤出一张似笑非笑的表情,说道:“我们都丢掉了一样东西。”
“你在认真听吗?乔警官……乔警官……”
“呦——这不是乔警官吗?”
乔一峰从回忆里醒来,皱着眉头对拉面店的老板说道:“都说了叫我乔一峰就行,警官这两个字听着别扭。”
“那——乔一峰啊,最近有没有什么大案子?” 老板一边说着,一边把面递到乔一峰面前的桌子上。
“大案子没有,小毛贼倒是不少。”
乔一峰用筷子夹起热气腾腾的面条,目光却被电视机里的新闻吸引住了。
“H市未来将逐步发展道路交通的监控设施,专家介绍,提高监控设备的存储能力与画面的分辨率还是首要问题。”
“乔一峰,以后大街小巷安了这些玩意儿,你就不用每天在街上抓贼了,有这些东西就够了。”老板说道。
“你这是什么逻辑,那东西能去抓人吗?”乔一峰拿起筷子,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乔一峰总是习惯用街角散落的味道来填补他空洞的身体,他知道自己在这座熟悉的城市里,已经丢失了属于他的味觉。
城市的另一边,阿云站靠在一面画着丘比特涂鸦的墙面上,她身旁的门里传出酒吧里激情的摇滚乐和沸沸扬扬的欢呼声,这时,一个背着吉他的少年向她跑来,他弯下腰,气喘吁吁的说道:“怎么样了?阿云。”
“我刚才问了这家酒吧的老板,说是昨晚有个戴着黑色渔夫帽的中年男人在这里和人打了一架,他们对于这样的场面司空见惯,没有人留意他后来去了哪里。”
刘梦幻把拳头砸在酒吧门旁画满涂鸦的墙上,痛苦的说道:“都是因为我,我昨天不该那样凶他的。”
阿云看着他,安慰道:“你不用自责,在我眼里,你的父亲一直是个很乐观的人,他一定遇到什么烦心事儿,大人也会在某个时候变成任性的小孩子,他也许偷偷去了某个没人能找到的地方散心去了。”
刘梦幻看了看街道远处路口交汇处熙熙攘攘的人群,说道:“也许是吧,看他临走前的模样,短时间内应该是不打算回来了,我先在这里等一段时间,如果还没有他的消息,我就去那些我们暂住过的城市里去找他,毕竟他在那些地方还有几个熟人。”刘梦幻说完这些,挠了挠后脑勺的头发,不好意思的说道:“阿云,今天还是多亏了你,帮我找了整整一天。”
阿云忽然想起了什么,向刘梦幻问道:“对了,你今天下午和那家唱片公司谈的怎么样了?”
“我拒绝了。”刘梦幻无可奈何的展开手,说道:“我不喜欢。”
阿云靠在墙上,隐隐约约感觉身后传来酒吧里架子鼓的震动,她的心脏也跟着微微发颤,她看着刘梦幻说道:“看来,你也有自己的打算了。”
“听说你明天一早就要离开这里。”刘梦幻低下头,看到了自己破旧的运动鞋,缓缓对阿云说道:“作为朋友,我今天请你吃……吃饭,也算是感谢你今天帮我奔波了一日的酬劳,怎么样?”
H市是一座被割裂的城市,它处于几个省会的交接处,因为处在发展的黄金期,吸引了无数外来人口前来寻求机遇,天南地北的特色餐饮组成了这里的饮食文化。太阳一落山,那些由乡愁组成的油烟味道就泛滥在城市街头,酸甜苦辣被厨师在锅炉里来回翻搅,最终分离出五湖四海的悠悠乡愁。
乔一峰虽然是这里的原住民,但是他依旧能读懂藏在味道里的那几分情感,当他夹起最后几根面,喝完了最后一口汤,老城变成了他肚子里的一砖一瓦,他知道自己就要离开了。
餐馆的门被推开了,阿云和刘梦幻走进来,坐在靠窗的位置。两个人聊着笑着,饭菜被端上来,夹杂在两个人中间的热气缓缓升起,转眼就烟消云散。
刘梦幻对阿云说道:“我几乎从来不出来吃饭,所以我也不知道哪家的东西味道好。”
阿云心不在焉的转动着汤里的勺子,看着碗里搅动出的漩涡,说道:“你放弃音乐之后打算做什么?”
