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公司前台说你妈妈打过电话来，我打你手机你关机了。” 刘晓君站在门口，她想往前迈一步，却又中途收住了脚。
“任明，你没事吧？”
任明狼狈地收拾了一下情绪，克制地清了清嗓子。“我没事，你进来坐吧。”
刘晓君轻轻带上门，走进这个不大的屋子。一种垃圾的酸臭味道迎面扑来，一侧的床铺堆着扭成一团乱糟糟的被子，地上随意地散落着空瓶和纸袋。她快步走向窗子，拔起生锈的插销，推开窗户。新鲜的空气吹来，晓君觉得房子气味好了许多，但她一扭头却不见了任明的踪影。卫生间的门紧闭着，里面传来隐隐的啜泣声，她举起手想敲门，却在手背触到门的刹那作罢了。
哭了一场，任明觉得压在心头的重量好像少了几分。他悄悄地推开门，探出脑袋，飘来一股饭菜的香味。他疑惑地走入自己的房间，地面已清扫干净，床铺也整齐地叠好，一桌饭菜在橘色的暖光下飘着热气。
“我把桌上的饭菜热了热。你还没吃东西吧？我再烧个汤就好。”晓君一边在灶头切着菜一边说着。
任明在饭桌前坐下来，默默地望着刘晓君忙碌的身影。他俩是同期进的公司，都是名不见经传的大学的毕业生，只能干些打杂的活儿。刘晓君的穿着打扮总是土里土气的，头发也是随便地扎个马尾。脸盘圆圆的，眼睛小小的，腰不细臀不翘，有时候说话还有双下巴，总之是放在人群里就再也找不到的类型。刘晓君的心思他不是不明白，她平时说的最多的两句话就是——“任明，我多买了一份早饭，你要不要吃？”以及“任明，你没事吧？”
“任明，你没事吧？”刘晓君在怔怔发呆的任明面前挥了挥手。
“哦，没事。”任明回过神来。
“汤你先趁热喝一碗吧。我走了，晚了赶不上末班车了。”晓君挎起了背包，朝门口走去。
任明望着她的背影，有种热流在他心里翻滚着。突然他冲上前，一把从后面抱住了她。
雨下了一夜终于停了。当早晨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耀在任明脸上的时候，他意识到已经很久没有睡过这样一个安稳觉了。晓君在灶台煮着早饭，热气噗噗地顶着锅盖，似在欢快地唱着歌儿。
“待会儿咱们去外面逛逛吧。”晓君在床边坐下，又补充道，“今天是圣诞节。”
“啊，已经是圣诞了啊？”任明的表情有些不自然。
“逛逛就好了，不买什么东西。”晓君低下头，任明仿佛在晨光里看到她脸上泛起的一层淡淡的红晕。他发觉原来刘晓君也是有好看的时候的。
Jingle bells, jingle bells, jingle all the way
Oh what fun it is to ride in a one horse open sleigh, hey
商场广播反复播放着任明听不懂的圣诞歌曲。
现在往往洋节比中国传统的节日还要热闹，商场到处布置着圣诞主题的小装饰。中心的小广场上一个两层高的圣诞树挂满了金色的铃铛和各色的小礼盒。圣诞树下一群孩子在人群中穿梭嬉闹。晓君拉着他的手绕树走了一圈，眼底皆是笑意。他不明白看一棵圣诞树为何能让她心情这么好，只是顺从地跟在后面。
“我去买个奶茶，你要喝什么吗？”
“随便吧，和你一样就行。”
仿佛听到了什么甜蜜的话，晓君点了点头，兴冲冲地跑开了。和之前的女朋友比起来，这个刘晓君真是相当地好哄。
他无聊地靠在围栏上，看着面前的几个孩子跑来跑去。不远处的街角上停着一辆黑色的轿车，一个小女孩倚在车边笑吟吟地看着他。那女孩古怪的眼神让他的头皮阵阵发麻，他下意识地收回了眼神，继续看着圣诞树下打闹的熊孩子们。现在的孩子穿的都很考究，男孩子节日都穿起了衬衫和小西服，打着格子的领结,小皮鞋擦得逞亮。他在这个年纪的时候只能穿表哥留下来的旧衣服…
