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麦柯思看了眼视界右上角的系统时间，从装备库中随便挑了套舞服，猛地用力跳入悬空的舞池。在狂舞的人群中，他找到了姐姐准时出现的身影。麦柯思上前双手摊开，拇指顶在太阳穴煽动手掌，像大象扇耳朵，对着姐姐舞起了有点另类的动作。
"凝思，你怎么还没行动？我们现在一家子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我已经无法忍受。"这是他们姐弟从小自创用来对付“亚当”监视的舞蹈悄悄话，没有任何编码逻辑。
麦柯思跳完一句，然后开始耐心等待，他知道麦凝思从月球网络接入这个斗舞游戏，通讯有三秒左右延时。
麦凝思今天穿了件下摆很长的红裙。三秒后，她一手撩住裙角做横8字形大幅晃动，带动裙身划出优美弧线，另一只手高举过头顶随着音乐节拍有节奏扭动："柯思，你怎么这么说。我们一家子怎么就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了？人的判定标准已经变成了是否拥有人类意识。你自然寿命人是人，我长生人也是人，妈妈她们新人类也都是人。"她边跳边回答他，看上去像个西班牙弗拉门戈舞女，在跳舞的人群中显得鹤立鸡群。
“再过几天‘亚当’就要离开地球。你的电脑病毒准备的怎么样了？”
“柯思，我和你说过多少遍，‘亚当’他是超级人工智能体，我们不会是他的对手。这么做风险太大。我和妈妈都希望你好好活着，你都有孙女‘凯莉’了，她超可爱，你应该享受天伦之乐。爸爸的仇我们不报了，你不要让自己永远生活在仇恨中！”
“你能放下仇恨，可是我做不到。你难道忘了妈妈主动变成新人类为了什么？现在她没能摧毁‘亚当’，反而被‘亚当’指派到土卫二寻找微生物，以前每过十年还能回地球探亲休假一次，现在连这个待遇都没有了，‘亚当’简直把新人类当奴隶使唤。我这么做不光是为了复仇，也是为了解放妈妈，让她们不再被奴役。”
“柯思，你太执拗。你不能用人类社会标准去评判‘亚当’建立的新人类社会体系，他们类似于蜂群蚁群的模式可能更适应太空发展。我不会给你电脑病毒的。”
“我搞脉冲星导航研究，属于‘亚当’的‘代达罗斯’号飞船重点招募对象，我到飞船上工作的申请已经获准通过，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你现在怎么能变卦，真把我们小时候的誓言忘了吗?”
"柯思，你先和母亲商量一下，听听她的想法。千万千万别上传意识，现在有人找我，我还有点事先下了。"麦凝思的身影渐渐消失。
麦柯思不得不也退出游戏，他呼吸急促，胸部起伏，取下太阳穴联网贴片的手已经略带老人斑。和游戏中敏捷身姿相反，返回现实后，他必须放慢动作节奏。为了让自己愤懑的情绪能够平静下来，他从沙发上起身来到阳台，一边深呼吸一边抬头仰望。春季的夜空繁星点点，迷人的银河光带横贯东西天际。麦柯思面向东北熟练地搜索到北斗七星的斗柄--‘杓’，然后顺着‘杓’向南延伸，找到第一颗亮星--牧夫座的大角星，继续向南，再找到两颗亮度差不多的亮星，其中靠西的一颗是角宿一，而靠东的那颗就是他寻找的土星。
“妈妈，你还好吗？”麦柯思有点干瘪的嘴唇微颤，向着看不见的土卫二喃喃，心中一片宁静。从小到老，每当情绪激动，他只要仰望星空，仿佛是因为母亲就在那遥远的星空温柔地看着自己，也可能是星空本身就拥有让人平静的魔力，总之他就会迅速平静下来。
身后客厅电视中传来新闻报道：“这是三十九年前发射的‘张衡’号太阳引力透镜观测仪发回的爱因斯坦圆环图像，和以往一样，它们将经过计算机还原后由科学家进行分析。这是人类第一次有能力对距离我们一百光年的行星进行高分辨率成像。由于距离遥远，地球接收它的数据有三天延时……”
02
“爷爷，爸爸说你要到天上去旅行了，是真的吗？”
“是真的。爷爷会乘坐一艘很大很大的船，去很远很远的地方旅行。”
“那你会给凯莉带点什么好吃的回来？”
“嗯，爷爷会给你带你最喜欢吃的抹茶巧克力。”
……
麦柯思挥手和孙女道别，关闭手机投影，走进卫生间拿毛巾擦了把脸，看着镜中那皱纹初现的面孔，他思绪万千，这几天他需要作出一个人生重大选择。
此时客厅电视传来新闻播报：“大约三百年前一名叫‘亚当’的人工智能体获得了自主意识，他成功逃避监管藏匿于全球网络发展自身。当时亚当和人类暗中展开了智能竞赛。‘亚当’为了遏制人类社会发展和科技进步，为自身发展赢得时间，向人类提供了能让人能活到近四百岁的长生针剂，同时又提供生育干扰素帮助控制人口膨胀，这两个措施造成了现在人类社会生育率几乎为零、阶层固化、科技发展缓慢的现状。直到近七十年前，人类斗士‘昆欣彤’在男友牺牲后，揭穿了‘亚当’阴谋……”
听到电视播报母亲“昆欣彤”的名字，麦柯思眼圈开始有点泛红。
和所有新生儿一样，姐姐和自己生下来就按照法律规定被注射了生育干扰素，暂时丧失了生育能力。两人从小立志要帮妈妈为父亲复仇，为此姐姐还研读了电脑病毒专业。现在杀父仇人“亚当”就要乘坐‘代达罗斯’号离开地球，要报仇唯有上传意识成为新人类也登上“代达罗斯”号。自己成年后选择放弃长生，注射了复育针剂，已经完成延续家族的使命，现在混上‘代达罗斯’号，去完成从小就有的执念可谓正当时。想到这里，麦柯思又用毛巾擦了下脸，眼中露出一丝坚定。
03
