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曲进入了雨季。
远处山间的乌云像是火山喷发后升腾的“蘑菇”不断翻滚着,顷刻间便轰然而来。西方,一丝落日余晖将黑色的云团镶了金边;东面,几道粉红色的闪电照亮了暴雨下的无名雪山。
雨借风势,村庄随着荒草左右摇摆,一眼望去,像是天要塌了,像是有根巨大的棍子在这天地间来回地搅动着,整个世界电闪雷鸣又安静异常。而在那不远处的山坡上,却有几只夹着尾巴的野狗,耸拉着脑袋在瓢泼大雨间顿足踌躇,不知何去何从。
夜晚,风雨在毫无遮掩的羌塘草原上肆意狂欢,像是要把这房顶掀去,把地上的一切抛向空中把玩。我战战兢兢、似睡非睡很不舒服,脑海中不时闪现着一些毫无关联的画面。
我感觉双脚冰凉、身体下面有个水坑,身上的毛被完全打湿了。毛?我怎么满身都是毛?我怎么睡在了村长家的院墙下面,脖子上还挂着一条锈迹斑斑的铁链。雨还没有停、天还没有亮,我抖了抖身上的雨水,端坐下来,这肯定是个梦吧,可无论我怎么挣扎,睁开眼都是满地淤泥,一个狗盆。我站起来使劲咬了口自己的尾巴。疼!
一夜之间、暴雨过后,我竟成了这羌塘草原上的一条狗。
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旁边的牛圈开始躁动不安,河水因为大雨的注入变得汹涌澎湃,我听到有人醒来,我能闻到牛粪燃烧后甘草的香味,我还看到昨晚山梁上的那几只野狗,摇着尾巴对我不停的叫喊。
周围所有的一切都像敲起了密集的鼓点,催促着我做出决断,是安静的等候村长家早上吃剩下的糌粑,还是挣脱枷锁奔向那辽阔的藏北草原。
索性做条自由的狗吧,我用尽全力将那条铁链连同桩子连根拔起,从未感觉自己身体如此轻快,在海拔5000米的高原上我呼吸畅快,光着脚踏着草石顺着山势飞奔而上。
迎着初升的太阳,山顶之上万丈光芒,我看着身后跟随的同伴,听着脚下青草沙沙作响,恍惚间我以为自己变成了一头傲视群雄的狼。这广阔天地以后任我驰骋,这山中野味随我品尝。我将永生脱离那堵老墙,吃喝拉撒、四季变换,被铁链禁锢了的时光。我情不自禁仰天长啸,却只听到两声“汪汪”。
我只是条野狗,并不是什么狼,看着同伴干瘪的肚子,枯瘦的四肢,这茫茫雪域并没有善待这群孤独的灵魂。为了吃,只是为了填饱肚子,我们不断的在旷野中横冲直撞。追不到羚羊、撵不着兔子、干不过牦牛,直到筋疲力尽、举步难行,又看到天上盘旋的秃鹫张着翅膀等着我们束手就擒。食不果腹、仓皇逃窜,周围的一切都变成了冰凉的石头。
为了活下去,我竟然又回到了村庄。村里的家犬在几百米的地方就对着我狂吠不止,我已是满身污泥,步履蹒跚,就连脖子上的那根铁链都再也拖不动了。
村里的一群小孩追着用石头打我,大人们骑着摩托车一直把我赶到河里,就连平日里“痴傻呆萌”的牦牛也欺负我,它们就像哄抢一颗球一样将我顶来顶去。可我还是奢望地游走在村边,希望哪个好心人能够给口吃的。
然而,直到日落西山、炊烟再起,直到牛群回圈、寒潮来袭,我仍旧眼巴巴的望着那熟悉的村庄,一无所获。顷刻间,电闪雷鸣、风雨骤起,我站在山坡上夹起尾巴,惶惶然不知该何去何从。不经意间,我看到村庄里的一扇窗户里,我正看着我。
醒来之后,雨仍然没有停。我径直走到村长家的院墙下面,那只戴着铁链、睡在水坑里的獒犬还没有醒,或是醒着也懒得搭理我。它的窝棚早些时候被几头路过的牦牛给拆了,如今每当下雨它就会睡在这个坑里一动不动,有好几回我还以为它死了。它除了吃,对任何事都失去了兴趣,它可以瘫在地上一天,鸟可以在它身上拉屎。
它总是望着山坡上那几只自由自在的野狗长吁短叹,而坡上瘦骨嶙峋的它们也常常耷拉着舌头望向这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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