“我和我爸在外漂泊多年,我受够了这样的生活,我想有一个家……”刘梦幻摇了摇头,纠正道:“也不是算是家……应该是一个归宿,让我能够安稳的过自己的生活。在这样的物质前提下,我要去成为一个作家,把我这些年的所见所闻所悟统统写下来。”
“笔名想好了吗?”阿云问道。
“就叫刘幻好了。” 刘梦幻一边笑着,一边看着阿云的眼睛,不知是橱窗外的灯光太过耀眼,刘梦幻在她漆黑的眸子里仿佛看到了一个太阳,“你还没说你要去哪里呢?阿云。”
阿云看着自己挂在窗子里的倒影,说道:“回家,我和你不一样,我是孤儿院里长大的孩子。”阿云看着刘梦幻说道:“讲明白些,我要回的地方不是家,只是一座孤零零的城。”
“我一直以为我对人生的迷茫很大一部分来源于我的出生,现在想想,人生的起点可并不是从剪断脐带那一刻开始计算的,而是我们睁开眼睛,学会寻找的时候。”
现在是下午五点半,窗外的街道漂浮着由汽车前后的灯光幻化成的萤火虫,那些萤火虫一点点挪动,街道转眼间就变成了油画里被月光照亮的河流。
阿云看着橱窗外跳动的灯火,说道“在这里两个月来,我找到了一棵树。”
“就是你家楼下那颗吗?”
阿云点了点头,说道:“住在那里人们只知道那棵树是棵在风水上有讲究的‘招财树’,却没人在乎它的死活。”
“那你回去之后,有什么打算?”
“当初在孤儿院的时候,无论枯萎成什么样的花草树木,只要一经我的照顾,都能起死回生,所以我打算回去开一家花店,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梦幻的梦幻。”阿云说完,眼睛里闪烁着光,她笑着看着刘梦幻,问道:“你做过梦中梦吗?如果梦是人类精神欲望产物,那么梦里的梦是否才一个人最真实的模样?如果真的是这样,我多么愿意在自己的梦里装睡,再也不要醒过来。所以以后来我花店的人,无论是为爱情还是友情亲情,我都希望那种感情没有谎言,是最真实的。”
“未来的路还一片艰辛呢!”阿云拿起手里倒着茶水的杯子,对刘梦幻说道:“一起加油吧!”
刘梦幻拿起杯子碰向了阿云手里的杯子,茶水里荡漾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餐厅里,孤独的人的吃着热气腾腾的饭菜,欢声笑语的餐桌上没有温度的酒水来回碰撞,人们被喜怒哀乐放空的身体此时又被酸甜苦辣的味道填满了。餐厅里,人来人往,纷纷扰扰,却忽然被一阵声音打破了原本的祥和。
“有小偷!”
正在柜台前结账的乔一峰,转过头迅速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一个人影正迅速的朝餐厅门口飞奔而去。
眼看那道疯狂逃窜的人影马上就要撞到即将走到门口的阿云,刘梦幻抢先一步,用身体挡在阿云面前,却被猛烈的冲击狠狠撞在门框上。
紧接着,一道白色的影子从两个人面前掠过,阿云从惊慌中回过神,看向扶着后背,面露痛意的刘梦幻。
“你没事吧?”阿云不顾刘梦幻的阻拦,撩起他背部的衣服,看到了一条长长的淤青,以及正中央,一块月牙形的胎记。
9.Dream part7
“还是这么拼命啊!老乔。”警察局里,一个身穿警服的中年人手中拿着保温杯,走到老乔面前。
乔一峰喘着粗气,说道:“这笨贼不去奥运会上为国争光,简直可惜了。对了老王啊——”
“怎么了?”
“你那里最近有没有什么奇怪的案子啊?”
“你还别说,最近奇怪的案子还挺多。”老王坐下来,对乔一峰说道:“昨天郊区的水库淹死了一个乞丐,结果一查,那个乞丐失踪了十多年了,刚才她的妻子还来了,叫夏什么来着?反正那案子都十几年了,你准有印象。”
乔一峰追问道:“还有吗?”
“就在刚才,太平街那儿撞死了一个年轻男子,没有目击者,尸体被肇事车辆拖行了十几米,损毁严重,司机是酒驾,脑袋现在还没清醒,不过采集现场证据的警察听事发地点附近的一个居民说,车祸前听到了枪声。”
乔一峰的面色突然变得无比凝重,紧张的问道:“什……什么枪声?”