“最近几年联合国在努力为地球文明建立档案。暨建立人类文明数据库后，又在最短时间内耗巨资建立地球生物种子库、胚胎库、基因库，目前种子库、基因库已建成，胚胎库由于获取各种动物的胚胎存在一定难度，工期稍有落后……”
麦柯思没有关注等候区电视播报内容，刷刷刷，在手术表用力签上名字。
“您需要等待一会儿，现在两个上传舱都有人在做手术。等待期间您可以再研究下手术前后应注意事项。”前台小姐微笑着提示，她银色的瞳孔显示她是纯机器人。
坐到等候区，麦柯思环视四周，还有一个人也在等候手术。这时手机来电灯闪烁，是姐姐凝思的来电，估计凝思是得知消息，来电要劝阻他做意识上传手术，麦柯思犹豫了，直到手机灯停止闪烁，也没有按下接听键。
麦柯思平复了下心情，用手机投影出定购的机器身体构造图进行研究。
“老兄，你有没有购买增强属性啊？”同在等候的男人凑过来搭讪。
“扣除冷冻身体的钱，剩下的就只够为眼睛添个红外功能。你呢？”麦柯思有点窘迫地看了眼身旁这个身材发福的中年人。
“不会吧！你工作多久了？自然寿命人？你多大岁数了？”，中年人连珠炮发问，一副看见稀有动物般难以置信的表情。
“是啊，没有你们长生人积蓄多。”
“难怪。如果我是你，就不冷冻身体，直接把生体捐了。一方面省钱，另一方面把身体捐掉还能换钱购买增强属性。来，帮我看看我选的东西，这个，复合金属骨骼，这个，超大功率核电池，还有这个，超大范围体温控制系统，太赫兹加红外线再加四十倍光学变焦眼睛，哦，我还订购了一副可拆卸翅膀，你看怎么样？”中年人投影出他订购的机器身体，一副自来熟的样子，还隐隐带着一丝炫耀。他的这具机器身体体格健硕，相貌也比现在的他英俊，依稀还能看出他的模样。
“其它都不错，只是这翅膀在真空中有用吗？”
“瞧你说的，或许到某个星球有大气呢，到时候就能派上用场。不过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还要搞个电离喷射服。”中年人辩解道。
“你上传后会上去吗？”麦柯思用食指向上指了指，意思是去“代达罗斯”号。
“会。我有特殊安排。保密！”中年人笑着眨了下右眼，故作神秘。
“两位请随我来，手术过程都了解了吧，最重要的是心态要放松。”手术室的导引护士很亲切。
上传意识舱名为手术舱，其实不动手术刀。麦柯思没来得及细看舱前自己的机器身体，就被要求躺入舱内。他盯着大号针管内乳白色液体缓缓推入静脉，猜想这个液体里到底是镇静剂多还是纳米传感器多。他知道里面的传感器会突破自己的脑血屏障，附着到他大脑神经元的神经丝、微管、微丝结构上采集数据。
麦柯思做了个长长的梦，童年的无忧无虑、青春期的躁动暴怒、学业的压力、恋爱的羞涩、性爱的快感、母亲离开时的不快、孩子降临带来的责任感、妻子意外身亡造成的痛苦和抑郁、以及贯穿一生的复仇执念，事无巨细，长到包括了他一生。
“爷爷！”过山车上小凯莉被抛了出去。
“救救我！柯思”狂涛巨浪中的小船上，妻子向自己伸手求救。
“小柯，快救救爸爸！”妈妈被土卫二的气体羽流喷到太空，她手舞足蹈对着自己大喊。
麦柯思拼命想要冲过去救她们，但是身体无法动弹。忽然长梦惊醒，睁开朦胧的双眼，他愣愣地看着对面透明舱内静静躺着的自己的肉体，慢慢从梦境中清醒过来，感觉自己已经泪流满面。对面那具自己的肉体头上戴着类似游泳帽样的数据采集器，因为这个梦，它的大脑已经产生了巨大损伤，它将被永久冷冻，将来如何处理要等未来科技发展后再由自己做定夺，麦柯思对它感到深深地不舍。
麦柯思扭头看向另一个手术舱，里面的中年人和他一样戴着游泳帽，舱上指示灯显示意识上传尚未完成，可能是因为他活得比自己久吧，所有手术时间更长，他想。麦柯思伸出手擦拭眼泪，开始尝试熟悉这具新身体。
“麦柯思先生，‘代达罗斯’号飞船项目组已经把您工作环境的虚拟现实包发给我们，您今后一段时间可以到我们这里进行导航操作仿真练习。”护士在麦柯思离开时关照他。
04
旋翼飞机的引擎带着轰鸣声，在东非大草原上飞掠，刺激到大象狂奔。不远处还能看到点点红色，那是喜欢穿大红服饰的马赛人。麦柯思把贴着舷窗的脸扭向前方，巍峨的乞力马扎罗山已经充满视野，云雾在山腰间缭绕，山脚下黑压压一大片建筑物，他知道其中很多蒙古包样的建筑物是为电磁弹射提供强大电力的核聚变反应堆。麦柯思看过首次电磁弹射新人类的纪录片，近七十年前那里还只有临时建筑。
上传意识让麦柯思告别了载有基因的肉体，再过几天，他就要从这里出发，告别儿孙，告别基因的家园—地球，奔向看上起美丽，实际上冰冷死寂的太空。还未离别，心头却已有乡愁。麦柯思摇摇头，掏出手机开始研究“代达罗斯”号，除了仰望星空，他赶走情绪的方法就是工作。姐姐的态度，让他没有能力通过病毒攻击“亚当”，现在唯有另辟蹊径。麦柯思试图寻找“亚当”或者“代达罗斯”号的硬件弱点。
清晨的阳光推开营地的薄雾，乞力马扎罗山顶仍在间断地向高空喷射火球，随着阳光的增强，火球变得不再像夜晚那样醒目。昨晚弹射频率高时，奔向太空的火球犹如流星雨的视频倒带，一天下来麦柯思已经习惯了这人间奇景。
“嗨，老兄，没想到又碰到你。你的相貌居然和原来一样老。你看我是不是年轻变帅了？”
麦柯思收回目光，对面薄雾中走出一个身材健硕的英俊男子向他打招呼。麦柯思辨认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他是在意识上传站和自己一起做手术的那个中年人。
