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之后我回江城,在我曾泼过墨的电视台工作。爸爸因工伤提前退了休,整日在家中听曲看剧,长时间站在日历前发呆。
我知道他和我一样,在看那个已经泛黄皱了边角的日子,内心思绪,百转千回,不能言语。
那是宁浩瀚退伍的日子,距今已经过去了两年。
爸爸和我曾辗转到过他服役的地方,得到的却是他从未去部队报到的消息。没有人知道在那通往西部的三天三夜里发生了什么,我们用尽了一切人脉和努力,而宁浩瀚,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
年头久了,连爸爸也会说,或许宁浩瀚出了什么意外,再也回不来了。
我却始终不愿相信。
不愿相信,这么深刻存在的人,会消失得像他从未在这个世界上出现过一样。那年开始,我有了自己的信仰,每个周末都会去郊区的教堂做祷告。
我双手合十,在暗黑的格子间里告解自己的罪孽,我说我是个罪人,我爱上我的哥哥,或许是因为这样,主才藏起了他。
神父的哑巴小徒弟阿满,站在琉璃窗下的阴影里看着我,重重地叹息。
就好像他当年,第一次见到我时。
彼时的我,喝得烂醉如泥,一个人摇摇晃晃地走在平安夜霓虹交错的街道上,撞倒了抱着一筐苹果低头走路的阿满,仓皇失措的他在看到我满脸被泪花了的妆时无奈地叹了口气。
其实那时的情形我已经不记得了,只晓得醒来时是躺在教堂里的长椅上,阿满就坐在一旁静静地祷告。我歪着头看了他好一会儿,直到他低下头来看我。
目光接触的那一刹那,他遮住脸下意识地躲闪了一下。他和当初的宁浩瀚一样,脸上都有狰狞的伤疤,甚至还要更严重一些,半张脸都已变了形。
我突然就笑了,说:“我有个哥哥,我第一次见到他时还太小,被他脸上的伤疤吓到过,可是现在,我已经不怕了,我长大了。”
阿满就那样怔怔地看着我,慢慢放下了自己的手。
那一瞬间,我望着他狰狞的脸,仿佛又看见了宁浩瀚。
老神父说,阿满是个可怜的孩子,因为遭受了严重事故的原因,他全身百分之八十的皮肤严重烧伤,肾脏还受到感染,带着一身的病。他认识他时,他就带着这样一身可怕的伤痕,所有人看他的目光都是异样的。大概,也只有这里,当所有人的心思都在主身上时,世界的仁慈才是属于他的,说到最后免不了叹息。
我知道任何一个正常人看到阿满现在的样子都会出于本能被吓到,可我只要一看到他,就心生柔软。
或许在我内心深处,是把阿满当成另一个宁浩瀚,我把我和宁浩瀚的故事告诉他,我说我坚信他是因为一些身不由己的原因才不见,他一定还在世上的某个角落里。我会一直等他回来,我说过等他,就一辈子都会等。
阿满不能说话,便摇着头费力地拿着手机打字,他说:“不管什么原因,他一定是希望你能幸福,而他如果还活着却没有回来,一定是认定,你的幸福与他无关。”
我握着手机沉默,很久以后我才起头,看着他因为伤疤扭曲的眉眼,问:“如果是阿满你,也会这样想吗?”
没有丝毫犹豫,他点了点头,苍白可怖的脸上看不出是什么表情。 那个时候阿满已经病得很重了,他受到感染的肾脏日益衰竭,已经离不开病榻了。
我每天都会去医院陪他一会儿,用手机互相交流几句话后,他总是很快就疲惫地睡去。
而我呢,在他睡去后,会坐在他的旁边,看着他布满丑陋疤痕的脸和消瘦的身子,泣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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