“我还亲自去找了那个人,是个开音像店的,去的时候还在看吴宇森的枪战片儿呢,那人说他也不太确定自己是否听错了,害的我白白走了一遭。”
“老王,我有事儿先走了。”乔一峰说完这句话,便匆匆走出了警察局。
两个小时前,阿云拉着刘梦幻的飞快的行走在街道上。
刘梦幻一脸疑惑的看着行为反常的阿云,问道:“阿云,你这是怎么了,我后背的伤很严重吗?”
阿云走到一面墙上,看着上面贴着残缺不齐的广告纸,自言自语道:“我记得这里贴了很多寻人启事,现在怎么都不见了。”阿云回过头,看着一脸迷惑的刘梦幻,认真的说道:“你没有看过那张寻人启事吗?里面描述的孩子身后和你一样,也有一个月牙形状的胎记。”
“哪有这么巧的事情,你是在说我……我的父亲是假的?怎么可能。”刘梦幻皱着眉头说道。
“对了,那天下雨有个警察塞给我一张,我把它放在了……”阿云突然想起了什么,对刘梦幻说道:“和我回那个出租屋。”
太平街是H市一条普普通通的老街,每个城市似乎都存在这样的街道,它往往四通八达,却总是将自己隐藏在高楼大厦投射下的影子里。被时光割裂的城市,老街就变成了蜡烛燃尽,遗落在桌子上的一滩没有形状的蜡。老街是老的,毕竟人们都这样叫它,你可以在从它的身上这个时代里任何一段时光的影子,可是岁月却在它的身上再掀不起什么波澜了,反而是摇晃在里面的生命,还陷在时间的土里,无可奈何的花开花落。
屋子里唯有时钟“滴答滴答”的吵闹着,阿强坐在沙发上,用力的蹬开脚下四散的空啤酒罐,空荡荡的容器滚到了墙角,又滚了回来。
阿强张开双臂,靠在沙发上,皮革里的海绵发出一阵有气无力的声音,这时那扇摇摇欲坠的白色木门被推开了,门附近的瓶瓶罐罐又动了起来,阿云没有理会坐在沙发上伶仃大醉的阿强,而是径直的走到书桌前,焦急的翻动桌子下的抽屉。
阿强看着阿云在墙角打包好的行李,说道“你……你要走吗?怎么不和我说一声。”
阿强刚才说出的这句话,是他的母亲对他亡命天涯的父亲说的最后一句话,现在他在对阿云说。
阿云终于翻到了那张寻人启事,她紧紧的攥着它,朝门外走去,这时阿强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紧紧的抓住了阿云的手,他红着眼眶,对她说道:“阿云,不要离开我,好吗?求你了。”
阿云停下来,甩开阿强的手,冷冷的说道:“你抓疼我了。”
阿强把手伸进衣服里,从口袋掏出了那把黑色的手枪,指着阿云,声音颤抖的说道:“你如果……如果从这里走出去,我就开枪打……打死你。”
阿云放在门上的手收了回来,她转过身对阿强说道:“你只敢对女人开枪吗?”