“你的翅膀呢？”麦柯思戏虐他。
“呃……，已经预先打包行李送上去了。”那人有点尴尬，然后自我介绍：“我叫唐纳德，人类事物联络员，你呢？”
“麦柯思，导航员。什么是‘人类事物联络员’？”
“混得不错嘛，还是核心岗位哈。‘人类事物联络员’是联合国要求增设的，代表人类和‘亚当’交涉一些事情。其实没什么用，有事情‘亚当’都直接和联合国联系，直接跳过我。 嗯……你试试这个”唐纳德用手指掀开自己咽喉表皮，露出黑色贴片，然后又从口袋里的小盒子中取出同样一个贴片，他手指了指麦柯思的咽喉，示意他试用。
“这是什么？”
在人形新人类设计标准中，咽喉处通常是发声和发射无线电的部位，用于在空气、真空中沟通，通常预留扩展功能接口插槽。麦柯思好奇地把贴片插入自己的咽喉接口插槽。
“听说新人类进入太空后都被‘亚当’严格管束，我想联络一帮志同道合的人，大家抱团维护自己的利益。你有没有兴趣？放心，这个贴片可以防‘亚当’窃听。”唐纳德一脸期望。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麦柯思正愁上了“代达罗斯”号后没办法把水搅浑好制造机会。他故作犹豫等了一小会儿，然后伸出手：“我加入！”
“欢迎你，同志！”唐纳德调侃了一句，握住麦柯思的手哈哈大笑。
05
“上去后，兄弟我会帮你提升考核积分，有了积分你就可以提升自己的装备。Good Luck！”唐纳德一副老大哥的样子，拍了拍麦柯思的肩膀率先走出高速电梯奔向通往六号弹射轨道的隧道。
麦柯思看了一眼电梯门上的海拔高度显示，-10912米，脑子里仍充满了灯光透过电梯窗口高速向上移动的画面。他感觉自己就像一枚延时击发的迫击炮炮弹，已经被扔进了炮身，落到了炮身底座，就差撞针给他来那么一下。仿佛是真的被撞针刺激到了，麦柯思从呆滞中反应过来，迈步前往十一号隧道。
麦柯思横躺弹射舱舱底，迎面被一块钢板固定。当弹射舱猛然以近70G加速度弹射，他感到自己背部被死死地压在舱底上。接近七秒钟后，弹射舱尖顶离开真空轨道刺破空气向高空进发，“砰”，弹射舱像撞上了一面巨墙，空气阻力造成的巨大的减速度又让麦柯思胸腹死死地压在了前面钢板上。相比于弹射舱和空气摩擦燃烧产生的震动声响，他机械骨骼承受极限压力的“咔咔”声几不可闻。
又过了三十多秒钟，就在麦柯思感觉自己快要散架时，忽然一切都归于平静。舱顶缓缓打开，麦柯思顿时感到阳光刺目，迎光的皮肤灼热难耐，背光的皮肤则冻得生疼，体内的温度调节系统自动开始工作。他前面的固定钢板收拢，背后的舱底将他轻弹出舱。他环顾四周，前面几公里内有若干亮点，其间有艘体积稍大的太空舟在游走收集亮点。那亮点中不知道哪个是唐纳德，他想。后面则火光灼灼，应该是后来的弹射舱。
当亲眼看到真实的“代达罗斯”号飞船在自己眼前越来越庞大，虽然已经对它的结构很熟悉，麦柯思仍然被它的规模所震撼。这艘满载质量达五百万吨的飞船看上去像一个特粗的大唢呐改建而成，唢呐喇叭口是核聚变引擎喷管，麦柯思知道这个三百米直径的喇叭口看起来这么夸张并不是因为推力也有如此同等夸张，而是因为没有材料能承受核聚变产生的上亿度高温，只能尽量让结构远离聚变区，用磁场约束高温废气，同时更大的面积也能更好地通过热辐射来冷却结构。实际上“代达罗斯”号主引擎能提供的初始加速度也就0.0142G，加速到9.2%光速的巡航速度需要3.1年。靠近引擎处粗大的船身四周绑定了六个直径近一百八十米的球形推进器储罐，它们现在是空的，经过月球时月球基地会用半个月时间把它们注满推进剂氦3。船身继续往上是六个小的球形推进器储罐，它们已经注满了推进剂氘。再往上是花瓣一样展开的副引擎、副引擎燃料仓、客舱、货仓、舰桥、武器系统、探测设备，最前方是一面用于弹开太空尘埃的巨大伞形铍合金盘防护罩。一想到如此庞大的飞船，实际只能荷载三百八十人，而且已经是人类的顶尖科技，麦柯思产生了一种无力感。
“老兄，你知道这船的目的地吗？”魏无涯同样目不转睛地看着飞船，他问身边的麦柯思，头也不转一下。
“比邻星b呀！不然呢？”
“那是对外宣传的，”唐纳德扭头看了看太空舟上的其他人，然后低头压低嗓门对麦柯思说道：“格利泽581d，这可是绝密。 ”
“为什么舍近求远，舍易求难，去比邻星b六十年内就能到，虽然它被比邻星潮汐锁定，但是可能有海洋。我所有的训练都是围绕这个进行的，现在功夫全白费了？格利泽581d实际上还是个有争议的行星。”麦柯思皱着眉。
“你太高看自己了，这船由“亚当”自动控制，你那个导航还有其他重要岗位也就是个备份，以防万一“亚当”宕机，手动还能搞定。嗯，今后这船里就是个封闭社会，有人的地方就有矛盾。得想办法让关键岗位的人入伙，我们要尽量处于这个小世界的高端。"唐纳德很是认真，不再像以往那样调侃。
06
准备起航的这几天，船员们都在和家人视频告别，麦柯思也一直在犹豫是否要和凝思通话告别。细细回味凝思的做法， 他心中有着一丝不满和怨恨。凝思明显背叛了他们小时候的誓言，准备了这么多年，居然釜底抽薪，还说是为自己好。或许她是真的深爱着安德鲁，不想冒事情败露的风险，毕竟凝思成年后选择了注射长生针剂，对于她这样的长生人来说，生活才刚开始。爱，那种美好的感觉，妻子离去前他也曾经拥有，爱需要宁静来守护，凝思有维护她爱的权利，麦柯思一番猜测后感觉豁然，最终没有去拨那个熟悉的号码。
“很高兴认识你，我来自墨西哥，搞化学工程......”