他究竟是在干什么呢？
刘晓君的家境显然并不富裕，工作也就是个文员，而他现在最缺的就是钱。他没有文凭，但好在长相还不赖，初中时候就有女生给他递过纸条。他还是有机会改变命运的！现在他和刘晓君走下去，不就是在重复父母的老路吗？过几年又会有另一个任明被生下来，继续穿别人穿剩下的旧衣服，继续走他走过的路…
这个世界不能再出现另一个任明了！
这万千思绪在心头打转，他从晓君手里接过奶茶的脸显得格外阴沉。
“任明，你没事吧？”晓君忍不住问道。
“奶茶太甜了！”他抱怨道。
“甜吗？”晓君喝了一口，“我觉得挺好啊，我要的是半糖。”
“连买个奶茶都搞不定。”任明嘟囔了一句，撇下她独自往前走。晓君无措地跟在后头。
回程的公交车上两人一左一右坐着，都没有说话。
“昨晚的事情是我糊涂了，你不要想太多。”任明似下定了决心。
刘晓君没有说什么，手指反复地把弄着背包上的拉锁。既没有破口大骂，也没有委屈地掉眼泪，她只是在忍耐着，好像她不说话，一切就能重启到任明的这句话之前。
剧情没有按照预计的进行，任明心中暗自懊恼，下了公交车还在不停地盘算着：看来像刘晓君这种保守的女孩，发生了昨晚那样的事情，要甩掉她是要花费一番功夫了。其实我也是为了她好，跟着我背一身债有什么好呢？
突然间他脑子里灵光一闪计上心来，不由得嘴角勾起一丝诡异的笑。他猛得收住脚步，跟在后面的刘晓君差点撞了上来。
“你不是好奇我为什么丢了工作么？”任明的语气里带了一丝挑衅。
“你要是不想说，我也不会逼你…”
“不，我觉得应该告诉你。”任明顿了顿，“其实我欠了很多债…十七万…我家条件也不好，父母是指望不上的…所以我想不能连累你…”
任明观察着晓君变化的表情。她看起来并不意外，甚至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
“任明，我很高兴你为我着想…”晓君的眼里闪着泪光，“没关系的，咱们一起努力，慢慢还总有还清的一天…”
任明看着晓君的嘴一张一合，耳边只有嗡嗡的声音。他好像心头吃了一记闷棍，他不知道到底是她太傻还是他运气太背，债甩不掉，女人也甩不掉，这个该死的世界就是要这样纠缠着他！
他不顾一切地往前跑。
“任明，小心！”
他被一道力量重重地推倒在地。紧接着是刺耳的刹车声。他看到刘晓君微胖的身体像轻盈的蝴蝶一般飞起来，又翩然地飘落在车头前。他忍痛爬起来，慢慢地向车头走去，心脏扑通扑通地好像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他不忍地向车头望去，却看到一只黄猫躺在血泊里。
刘晓君呢？他慌张地四下环顾，却不见刘晓君的影子。明明看到被撞飞的是刘晓君啊？
“吓死我了！原来是撞了只猫！”他听到一旁的司机说，“先生，这是你的猫吗？”
我的猫？大黄？
说起来妈妈走了以后大黄就不见了……
他脸色煞白，一个念头浮现在脑海里。他想起昨天夜里的情景，顿时觉得胃部翻江倒海，靠在车旁干呕起来。
作为凡人，任明和司机都没有看到两位阴间使者慢慢走近的身影。孟女在奄奄一息的大黄跟前蹲下身子，打开一个精致的玻璃瓶子。
“不是要人类的眼泪吗？”无常不解地问。
“聊胜于无嘛。这可是一颗纯正的眼泪！” 孟女看着泪水化为银白色蝌蚪状的光点，轻盈地在瓶中飘动。
“痴心错付悔恨的泪水么？”
“我想是看到恩人脱险欣喜的眼泪。”
孟女和无常面无表情地看着大黄抖动的嘴巴，如果他们能听懂猫语，就会听到它最后轻轻地问了一句：
“任明，你没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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