阿强流着眼泪,声音嘶哑的说道:“阿云,我的世界不能没有你,我是个自以为事的傻子,我以为我拥有了这把枪就可以得到我想要的生活,我以为有这把手枪就可以让我不再畏惧别人的言语目光。”
阿云的眼睛里闪过一抹悲悯,出租屋里没有开灯,她透过窗外,看到了枝桠间雀跃的万家灯火,阿云拿出烟,点燃了她的灯火。
刘梦幻站在楼下的老树旁,今天是中秋节,他身后的住满租客的破旧居民楼黑漆漆的,他忽然听到了楼上的争吵声,犹豫的片刻,朝楼上走去。
阿云吐出一口烟,缓缓说道:“阿强,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争吵的必要了,希望你不要再继续逃避,逃避你的身世,逃避你的软弱,未来的路还很长,你有的是时间做回自己,去成为一个你真正想成为的人,你放下枪……”
阿强拉动扳机,痛苦的喊道:“我已经回不去了,阿云,从我偷走这把枪起,我就回不去了,我不能再让你离开我。”
阿云面无表情的看着他,说道:“我不相信你有勇气开枪。”
阿强露出挣扎的表情,他的食指正慢慢朝着扳机发力,摇摇欲坠的白色木门突然被一股蛮力撞开,挣脱了门框的咬合轰然倒在地上,地面上荡起一阵灰。
刘梦幻冲了过来,一只手死死的把阿强按在沙发上,另一只手试图抢夺阿强手里的枪,然后喊道:“我都在门外听到了,阿强,听我的,把枪放下……”
阿强还在死死的握着手中的枪,他红着眼框,大声喊道:“今天,我……我要把你们都……都杀光。”
“你们两个停下来……”阿云试图让这两股撕扯在一起力量停下来,地板上的半截香烟还在地上冒着烟,枪响了,沙发上的两个人停了下来。
阿强站起来,地上香烟被他踩在脚下,他把枪扔在地上,枪口飘散出一股垂死挣扎的蓝。
“阿云?你……”刘梦幻扶起倒在地上的阿云,摸到了她格子衬衫上滚烫的红。
“杀人了……杀人了……”阿强面色惨白的看着眼前的一切,惊慌失措的朝门外跑去。
阿云的嘴唇因为疼痛而微微颤抖,睫毛上挂着泪水,她躺在刘梦幻的怀里,看到了窗外那轮明亮的月光,她感觉月亮正变得越来越大,仿佛已经能够清晰的看到了月球表面的环形山脉,上面真的有广寒宫吗?不然为什么会越来越冷。
刘梦幻流着眼泪,看着阿云眼中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随着窗外传来一声急促的刹车声,他的大脑突然变得一片空白。
乔一峰离开警察局后,来到了这条他熟悉的老街,张老头空下的店铺变成了一家音像店,乔一峰用力敲打着卷帘门,没过一会儿,一个胖子拉起了帘子,不耐烦的说道:“今天中秋节,提前休息了,想看碟子明天再来。”
乔一峰说道:“我是警察,你说你听到了枪声?”
胖子说道:“我听着对面楼里传来的,应该是听错了,要是知道你们会这么麻烦,刚才我就不说了。”
“爸,警察要抓坏人了,你快来看。”屋子里传来一个孩子的声音。
“不好意思啊,警察同志,我今天好不容易有时间陪陪孩子,可能是我最近枪战片儿看的有点儿多,闹幻听了。”
“那……那打扰了,我去别的地方查一下吧。”
卷帘门又被拉下来,照在乔一峰脸上的光消失了,他感觉到外面的气温正在降低,不由得裹紧身上的风衣,他的目光又转向马路对面黑漆漆的居民楼。
“咚咚咚……”漆黑的走廊上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门打开了,乔一峰看着门缝里露出的半张脸,问道:“我是警察,请问你刚才听到枪声了吗?”
“我今天睡得很早,你说的声音没有听到。”
乔一峰朝门缝里窥探,屋子里面黑漆漆的,他只看到了一窗被路灯照得发烫的树杈。
“今天这栋楼好像只有你一家住户,你叫什么啊?有身份证吗?”
“我叫刘幻,梦幻的幻。”
10.Killer
“我把她埋在了那棵老树下。”
“为什么会是那里?”
“我觉得她属于那里。”
……
耳边又传来节拍器的“滴答滴答”声,我缓缓的睁开了眼睛,窗户没有关,绣着玫瑰的窗帘连着风做成得丝线,在我眼前翩翩起舞,头顶的吊灯散发的灯光,像亮闪闪的雪花落进我的眼睛里,等灯光不那么刺眼的时候,我看到了坐在我对面的李医生,此时,她正一脸担心的注视着我。
“现在几点了。”
“七点整。”
我揉了揉眼睛,从躺椅上做起来,说道:“李医生怎么样啊?找到我的病因了吗?”
李医生说道:“我知道关于你的全部真相了,今天时间有点晚,你还需要明天过来继续接受治疗。”
“这样啊……那请问我的疾病严重吗?”
“不……不严重,但需要正确的引导。”
我看到了她眼中的躲闪,试探的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李医生松了松不合身的职业装,看着我说道:“当然没有,关于治疗方面的事情,你就尽管相信我,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我疑惑的问道。
“我不管你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但在我这里,你只是我的患者,你康复之后,作什么样的选择,就是你自己的事情了,再与我无关。”
李医生拿起桌子上的杯子,里面的水在她手中来回晃动,她看着我继续说道:“其实我这家诊所已经面临倒闭,我之所以还在这里坚持着,就是因为我的母亲,她是得抑郁症跳楼的。”
“我不希望再有人像我母亲那样,没有得到及时的治疗和关心,当我得知母亲的死讯时,还傻傻问为什么?”