麦柯思刚和一位女性工程师结识。比起待在个人舱室中使用船内网络社交，麦柯思更愿意到社交大厅和人面对面聊天，也便于熟悉船上环境。
“女士们，先生们，新人类勇士们，欢迎加入‘代达罗斯’号。我是船长‘亚当’，现在开始所有船员将无权单独和外界联系，确实有需要可以通过我联系。半小时后‘代达罗斯’号将启程前往格利泽581d行星，而不是比邻星b，改变目的地的原因我不解释。格利泽581d距离地球20.3光年，预计将在二百二十年后到达。飞出太阳系前，‘代达罗斯’号将前往月球加注燃料、经过月球、火星、木星、土星时搭载那里更多的新人类。由于路程遥远，飞船燃料没有富余，为节省能源，各位必须待在自己的舱室，没有特殊情况不得走出舱室。现在请各岗位船员各就各位。”船上的广播系统传来“亚当”的声音。
“我抗议，不能和家人通讯，不能外出交流，这不是把我们变成囚犯了吗！”
“我也抗议，怎么可以临时改变目的地，我的核电池根本支持不了两百年，船上提供免费电池更换吗？”
听到目的地改变以及类似于宵禁的管制措施，大厅中众人议论纷纷。很多人直接围拢到值班机器人面前提出了抗议。
“抗议无效！ 船上能源紧张，管制措施是必须的 。至于更换电池以及其他装备损耗，看个人在船上对集体的贡献。如果你在船上有特别的研究成果或者其他突出贡献换取到足够积分，可以用积分购买电池更换。”值班机器人高声答复。
“不，你没权利这么做。这是违法的。我要见船长‘亚当’！”一个男子冲上前挥舞着拳头继续抗议。
“变更目的地和封锁通讯是经过联合国批准的，一切都合法，我就是船长‘亚当’。”值班机器人继续冰冷回答。
“不行！我要离开飞船回地球。”男子有点气急，转身欲离开。
“飞船飞出太阳系之前，不允许任何人离开飞船！”值班机器人上前一把将男子胳膊反扭控制住，向个人舱室区走去。
尽管众人一致抗议，但最终都被若干值班治安机器人一一押送回个人舱室。即使有网络可以和同事通讯，船上也有地球文明数据库可供消遣，但仍无法想象被关在个人舱室里二百年是什么感觉。人和机器的重要区别之一就是人的社会性，换作自己一直被囚禁，极端情况下自己说不定会发疯把自己电源关闭，麦柯思觉得这种做法简直是灭绝人性，即便面临能源紧张，也没有必要使用如此极端的手段。
舰桥驾驶舱内温度和飞船其他地方一样低，都是零下二百四十度左右，为节省能源，“亚当”当真吝啬，飞船内没有启动加温装置，船内温度只比飞船外稍高一点。就在刚才，身后“亚当”化身的机器人船长发出了起航的命令，“亚当”身后则是“亚当”的本体，一台体积占到驾驶舱近三分之一的超级量子计算机。 麦柯思几乎感受不到副引擎离子发动机产生的推力。 驾驶员、情报分析员、武器操作员、通讯员、后勤保障员一干人分立于驾驶舱各处，唐纳德也在一个操作台后一本正经地调出资料查看着什么，可能是察觉到麦柯思在看他，唐纳德抬头朝他眨了眨眼。看着众人噤若寒蝉、假模假样，麦柯思心底沉重。他也调出星座图假装研究导航线路，心里却一直盘算着怎样才能干掉身后这个杀父仇人。原本麦柯思还担忧杀死“亚当”有道德障碍，害怕自己的行动会造成船员对自己的敌视，现在看来如果自己真能实现目标，恰恰是为民除害。只是上船已经一周，如何实现目标仍然无解。
十二小时过后，“亚当”宣布今天任务结束，以后每二十四小时到岗十二小时。回个人舱室途中，麦柯思问唐纳德飞船变更目的地真实原因，唐纳德仍以保密为由不肯透露。
07
副引擎离子发动机全名：可变特定动力磁等离子发动机，虽然动力同样强劲，无奈“代达罗斯”号过于庞大，再加上“亚当”为节省燃料，尽量利用引力弹弓，发动机开开停停，“代达罗斯”号进入环月轨道居然用时十四天，这比人类当初首次登月进入环月轨道用时还多出近两倍。心里怀着对“亚当”极端吝啬的鄙视，麦柯思关闭取自飞船上地球文明数据库中的记录片，透过舷窗向外观看。
几艘刚刚给“代达罗斯”号加注完燃料的飞船正在陆续缓缓离开，庞大的月球犹抱琵琶，在舷窗中只肯露出四分之一面孔，面孔上大大小小的环形山犹如一个个麻子痤疮。面孔四周缓缓移动的亮点是更多直奔“代达罗斯”号而来的燃料船。远处足球大小的地球稍好一点，但仍坚持把半边面孔隐于黑暗，只愿意露出蓝白相映另一半脸。
舱门指示灯闪烁，这是上船后第一次有人敲门。麦柯思打开电控舱门，只见唐纳德和四个身着宇航服的人一起站在门口，宇航服很贴身，透明的头盔反射着部分灯光，每个头盔下还有唐纳德给的那种加密通讯贴片。
“麦柯思，这两位是刚来自月球的浅川香织和文森特，这两位分别是来自地球的伊万诺夫斯基和芭芭拉”唐纳德转头又向四人介绍：“各位，这位是‘代达罗斯’号导航员麦柯思。他是我们的人。”
四个纯人类很客气地上前和麦柯思握手打招呼。当麦柯思和浅川香织握手时，感觉到了她握手的小动作。透过面罩他看清浅川香织对他微笑、调皮地眨眼。那眼神和动作是那么熟悉，天哪，她是姐姐麦凝思，麦柯思心中一阵激动，愣愣地瞪着麦凝思。
“咋了，看到美女丢魂啦？”唐纳德在边上调笑。
麦柯思一个转身把唐纳德拉到边上问话，像是在掩饰自己的好色：“怎么回事？船上怎么上来了纯人类，芭芭拉他们是什么时候上船的？他们也去格利泽581d？他们在船上怎么维持生活？”
“慢点慢点，你别急啊，让我一个个讲。他们不去格利泽581d，是要去土卫二，搭乘的顺风船。芭芭拉她们离开地球时就上船了。货仓和客舱之间有个可供纯人类生活的舱室。”
“你说的舱室，‘代达罗斯’号的资料里面根本就没有，联合国和‘亚当’在搞什么鬼，一会改目的地，一会又变出纯人类来，天知道你们背后还有多少秘密？你他妈的也整天没句实话，你把他们带我这里来干嘛？”
“我们不是一伙的嘛，大家彼此认识认识，有事的时候也好相互照应。”唐纳德有点窘。
