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杜工部的《别房太尉墓》

一

《别房太尉墓》
杜甫

他乡复行役，驻马别孤坟。
近泪无干土，低空有断云。
对棋陪谢傅，把剑觅徐君。
唯见林花落，莺啼送客闻。

前些时候，在网上看到一篇文章。大意是说人活着的时候，要参加过几次葬礼，可以感知人生大别的肃穆，从而对生命多一份尊重和敬畏。我想这话很有道理。今天我们就来读一读杜工部的《别房太尉墓》。

房太尉就是唐朝的宰相房琯。其人字次律，家居河南（今天河南偃师）人。太尉是他逝世后，皇帝追赠的谥号。他当平民的时候就和杜甫是好朋友。当唐玄宗李隆基因安史之乱逃亡到四川幸驾成都时，房琯被拜为宰相。后来被唐肃宗贬官时，杜甫两肋插刀，冒生命危险为好朋友房琯上疏开脱，力谏不可罢房琯。结果得罪了唐肃宗，差点儿没被杀头。

再后来也就是大唐宝应二年，房琯被拜为刑部尚书。在赴任的路上染病，逝世于四川阆州。两年后，杜甫行军经过阆州，特意骑马来看望老朋友的坟墓。感慨故人不在，心情不能自已，思绪万千，就写下了这首五律《别房太尉墓》。

二

白马独家译诗：远在异乡，公务缠身。行色匆匆，下马拜君。洒下的泪水润湿了我的脚下，你的坟前的泥土啊，天空横沉着断裂的层云。遥想咱们以前一块下棋，你就像东晋的谢安一样，临战还能沉着冷静的下棋于敌阵前。今天我在你坟前的感觉，就好像吴国的季札把宝剑挂在徐君墓前的树上一样拜别于你。再见了，好朋友！你身边的树林间落英缤纷，你头顶的天空莺啼如歌！它们都在送我孑然远行。

这首诗其实也算是悼亡诗了。唐朝写悼亡诗最著名的当属元稹元微之，其情哀，其言朴，其韵淳，比如他写给他的亡妻韦丛的七绝《离思五首》，《遣悲怀三首》。而杜工部的这首五律悼亡诗也是别具一格，情真意切，感人至深。

他乡复行役，驻马别孤坟。老杜一生，总是在异乡的路上奔泊。复行役，反反复复的因为劳役，公务之类的事而忙碌。驻马，就是停马下来歇脚。近泪无干土，低空有断云。以房琯与老杜的交情，既然敢在皇帝面前冒着生命的危险，直言不讳地为房琯上疏开脱，那么在房琯逝后哭得泪洒如雨也是情在理中。所谓士为知己者死，当是如此。天空的乌云压低断裂开来，也像老杜压抑的情感要化成雨来释然一般。这低空有断云说的就是他的心碎神伤了。

接下来转折的两句诗人分别用了两个典故来深阐述自己和房琯生前的交情。对棋陪谢傅，把剑觅徐君。东晋丞相谢安在淝水之战中对战前秦的符坚，虽然面临着敌人百万计大军仍从容不迫。临阵尚与他的侄儿谢玄平静地弈棋，最终以八万多军力克敌军百万，大获全胜。杜工部在颈联这里引用这个故事含意，以彰显房琯的才能，并加以推崇肯定。把剑觅徐君，这句的意思出自《说苑》。春秋时期吴国延陵的季子季札去西边的晋国办事，途经徐国时顺便友好结交了徐国国君。徐君羡慕季子所佩的宝剑 ，把玩不止，眼中大有亦想拥佩此剑的欲望，尽管他没说出来，季子已经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心想待访把自己的国事访问办完后再赠与徐君。谁知等季札出使晋国回来后，徐君已经在楚地身亡。经过一番周折，季札把自己的那把宝剑挂在徐君墓前的树上，一是了结自己欲赠剑给徐君的愿望，二则为徐君圆了拥佩宝剑的愿望。这个典故叫季札挂剑，也叫季子赠剑。杜子美在这里引用的意思是说他二人的情意相通，为莫逆之交，其深情非他人可比。这个典故在这里用得十分贴切恰当，更让二人的情谊如水月相照，一往情深。

唯见林花落，莺啼送客闻。这首诗中，客观景物的描写包含了前面所写的马，土，坟，云，在这两句里又出现了飘落的林花，啼鸣的树莺。这是诗人，将客观的事物描写出来，特意用来衬托诗人的沉重肃穆的哀情。用王国维的话就叫做造境。我们可以想象，现代人的葬礼上常用送花圈，撒纸钱以告慰离世的人，但是这里所写的林间花落纷纷，也含有告慰好友房琯在九泉之下静静安息的含意。而声声的树莺啼叫，亦如哀乐起鸣，抚慰逝者灵魂，扯痛生者身心。让本来作为吊唁者的诗人，心有千钧之重：大唐少了一位能臣，老杜少了一位知音。这两句中的“唯”字，凸显了当时孤坟和孤客面对，生者和亡者面对，林花与啼莺面对的悲悽环境。让诗人和读者共同产生了对离世之人的惋惜与哀悼。可谓是悲韵萦绕于字里行间，余哀袅袅，无从断绝。

三

这首诗的前半部分表达了诗人上坟时的恸哭之情，后半部分表达了诗人对故友深切的同情留恋，依依不舍的惜别之意。读罢全诗犹有“愁云惨淡万里凝”的悽切之感。

有人说此诗极不易写，应该是从两人的地位与关系的层面和政治环境来说的。然而从两人的情感交互上来说，老杜对好友的情感之深，又让诗人极易写出这种感动人心肺腑的好诗篇来。倘若是泛泛之交，萍水相逢，何以得来如此淳厚的诗意文字？

《别房太慰墓》整诗用情之深，曲折萦回，在首句“他乡复行役”可见诗人生活氛围艰辛，在自己艰辛之余更不忘故人之情而驻马坟前哀悼，非情深谊厚重情重义者不能为。诗的颔联与尾联，悲声如浪，层层叠高，以至于结句处虽然置身美景之中，更令人伤神，此即所谓以美景寓哀情也。

颔联中“近泪无干土”，这是写实。“低空有断云”，这是写虚，写出诗人在本来沉重的生存生活压力之下，又觉乌云压顶，低至人首，使诗人情感更加负重，何止千钧！所以说这一联非他人所能写出，唯诗圣子美矣。这就是能融情于景中的诗艺的经典范例。

四

弘一法师曾经写有《送别》歌词一首，其词曰：“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瓢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白马想这首词也可以形容当时老杜在故人房琯墓前的心情。特此录来，以寄涕零。白马亦常感慨人世无常，也尝闻当世令人哀绝之事，故对人事常怀敬畏之心与惜时惜福之念。感慨几句，结束今天的诗文赏析吧：茫茫人海，知交难求。阴阳永隔，天涯独走。淳衣芳草，山滞细流。悯心散风，入苍苍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