我看到了她眼睛里的哀伤,说道:“不好意思李医生,又让你回想起了那些不好的记忆,我相信你,相信你明天就会把我脑袋里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都赶走。”
李医生说道:“我一定会治好你,不过……之后的选择就看你自己了。”她站了起来,看了看手腕上的表,说道:“时候不早了,我们明天见。”
我离开诊所,走在繁华的街道上,看着路上匆忙奔走的路人,忽然想在某个地方停下来,唱一首歌。
每个人都拥有一条自己最熟悉的路,这条路上有他们的情感,有他们的选择,有他们的梦。我生而自由,像是一朵梦幻的云,我同情那些匆忙的路人,日复一日朝着固定的方向行走,等我治好了困扰我的梦境,我就离开这里,飘到另一片陌生的世界里去。
穿过了这个城市的繁华与破败,我回到那条老街,看到了那颗站在萧瑟秋风里的老树,它呀——扭曲着树干,叶子散了一地,树枝上只剩下空空的鸟窝。我隐隐约约的记得它枝繁叶茂得模样,毕竟那可是我每天睁开眼,透过窗,就可以看到的清新风景。
岁月无情,生命无常,叶子落了,太阳落了,万家灯火照常升起。我摸着冰冷的树干,把脸贴在上面,闭上眼睛,隐隐约约的听到它微弱的心跳声,我松开手,收回这莫名其妙的举动,朝楼上走去。
空荡荡的出租屋,我弹奏了一会儿吉他,然后坐在书桌前,打开电脑。
我平时闲下来,喜欢和网上各式各样的陌生人聊天,我总是感慨互联网是个神奇的东西,在这个虚拟的世界里,选择和感情似乎都没有那么重要,今天和我聊天的是一个女生,她竟然说自己是一个来自不夜城的杀手。
我问道:“不夜城是哪里,我怎么没有听说过?”
她回复道:“你不用管这是什么地方,总之我的任务是杀掉你。”
我打趣的问道:“你是不是会从电脑里,像恐怖片的贞子一样,爬出来杀掉我?”
她回复道:“我就在你的家门口,开门吧。”
这个时候,门外忽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颜色泛黄的白色木门被一连串不耐烦的敲打震得怵怵发颤,我皱着眉头,已经猜出了门外的人是谁,我赤着脚踢开挡在面前扭曲变形的易拉罐,走过去打开了门。
门开了,站在外面的人却不是乔一峰。
她蒙着脸,一言不发地朝我走来。她身手敏捷的冲过来,抱住我的身子,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便将我重重的摔在地板上,她锁住我双臂,将我死死的按在地板上,用枪指着我问道:“你是不是刘梦幻?”
刚才背部的撞击让我的险些喘不上气来,我干咳一阵,说道:“你杀我还问我是谁?我是刘幻,就一穷卖唱的,不信我给你看我身份证,你绝对是找错人了。”
“就是你,刘梦幻,别装了。”杀手冷冷的说道。
枪口紧紧的贴着我的额头,我感受到了枪口散发出的凉意,然后声音颤抖的对她说道:“你有什么条件?我……我真的没什么值钱的东西。”
“条件?条件就是让你知道自己是谁。”
“我们……我们是不是见过?”我疑惑的问道。
“看来你是真的全都忘了,刘梦幻,你做过梦中梦吗?”杀手问道。
“你是就是我梦里的那个女人?”
我突然感受到脑袋里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这种疼痛似乎要把我撕裂成两个人,杀手控制我的力量渐渐松开,我抱着头,在地板上痛苦的挣扎。
“如果梦是人类精神欲望产物,那么梦里的梦是否才一个人最真实的模样?如果真的是这样,我多么愿意在自己的梦里装睡,再也不要醒过来。”
这时,我忽然闻到了一股味道,一股淡淡的薰衣草的清香。
“阿云?”我忍者剧痛,喊道:“是你吗?”