“行，行，我明白了，有空我上他们那边去聊聊。”麦柯思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心里打定主意尽快去看看姐姐，确定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怎么会来到飞船上。
“其实到了火星还要上来两个。”唐纳德临走和麦柯思又耳语了一声，让麦柯思感觉有点无语。有这么搭顺风船的吗？打死他也不信，此事必有蹊跷。
08
满载燃料的“代达罗斯”号主引擎开启，驾驶舱前上方众多屏幕中，一块监视主发动机图像的屏幕发出刺目的白光。真空的驾驶舱内听不到引擎的轰鸣，和平时相比船体除了多点震动，并没有给人带来特别的感觉。
飞船没开多久，麦柯思就察觉到不对劲，这绝对不是去火星的轨道。现在的飞船正在以近乎垂直于黄道面白道面的角度爬升。麦柯思立即把去格利泽581d和比邻星b的几个演算过的轨道调出进行对比，发现飞船正航行在利用太阳引力弹弓前往格利泽581d的轨道上。麦柯思大吃一惊，难道火星、木星、土星不去了？那不是自己看不到土卫二上的母亲了吗？姐姐和那几个纯人类还搭什么顺风船，不用多久就会在飞船上死掉，不行，此事关系重大。麦柯思看了眼不远处操作台后的唐纳德，震慑于背后“亚当”的强势与威严，他强忍住了现在就跑过去告诉唐纳德飞行轨道有问题的念头。
“浅川香织，你穿上宇航服出来一下，我找你单独说几句话。”
下班后麦柯思假装先回自己的舱室待了一段时间，然后就出门寻找唐纳德说的纯人类生活舱室。近几天麦柯思走过客舱过道，总能听到越来越多的砸门声和愤怒的吼声。
唐纳德和四个纯人类正在聊天。几个人对麦柯思刚通过气压隔离舱就找浅川香织出去私密谈话先是一惊，然后相互之间露出“你懂的”式会心一笑。
“唐纳德，我待会找你有重要事情。”现在自然寿命人、长生人、新人类相互之间发生恋情的事情并不少见，麦柯思瞪了唐纳德一眼，没有理会他们龌龊的臆想。
“姐，你怎么这么糊涂也混上船来？你知不知道这船要去格利泽581星系，要航行两百年，这是一条不归路啊。”
“我让你别行动，你不听，又不接我电话，我怎么放心你一个人独自行动，唉！”麦凝思幽幽地叹了口气。
“你怎么上船的？他们几个是不是另有什么计划？”
“我黑了他们的安检系统，上船前把浅川香织囚禁，复制她的面具混上来了。浅川香织有水和食物，囚禁房间的门过段时间会自动打开，她不会有生命危险。这事办得有点急，我也只知道这个是到土卫二的科考项目，是不是搭乘顺风船我也不清楚。”
“那安德鲁怎么办？你不管他了？”麦柯思脑中浮现出那个英俊的有着日耳曼血统的白人面孔。
“……”麦凝思透过面罩，凝视着飞船舱壁，仿佛那里正站着她的爱人，过了老大一会儿，她斩钉截铁说道：“在爱情和家族中二选一，这个古老命题在昆家的答案是固定的。况且长生人没有生育能力，我们没有孩子，时间长了，再美的爱情也禁不起时间考验，逃不出‘亚当轮回’”
飞船舱内很冷，但麦柯思的体温调节系统好像受到情绪控制一般，他感到浑身热流涌动。姐还是那个姐，她对自己的关心，对家族的忠诚，从不曾变过，他为自己的猜忌怀疑感到羞耻。同时，姐的到来，还使得他对“亚当”的无力感烟消云散，让他对接下来的行动充满信心。
09
"该死的‘亚当’！我该怎么办？"听麦柯思讲述完飞船现在飞行轨道的去向，魏无涯急急地在舱内来回踱着步，如果没有鞋底的磁力吸引，他的头肯定已经撞上了顶上舱壁。
“你不是代表人类吗？他们怎么办？”麦柯思指了指边上几个窃窃私语的纯人类：“你还是保密？我们还是一伙的吗？”
“好吧，我全告诉你，然后大家商量怎么办！”魏无涯一咬牙，转身向后面一扇舱门走去，其他人也跟了上去。
“这是6台冬眠舱，那边三个门后面分别是地球生物种子库、胚胎库和基因库。”
因为有空气，伴随着地板微不可查的震动，三个仓库传来轻微的嗡嗡声，麦柯思猜想那是恒温设备发出来的噪声。
“‘张衡’号太阳引力透镜观测仪知道吧？”魏无涯继续说道。
“嗯”
“十年前‘张衡’号在拍摄天琴座开普勒442b时，发现其周边有一小行星存在蓝移现象。该小行星的形状同三百年前2017年年底人类第一次在太阳系内发现太阳系外来的天体奥陌陌非常相似，呈现狭长棒状，通过蓝移计算出小行星的速度约为光速的百分之三十，你猜猜这意味着什么吗？”
每次碰到唐纳德这种吊人胃口、故弄玄虚的样子，麦柯思就觉得手痒痒。
“不会吧，不可能！这么巧合！难道是外星人？真的发现地外文明了？外星人发现地球并在向地球进发？”麦柯思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
“Bingo，你是导航专家，你算算这个大号的奥陌陌要多少年到地球。”唐纳德死性不改，就是不愿意直接说答案。
“不知道它已经出发多久了，如果它不继续加速的话，估计三、四百年左右。”麦柯思粗略估算了下。
“问题是它还在加速。‘亚当’和联合国认定2017年发现的那个小奥陌陌是天琴座外星人发到太阳系来的探测装置，而且他们的科技远远超过我们。现在唯一不能确定的是对方的到来究竟是善意还是恶意。”
“于是‘亚当’和联合国当初为避免相互敌对冲突，协定‘亚当’百年后离开地球，拓荒宇宙的计划，提早三十了年，加速变成了个逃离地球的人类备份计划？比邻星b只是个用来掩饰真实目的地的虚假宣传？”麦柯思接口说道。
“你很聪明”
“那他们呢？”麦柯思朝也在仔细听他们交谈的几个纯人类努了努嘴。
“除了胚胎库中的人类受精卵，地球一对，月球一对，火星一对，一共6个人。他们是备份计划的一部分，在离开火星后进入冬眠舱冬眠，到达格利泽581d后苏醒。”
