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钱荣是镇江村的村长,四十多岁,我见过他两次,他戴着一顶旧的军绿色帽子,有一次穿中山装,还有一次穿着旧军服,微胖,是一个长得很结实的男人。
他是我爸爸的仇人,也是我们家的仇人。我爸爸每次见到冯钱荣,就像一只雄性动物见到另一只雄性动物,两个人先是恶语相向,转而便打斗在一起。冯钱荣在镇江村呼风唤雨,每个人对他都很客气,只有爸爸和他先天不和,我心里很别扭,为什么爸爸偏要去得罪一个别人都要奉迎巴结的人?
我在镇江村小学上三年级,有一次冯钱荣来到学校视察,校长恭恭敬敬的陪着,在学校转了一圈后,就进了校长办公室。那天下午,校长把全校师生集合在一个院子里,冯钱荣给我们讲了一堂课,讲的是他在部队的经历。
我对部队很陌生,对于冯钱荣讲的故事,听不懂,也没有兴趣。在我出神的时候,校长带头鼓掌,让我们也鼓掌。我看到我的朋友建华在使劲的鼓掌,不过我怎么看着都像是在喝倒彩,因为大家鼓完掌放下手的时候,他还使劲地鼓了三下。
不过我不确定。只在心里说,你可是我的好朋友,你怎么不看着的眼色鼓掌呢?
建华没有向我这边看,我的话便也没有说出来。
大会结束的时候,校长宣布让全校学生第二天去给村长家摘花生。
我没有把这件事告诉爸爸,我感觉和同学们一起摘花生是一件有趣的事情。
第二天一大早,我和平时一样按时到校,并且坐到我的座位上。老师没有上课,让我们在操场集合。等到几百名同学都聚集在操场上的时候,有人开始带着我们沿着学校前的那条大路一直向南走去。这条路我从来没有走过,我喜欢这种新鲜的感觉。穿过庞家村,再转一个弯,上到一个斜长的坡上,便看到了一望无际的花生,那些花生都是冯钱荣家的。
花生已经被人挖了出来,头朝下,暴晒过两个太阳。我们只需把花生从根茎上摘下来,放进筐子里。学生们三人一组形成了几个圈儿,在这个偌大的地里,几百个学生竟然显得稀稀落落,倒是我们更像这些零落的花生。
建华剥了一个花生快速的塞进嘴里,嘴不动,眼睛也不斜视,手上却在一本正经的摘着花生。我今天干活一点都不积极,慢腾腾地摘,慢腾腾地扔,有几次还故意把花生扔到筐子外面。有人走到我跟前,催我快一点。我猜他一定是盯着我了,我头也没抬,只是手上真的快了一点。
有很多同学都像建花一样,悄悄地偷吃花生。但很快就有人传话:不准偷吃,快点摘花生。同学们顿时低下头猛摘花生。
天是蓝的,风从河边吹来,清新的空气萦绕在山坡。远处堆起一座座云山,像挺立的大厦将要崩塌。
两个小时过去了,那云山离我们越来越近,云山不再耸立,它像海啸一般,慢慢地向我们涌来。
风一会儿小了,一会儿又来更大的风,风卷起沙土,铺天盖地的从空中袭来,地里的人们纷纷转过身,用衣袖蒙着眼睛。天空顿时变得异常黑暗,有如世界末日,眼看着狂风暴雨就要来了。
地里的人捂着眼睛,开始往山坡下撤退,谁也顾上不谁,我猜他们是投靠亲戚去了吧。我没有亲戚,我仿佛无处可逃。地里人越来越少,我也向山坡下跑去,按来时的路往回跑。
狂风吹翻了树叶,吹断了树杆,经不起折腾的树叶子狼狈地掉落在地上。我奔跑着,跑下了山坡,穿过了庞家村,经过了我们学校,继续往家的方向跑。路的两边是水桶粗的白杨树,还有一望无际的玉米地,四周风卷残云雷电交加的声音,完全吞噬了我在马路上奔跑的脚步声。
大颗的雨点掉下来,最先是一颗两颗,打在我的脸上,掉在地上,把灰尘打出一个深深的窝,然后冒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灰尘。
雨终于越来越密,雨水沿着眼睛往下落,沿着后背往下滚,裤子在腿上打着圈,让人难以迈开步子。我解开衣服的纽扣,把书包抱在怀里,再用衣服裹起来。
三里长的马路上,看不到一个人。我想躲在大树下,避会儿雨。突然一道闪电,紧接着一阵轰隆隆的雷声,让我身子一颤,我心里暗暗吃惊,不能呆在树下,我转身向雨中跑去。
路已经变得湿滑泥泞,脚踩下去整个鞋都陷进泥泞里,鞋被拔掉了,我脱掉鞋,把鞋提在手里,继续往前走。那稀泥的路上,有料僵石,也会有玻璃渣,我顾不了这么多了,深一脚浅一脚的在路上走着。
在天黑前我终于回到了家,书包还紧紧抱在我的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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