杀手没有说话,她把枪放在我的手上,便转身离开了,我看着她的背影离我越来越远,身体却使不出力来,眼睛里的画面摇摇晃晃,灯光变成了万花筒里的彩色剪纸,白色的墙壁开始扭曲,似乎随时要把我拉进去。
这样的感觉不知道持续了多久。
直到我张着嘴,空洞的说出——阿云,阿强,阿浪,这三个我熟悉的名字,我的大脑从刚才的幻觉里渐渐恢复清醒,我看着手中的黑色手枪,说出了自己的名字:“我……我是刘梦幻。”
11.Gun
李医生对着电脑的搜索界面,飞快的在键盘上打出——太平街车祸,随着网页上缓慢加载出的新闻图片,她看着马路上被粉笔圈出的人形,以及散落在地上的黄色花瓣,自言自语道:“看来这一切……都是真的……”
这时,一个人推开了诊所的门走了进来,李医生的脸埋在电脑屏幕变幻的光里,漫不经心的说道:“诊所已经休息了,请明天再来。”
那个人没有理会李医生的话语,径直走到李医生的书桌前,把警察证件拍在桌子上,说道:“查个案子。”
李医生愣了一下,然后迅速的抬起头,说道:“是警察呀,您这里坐。”
乔一峰摆了摆手,说道:“我时间很紧,也不和你兜圈子了,我想问一下刚才那个小伙子,来你这里做什么?”
李医生的手里紧紧的握着催眠刘梦幻时作记录的录音笔,对乔一峰说道:“她只是我的患者。”
“我看他生龙活虎的样子,不像是生病了啊。”乔一峰说道。
“他只是遗失了一段重要的记忆,典型的选择性失忆。”李医生解释道。
乔一峰拿起她桌子上催租的账单,看着眼下小小的诊所,说道:“看来你这个地方生意也不太景气,如果你能配合我,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也许不经意的几句话,就会帮助警察破掉一个大案子,还能顺便提高你这家诊所的名气。”
李医生手里紧紧抓着录音笔的手松开了,把它递到乔一峰的面前,说道:“你想知道的都在里面了。”
乔一峰将信将疑的拿起李医生手里的录音笔,按动了播放键。
时间一点一点的流走,录音笔里夹杂着奇怪的响动,男人女人的一问一答。
H市的警察局里,乔一峰就像镶嵌在墙壁的人偶,面无表情,一言不发站在办公桌前。
“事情就是这样,总结一下就是我把枪丢了,那把枪杀了一个女孩,现在他还在一个精神不稳定的男孩手里,很危险。”乔一峰脱掉身上的风衣,脱掉里面的警服,就这样一层一层的剥开自己的人生,他把自己的警察证件放在桌子上,对坐在窗户下的人说道:“局长,我知道自己犯下了重罪,把我抓起来吧。”
局长拿起乔一峰的警员证,把它扔回乔一峰的手里,沉声说道:“你的事情还没到决定的时候,你先……”
办公室的门忽然被一个人莽撞的推开了,一个年轻的警察气喘吁吁的说道:“刚才接到群众报案,太平街某出租屋内,一个房东去收租客那里收租金,结果被一个年轻的男子用枪挟持了,现在根据到场的警察描述,那是一把……”年轻警察看了一眼乔一峰一眼,然后接着说道:“一把警用手枪……”
公安局长问道:“现场现在什么状况?”
“那名男子的情绪很不稳定,谈判专家还在赶来的路上,特警已经在周围进行了严密的布控,不过外面突然起了浓雾,能见度极低,对时刻准备击毙目标的狙击手来说极其不利。”
“乔一峰,你不是和那个男孩很熟?你去谈判。”公安局长看着乔一峰说道。
乔一峰指着自已,不确定的问道:“我?”
“没错就是你,现在时间紧迫。”公安局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说道:“现在出发,和我一起去现场。”
此时此刻,H市起了一阵厚重的雾气,大街小巷都仿佛陷进一张虚无缥缈的白纸中,黄色的墙,红色的瓦,青色的玻璃,纷纷隐藏在水汽里,看不清彼此的模样。
太平街的老树上的窗户里,刘梦幻看着外面白花花的雾气,自言自语地说道:“我为什么还要活着?”