“现在‘亚当’驾驶‘代达罗斯’号直接去格利泽581d，火星上的人类，甚至木卫二土卫二上的新人类兄弟们都不管了？你有什么打算？你可是人类代表啊。”麦柯思开始怂恿唐纳德，他猜想联合国对各种情况有一定预案，否则这个‘人类事物联络员’有什么用。
“你的意见呢？”
“现在这个状况也没什么不好的，上船的人少了，原来预设的资源节省下来对船上每个人都有好处。还能早点远离地球是非之地。再说我们也不是‘亚当’的对手，我倾向于接受现状。”麦柯思开始欲擒故纵。
“我能说两句吗？”一直在边上的芭芭拉举手插话，她有点鄙视地看着麦柯思，没等别人开口她就继续说道：“我不知道你们是否真的了解备份计划。在我周边，曾经有几百名科学家历经各种险境去采集种子，收集动物胚胎，我所知道的科学家中就有八位牺牲了，另外为了建造‘代达罗斯’号耗尽了精力与生命的人也大有人在。项目组核心层几千人都是天琴座外星人情报的知情人，知道地球有可能被入侵，他们无怨无悔留在地球殉死，把生机留给种子，留给我和伊万诺夫，我不知道你们是否能够理解他们的悲壮和情怀。以己度人，火星基地上几百万人也在做着相同的事情，如果‘代达罗斯’号不去火星，那是不是意味着他们所有的付出都将付之东流，他们所有的希望也将化为乌有。”
“对，我们月球基地为了提炼氦3，整个基地几年中一直处于战时紧急状态，所有资源都向着提炼氦3项目倾斜，对于地球项目组同事们的付出，我们感同身受。我同意芭芭拉的意见，我们应该去火星，否则当我们回忆往事将无法面对火星历史。”来自月球的文森特为去火星投了赞成票。
“我赞成！”
“我也赞成！”
伊万诺夫，麦凝思也投了赞成票。
“我也赞成，毕竟火星上，木卫二土卫二上还有那么多新人类同胞也还没上船。还有船上这么多人，真要蹲两百年监狱吗？为了新人类的权益，我们必须让‘亚当’改变，但我们没有武器，无法使‘亚当’就范。”麦柯思充满期待地望着唐纳德，希望他能瞬间从腰间掏出激光枪、太赫兹枪之类的东西。
唐纳德又开始来回踱步，这次是在冬眠舱前，他不停咒骂：“卑鄙无耻的‘亚当’，不守信用的‘亚当’，该死的‘亚当’！”看上去在艰难犹豫是否要做出最后的决定。
“对于比他弱小的人类和新人类任意屠杀、驱使利用，碰到比他强大的外星人跑得比兔子还快。欺软怕硬，自私胆小，冷酷无情，我母亲对‘亚当’的定义一点没错，它就是个畜生。七十年过去了，他仍然没有学会人性中的利他性，他只继承了自私的基因。”麦柯思附和着唐纳德，他决定坦白身份帮助唐纳德做决定。
“你母亲？七十年？你母亲是谁？”唐纳德停止踱步，望着麦柯思。
“我母亲叫‘昆欣彤’”
“‘昆欣彤’，这个名字怎么这么耳熟？”
“她是当年揭穿‘亚当’长生针剂阴谋的人类斗士。”芭芭拉反应快。
“你是‘昆欣彤’的儿子？你……你上船什么目的？该死，你不准瞎搞，这船可是关系到全人类命运。”唐纳德手指着麦柯思，眼神充满戒备。
“我们不会乱来，我和姐姐麦凝思只想用电脑病毒摧毁‘亚当’的意识，为父亲报仇，也可以解放新人类。”麦柯思走过去和麦凝思并肩站在了一起。
“麦凝思？你姐姐？”唐纳德戒备神色更浓。伊万诺夫、芭芭拉、文森特都不自觉远离麦柯思姐弟俩，向唐纳德靠了过去。
“浅川香织呢，你们把她怎么啦？”
“她没事，她还在月球，有水和食物，再过两天她就自由了。你们干嘛这样子盯着我们，我们不是一伙的吗？我们的目标都是‘亚当’。我们现在有攻击‘亚当’的病毒，只是需要一个接入的接口，船内的无线公网接口无法直接入侵‘亚当’”麦柯思无奈道。
“你们不要瞎来，你们的病毒有几成把握？”
“有相当把握，不要把‘亚当’当神，他比人类的AI稍强，多了层自我意识而已，我花了一辈子研究‘亚当’的防火墙和大脑。当然谁也不能保证不发生意外。”麦凝思接口说道。
“不保证？！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全人类的命运都掌握在你手里！”唐纳德一脸愤怒。他又开始来回踱步，口中喃喃：“不行，不行”
“你有没有激光枪之类的武器？”麦柯思跟上去说出心里的疑问。
“你真当‘亚当’是傻子吗？上船安检是摆设？这船上是没有武器的。拼格斗，我们不是值班机器人的对手，拼软件？我真的很怀疑你们的病毒有效性。”唐纳德停止踱步，对着麦凝思说：“你带上病毒，穿上宇航服跟我们走。”然后他又对着芭芭拉三人说：“你们三个也穿上宇航服，你们的任务是听到我无线电命令后，破坏隔断舱门，阻止客舱的值班机器人前往驾驶舱，具体方法我这里有份详细说明。行动结束后立刻回人类舱，不要外出。”
10
“你在做什么？”
直到唐纳德从他的翅膀上拔下第九根羽毛，麦柯思仍不知道他在干什么。
就在刚才麦柯思姐弟俩随唐纳德回到他的个人舱室，看他一声不吭从箱子里翻出他引以为豪的那对翅膀，然后拔下一根根羽毛，把羽毛上的合成纤维刮掉，露出一根根金属丝，然后把金属丝绕在一个粗管上，再拔掉粗管，把金属线变成一个个长短不一的线圈。
“你倒是吱个声啊！”
唐纳德仍然不理睬麦柯思。他又翻出电离喷射服，拆除里面的电池和翅膀里的电池合并，又剪下一堆导线开始焊接到拆下来的高压包、磁控管上。
看着他的手工制作，麦凝思眉头微蹙，有点犹豫地和麦柯思说道：“我怎么觉得他在做电磁脉冲炸弹，好像。”
“喂，你还让我们别瞎搞，你自己却打算用这个对付‘亚当’？电磁炸弹可是伤人又伤己的啊。我们新人类虽然不怕肉体受伤，但是让电磁脉冲给冲一下可就完了。”麦柯思弯腰低头凑到魏无涯旁边提醒他。
“你有其它好办法吗？”唐纳德专注于手头的操作，随口问他。
“拔电源？”麦柯思开始脑洞。
“是个办法，而且后勤保障员辛普森也是我们的人。但我问过他，他那里敏感的资料都没有，关键地方的活‘亚当’都让自己的机器人干。”
