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的时候,就被一阵响亮的呼啸声吵醒了,迷糊着眼睛起身一看,才发现是昨夜没有关好窗户的缘故。
秋风呼啸而至,让人目不暇接,之后,一场秋雨淅淅沥沥地下起来。回到被窝里的我,却再也睡不着了。借着灰蒙蒙的天,想读些书,可又读不进去那些太过正经的,只好打开一本《金圣叹选批杜诗》,随便翻翻。
外间秋风肆掠,不禁让我想起那首《茅屋为秋风所破歌》,可一翻目录,却发现号称杜子美铁粉的金圣叹并没有批这一首。想想也是,金圣叹毕竟是个文学批评家,以诗歌的角度来看,《茅屋为秋风所破歌》所用的歌行体似乎太过肆意,和杜诗当中那些严谨的律诗有着明显的不同,与其说这是诗人精心打造的艺术品,还不如说是一个无奈之人面对无常的世事所发出的叹息。
一直以来,我并不爱杜甫,但凡对诗歌有所喜好的年轻人,喜欢杜甫的也在少数。当然,几年前“杜甫很忙”曾在网络上火过,其实也是因为杜甫一贯给人的刻板印象所带来的反差萌所致。这其中的原因并不难猜,相比华丽飘逸的李白,空灵而充满禅意的王维,杜甫的诗总是被贴上一个“沉郁顿挫”的标签,即便是杜甫本人,也往往会和“爱国主义”、“现实主义”的词汇关联起来,在儒家式微的今天,简直就是在明示——不要来读!
然而,今天想起这首《茅屋为秋风所破歌》,却让我产生了一点小疑问——杜甫是一个现实主义诗人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似乎是不言而喻的。能写出“三吏三别”的诗圣,自然是现实主义诗人了。可是,换一个问法呢——杜甫是一个现实主义的人吗?
这其实就是在问作品与人物的关系了。在盛唐的诸多诗人当中,杜甫似乎一直都是过得最惨的那个,相比王维年少而状元及第,杜甫在长安混了十多年也没有中进士;和其他五姓七望、樊川韦杜出身的世家相比,杜甫虽然是宰相之后却出身襄阳杜氏;李白虽然也一世嗟坨,可是凭借着贺知章的引荐,总还是得到了天子的礼遇,杜甫却一直以来只有些芝麻大的小官做。王维厌倦仕途,选择修禅之后,尚有辋川的别墅可以住,杜甫却处处为生计发愁,甚至还饿死了自己的小儿子。
恐怕古往今来,再难找到一个混得比杜甫还惨的艺术家了。可究其原因,并非“命运”二字可以概括。我们所认为的沉郁顿挫、现实主义的诗圣,恐怕是一个不着边际的理想主义者。《新唐书》里,给了杜甫“高而不切”四个字的评价,可做一观。
杜甫可以在茅屋为秋风所破之后大喊,“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却在自己仕途有机会的时候,“不作河西尉,凄凉为折腰”。不愿折腰的,有避世的陶潜,也有“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的李白,可前者是隐逸,后者是洒脱,甚至可以说是有点阿Q,毕竟说这话的李白可是才在长安的兴庆宫里写了不少应制诗呢,杜甫的不折腰却和这二人都不一样。
他的视角是精微而宏大的,他知道世人的苦难,却同样明白减轻这些苦难的难处。面对“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他无奈,他所能做的,只是不断地呼喊,“安得广厦千万间!”“安得壮士提天纲!” 可是他却没法成为那个建广厦、提天纲的人,他的际遇让他有一种深深的自卑感,让他没办法面对自己的面前的机会。他曾经放弃过河西尉、府曹参军、工部员外郎这样的官职,是因为他明白,即便他成了这样或大或小的官职,也没办法改变这个世界,他不想面对那些失望。
杜甫的境界之高与他的际遇之惨,共同塑造了这样一位诗圣,一如他写的那样,“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他也许没有活着见到那些建广厦、提天纲的壮士,可他留下了这些诗作,留下了一千多年的治杜之风。毕竟,登上绝顶的人虽然很少,却并非不存在。毕竟,真正的理想主义者,永远不会因为现实而放弃。
我想,这也是面对着漏水的屋顶和老妻弱子,杜甫依然有勇气喊出“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的原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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