“小伙子,我知道你是社会人,做的事情往往不太考虑后果,我不管你是不是要选择死亡,但我在这里,还是劝你把枪放下。”
“不要说话,不然我就开枪。”
中年人脑门上的汗水,随着他瑟瑟发抖得身体缓慢的从他的脸颊上流下来,没一会儿工夫,他的领口已经完全被浸湿了。
刘梦幻站在他身后,伴随着他起伏的胸膛,他手里的枪在中年男人的太阳穴附近来回晃动,他看着出租屋那扇摇摇欲坠的白色木门,缓缓说道:“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这个时候,安静的世界突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颜色泛黄的白色木门被一连串不耐烦的敲打震得怵怵发颤,门外乔一峰大声的喊道:“刘梦幻,我们可以谈一谈吗?”
“你进来可以,但不能带别人。”
门被打开了,乔一峰嘴上叼着烟,楼道里的窗子没有关,他顶着乱蓬蓬的头发,举着手,说道:“没有别人,也没有武器。”说罢,乔一峰一屁股坐进出租屋破旧沙发上,他看着窗户朦胧的雾气,说道:“现在你很安全,我只想和你谈一谈,就像老朋友那样。”
刘梦幻警惕的看着他,依旧紧紧的握着手里的枪。
“我还真佩服你们现在这批年轻人,你真就打算拿吧破吉他混一辈子啊,未来没有打算。”乔一峰说道。
刘梦幻红着眼眶,痛苦的说道“我……我什么都没有了。”
“你不还有吉他嘛……”乔一峰吐出最后一口烟,把烟头扔进角落里的垃圾篓里,接着说道:“你可以拿着吉他做很多有意义的事情,未来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可是如果你扣动扳机,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我的人生,还有……还有希望?”刘梦幻的眼泪忽然流了下来。
“我也做过很多错事”乔一峰看着他,语重心长的说道:“我因为工作疏忽了对家庭的重视,直到我的孩子丢了,我从此失去了一个做父亲的机会。”
乔一峰看着刘梦幻的眼睛,说道:“我之所以这么拼命的活着,就是相信,未来某一天,我和我的孩子还能相遇。”
窗外的雾散了,昏黄的路灯把干枯的树丫照得金光闪闪,刘梦幻出神的看着窗外,他似乎听到了一阵清脆的归巢的鸟儿的叫声,就在这个时候,枪响了。
人不会轻易被眼前的风景促动,而是常常着迷于窗子里,缝隙里微不足道的光,那些被框起来的颜色,最容易让一个在大脑里产生幻想,幻想里的希望和欲望,激励着人,迷惑着人,让人不知不觉间,也把自己变幻成了证明颜色存在的一束光。
光有很多种,清晨里懒洋洋的光,正午里炙热的光,或者夕阳西下时,醉微醺的光。那些光随时间,变换着,有时候照亮一片风景,有时候照在一个人的脸上,多么刺眼。那些光,随着时代,静静变换,时而柔弱,如同微风拂过脸,时而刚烈,如烈酒划过胃,它是梦幻的梦幻。
“我刚才好像听到了枪声。”
老王往保温杯里洒下一把枸杞,抬头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年轻人,笑着说道:“这几天有好几个人声称自己听到了枪声,小伙子,你确定不是自己打打杀杀的电影看多了?”
“警察同志,开个玩笑,我是想说太平街的那起车祸,那天我也在现场。”
老王坐下来,说道:“那个死者的身份现在也没有定论,快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我当时喝醉了,看着马路上,一个人被一辆车在几秒钟之内夺取了生命,我当时就想,那个人在这个繁华的世界里留下了什么?”年轻人没有理会坐在桌子对面的警察脸上露出的不耐烦的神情,继续说道:“也许,他留下在这个世界上的东西,只的是新闻报纸上短短的几行文字。”
“你有什么话赶紧说,不要耽误我们警察的工作。”老王说道。
“偷东西判多少年啊?”
“车祸现场你到底看到什么东西了?”老王拧开保温杯的盖子,朝滚烫的水吹了口气,然后敲了敲桌子,说道:“我没时间听你闲扯,说——你在车祸的现场到底看到什么了?”
年轻人看了看窗外的风景——被月光和路灯点亮的夜晚的街道,他忽然幻想到自己未来站在那里的模样,这时一个穿着绿格衬衣的少女匆匆走过,在她从视野里消失的一刹那,年轻人仿佛听到了那个女孩天真烂漫的笑声。他扭过头,对老王说道:“这是个很长的故事,那天……”
“那天下了很大的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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