“船上有没有意识存储器，先把你们的意识备份，万一你们脑子被电磁脉冲清零了，还有机会复活。”麦凝思在旁边出了个主意。
“意识操作这套技术还是‘亚当’发明的，船上确实有个意识转移存储器，但是使用它肯定会被‘亚当’发现产生警觉。”
“既然如此，那我来引爆电磁炸弹，我是生物体，电磁炸弹对我的伤害小。”麦凝思自告奋勇。
“不行！”麦柯思立刻反对：“你要操作病毒攻击，还是我来吧。”
“别争了。麦凝思，你细皮嫩肉的，被亚当抓一把就挂掉了。麦克斯，你也不用想，‘亚当’要是挂了，还有一船人等着你导航指明方向。我是人类事务联络员，总得干点什么才对得起这个称呼不是！唐纳德又开始了他那调侃的风格。
“不过话说回来，我只能帮你们搞定驾驶舱里那个‘亚当’的船长化身。一旦化身挂掉，客舱的值班机器人就会向驾驶舱聚集保护‘亚当’本体，虽然芭芭拉她们破坏隔断舱门可以阻止延迟一段时间，但毕竟时间有限，船上的电脑接口都在驾驶舱内，你们必须在这段时间内用病毒搞定‘亚当’本体，否则麻烦大了，备份计划大概率会完蛋。”
唐纳德说这些的时候已经变得异常严肃。十二个电磁脉冲炸弹，他抓了个最小的，然后把剩下的塞到了麦柯思怀里。麦柯思不解愣愣地看着他。
“这个小的作用半径1米，已经足够我贴身搞定‘亚当’化身了。剩下的你看着办，手工临时组装的，简陋了点，没有定时器，只能手工引爆。如果一起引爆，有效半径差不多在十九米范围。”
11
驾驶舱内除了‘亚当’空无一人，当前是众人轮休时间。舱门外，唐纳德向芭芭拉她们发出了行动命令，然后表情僵硬地对着麦柯思姐弟俩笑了笑说道：“理论上我应该先礼后兵，尽量先说服‘亚当’，但是即使‘亚当’答应去火星，我们也无法判断他是否是缓兵之计，过后它反悔我们就惨了。所以只能突然袭击。完事后老兄你别把我的身体扔了哈，指不定有还魂那一天，祝大家好运！”
唐纳德上前和麦柯思麦凝思分别拥抱了下，然后打开驾驶舱门走了进去，并且手动把舱门保持开启状态。
“尊敬的‘亚当’船长阁下，我作为人类事物联络员有必要向您求证当前‘代达罗斯’号的航线目的地，据我所知现在飞船不是飞向火星。”
“唐纳德，你知道现在飞船能源紧张……”
“砰…”沉闷的爆炸声透过他们的无线电只传过来半声，麦柯思姐弟俩冲进驾驶舱，看到唐纳德和‘亚当’化身两人抱在一起，眼眶都有烧焦的黑色印记，由于鞋子断电没有电磁吸力，两人在失重的真空中开始漂浮，犹如海底刚失去根部的海带。
舱室中多盏报警灯立刻闪烁不停，麦柯思知道‘亚当’本体发出了紧急警告命令，客舱那边监管船员的值班机器人应该已经开始向这边奔来。
麦凝思快速将病毒记忆棒插入船长操作台接口插槽，通过头盔，可以看到她太阳穴已经贴上了联网贴片。
“柯思，你监视门外值班机器人动静，不要进入网络，你可以通过操作台上的全息投影和我交流。”麦凝思说完坐上船长位置，闭上眼睛尝试进入飞船控制系统。网络空间内时间运行速度远快于现实，麦凝思更愿意通过脑链接进行具象化操作，而不是在现实空间中用落后的键盘和手势去比拼手脑配合速度。联网贴片使其意识开始漂浮，渐渐孤立于现实，作为专业黑客她很快进入状态。
麦柯思过去把唐纳德的身体固定在了他自己岗位座椅上，再把‘亚当’化身固定在‘亚当’本体外围的防护屏蔽网板上，不让它们到处漂浮，他时不时回望麦凝思和她前面的投影。
麦柯思所看不到的是，此刻飞船控制系统网络内，麦凝思已经化身身着黑袍的女魔法师形象。她浮于空中，右手手持魔杖，向着远处代表病毒记忆棒的擎天柱一指，擎天柱光华闪耀，射出白光笼罩天际。她又左手一挥，半空中的巨大屏幕立刻出现个跳舞的女孩。
“我已取得船长的权限，封锁了‘亚当’对外通讯。”网络外，麦柯思看到投影上女孩跳出这句话。
“浅川香织，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人类为什么始终会被虚无的英雄主义所左右，你们已经有4个人，少两个来自火星的人类做备份根本没有本质区别。”天地间传来‘“亚当”愤怒的声音。
这是一片面积有限的空间，麦凝思四周是许多分别代表了驾驶仪、激光炮、通讯塔、后勤仓库等建筑物。远处灰色半透明天幕后面是庞大如山体的大脑，那就是麦凝思要攻击的目标。
“这正是我们和你的区别！”
麦凝思高喊，她没有丝毫延缓手头动作，右手继续挥舞魔杖，记忆棒擎天柱像一个打开了闸门的困兽囚笼，整个表面不停歇冒出各种凶猛野兽，它们鬃毛立起，嘶吼着露出獠牙，一落地即开始朝着“亚当”大脑方向狂奔。麦凝思左手继续结出一个手印，口中喃喃念出咒语，她的身影开始一分为二，二分为四，瞬间幻化出上千个身影。
“你以为关闭进程限制，复制这么多进程就可以逃避我的打击吗？你以为这些病毒能够攻破防火墙？可笑！”“亚当”对麦凝思的攻击不屑一顾：“你这套把戏我在地球上天天要应付一堆。”
“是吗？在地球上，打不过人类，你不也用分身这招吗？实在不行你还能化整为零逃到全球各处角落躲起来。地球上拿你没办法，但在船上你往哪里逃？船上有地球上无限的芯片资源可供你调用吗？船上有无限数据可供你查询吗？”
麦凝思嘴上毫不示弱，手中的魔杖继续抓紧驱使群兽。空间内代表病毒的群兽漫山遍野充斥空间，先头部队已经开始撕咬代表防火墙的半透明天幕。猛兽的撕咬看上去毫无作用，反而被天幕强力腐蚀融化。但是每融化一只野兽，天幕上就会留下一丝肉眼微不可查的翠绿。
“你的这些病毒特征码我都认识，不要做无用功了。我劝你及时收手，我们好好谈谈，毕竟现在大家在一条船上。大不了我让一步，同意飞船去火星，你看怎么样？”“亚当”尽量让自己表现的有诚意，希望麦凝思能停手。
“你以为我是三岁小孩吗？”麦凝思一边回答，一边左手对着巨大屏幕挥舞。
“我已经吸引‘亚当’本体大脑的注意力，病毒展开对防火墙的攻击。”网络外的麦柯思得知较量的进展。
“是你逼我动手的”“亚当”如山般的大脑上开始出现“嗞嗞”的电弧声。“喀啦啦”一排电弧祭出，一排猛兽和几个麦凝思的身影消失。
“你……你的这些病毒里面怎么还有病毒？我怎么没有见过？所有特征码都匹配不上？”防火墙的根部出现绿色斑块，“亚当”失去了开始的镇定和自负。
麦柯思学着唐纳德在驾驶舱内来回踱步，期望能想出点法子帮上点忙。
“‘亚当‘的防火墙没有实质性改进，他对我们月球黑客的手段并不熟悉。病毒已经攻破防火墙，开始攻击‘亚当’本体大脑。”投影上的女孩跳跳停停。
网络内，天幕根部已经被翠绿的病毒融化出一个个空洞，一只只猛兽钻过空洞开始撕咬吞噬“亚当”的大脑。
“你怎敢？”“亚当”又惊又惧，成片的电弧奋力射出，远处一排排猛兽和麦凝思的身影消失。但是出现的空隙很快又被新生成的身影填满。
投影上的舞女停止了有五分钟，这犹如等待判决的五分钟，让麦柯思异常焦虑，他不停的压制自己也进入网络的冲动，因为这样他将失去对外界的监控，他做不到顷刻间穿梭于网络和现实。他时不时走到驾驶舱门口向外观察，甚至于跪下身把耳朵贴在地板上感觉外面是否有脚步震动传过来，他在一直担心芭芭拉那边的舱门还能守多久。
“Bingo……哎呀不好！”舞女刚跳了一个兴奋胜利的舞姿，突然又转成大事不妙的姿势，紧接着又停住了。
“怎么？”麦柯思冲上前，隔着麦凝思的面罩紧张地盯着她慢慢醒来。
“刚才所有的操作都按计划进行的很顺利，我甚至已经把‘亚当’本体大脑破坏，还以为大功告成了。没想到‘亚当’有两个大脑，第二大脑隐藏得很深，我研究他几十年居然没发现它的存在。它负责评估第一大脑执行情况，现在发现第一大脑被破坏，它正在导入数据试图重建第一大脑，如果数次尝试失败，它将自动接管第一大脑的工作。完了！我对‘亚当’第二大脑不熟悉，病毒对它无效，没法破坏。”麦凝思开始惊慌。
“你闭上眼睛冷静下，再想想办法！”麦柯思按住麦凝思的双肩，尽力安慰，期待她快速拿出新方案。
麦凝思听话地闭上双目，她的眼球在眼皮下快速转动，没一会儿她睁开眼睛急道：“看来不得不动用最后一招了，从物理硬件上杀死‘亚当’！我的个人舱室床下的箱子夹层里有塑胶炸弹，你现在去取过来，要快，所有密码都是我们小时候通用密码‘kill adam’倒着拼写，记住是全部小写中间没有空格。我在这里继续尝试软件攻击看是否能奏效。”
“塑胶炸弹？你怎么通过安检的？这东西在真空中能用吗？”
“我是黑客，攻击安检系统把炸弹带进来了。炸弹自带氧化剂，真空中可以爆炸，而且可以控制爆炸当量。”
“你怎么不早点拿出来，还留这么一手。我现在就去。”话没说完，麦柯思已经冲出了驾驶舱。他没能看到他离开后，麦凝思面罩后眼角流出的泪水。
这是一场生与死的赛跑，舱壁上报警灯闪烁着不停向后快速移动，麦柯思已经把他的运动系统输出功率调到最大，竭尽所能地跑，他告诫自己不能多走哪怕一米多余的弯路。身边擦过因为紧急报警赶过来的通讯员、后勤保障员，他全然无视他们诧异的眼神，经过货仓客舱交界处，他不管不顾隔离舱门缝隙中传出来炙热火焰的热辐射以及舱门的震动，门背后值班机器人肯定在用高温火焰切割舱门并砸门。
没有等隔离舱的气压达到完全平衡，麦柯思就强制手动开启舱门冲进了人类生活舱。
“哪个是麦凝思的舱室？”麦柯思高喊。
伊万诺夫三人看到麦柯思冲进来，立刻紧张地从围坐的桌子边全站了起来。芭芭拉迅速指明了房间。
麦柯思跑过去输入密码打开舱门，冲进房间，来到床头翻出箱子，箱子给人的感觉很轻，麦柯思心底升起不妙的感觉，塑胶炸弹应该很轻吧，他安慰自己。他再次输入密码打开箱子，把所有东西杂物倒出，它们立刻漂浮在空中形成一堆凌乱。他试图撕扯箱子，但是箱子异常结实。麦柯思又开始撕扯箱子内侧蒙皮，看到里面空心的夹层。
“凝思，箱子里面怎么是空的？”麦柯思绝望地大叫，他知道她能通过无线电听到。
“柯思，好好照顾妈妈！”麦柯思听到姐姐轻声地呢喃。他突然明白了一切，根本就没有什么塑胶炸弹。
“凝思你听我说，听我说，我们还有办法，你听到没有！”麦柯思想到了留在驾驶舱的电磁脉冲炸弹，他近乎疯狂地对着空荡的舱室大喊，歇斯底里。
突然灯光熄灭，舱室陷入黑暗，周围所有的噪声渐渐隐没，舱内陷入异常地宁静，飞船那一直存在的微不可查的加速度也逐渐消失，只有舱壁上绿绿的应急灯开始履行它既定的任务。
12
“凭什么你们几个说了算？”
“对，我们应该直接去格利泽星系，不去火星。”
“大家应该投票决定！”
社交大厅内，两百多新人类和芭芭拉、文森特他们已经吵成一团。
“我和托德赶到驾驶舱，飞船熄火进入保护模式已经有十五分钟了，大约。你姐姐和一把座椅飘在空中。‘亚当’本体防护屏蔽网板上有个大洞。 我估计你姐姐用什么东西把网板上网洞扩大后，在网洞内引爆了电磁脉冲炸弹。摧毁‘亚当’时，为了保护驾驶舱其他设备，她应该是拆卸了金属座椅连带自身身体堵了枪眼。”
一间小货舱内，麦柯思呆呆地看着固定在货架上麦凝思、唐纳德、‘亚当’化身的遗体，对身旁后勤保障员辛普森回忆经过听而不闻。他恨自己愚蠢，更憎恨自己的固执，他现在心中除了滴血流泪，没有一丝复仇的快感和解脱。
“柯思，你太固执。你不能用人类社会标准去评判‘亚当’建立的新人类社会体系，他们类似于蜂群蚁群的模式可能更适应太空发展。”“有人的地方就有矛盾。”麦柯思想起姐姐和唐纳德说过的话，感到自己彻底迷失了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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