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养肉时间不长。起初,是被这类植物的名字吸引的。我喜欢扶桑合欢,木棉和梧桐,不喜欢榆树、枣树和槐树。原因么,前者够矫情呗。
有一种多肉的名字叫静夜,觉得还好。有个品种叫金明灭,觉得不错,再后来,竟然有种多肉叫做玉壶光,这就是欺负人了,敢情不把唐诗宋词背全了,养不了多肉。然则还有吴钩、尺素、望帝心、红酥手和点绛唇,源自何处,我就不做古诗词搬运工了。单是取名,就使多肉多了一份不同的意境。
我家阳台外,此时,已是清凉一片小初冬。冬季,是多肉最美的时节。低温及温差让她们染上了通透的颜色,暖橙或是妃粉,像少女冻的微微泛红的脸颊,侧影被阳光晕成模糊的流光。多肉行里,这叫做果冻色,倒是非常恰如其分。
红鹤以前工作的场所,有一处大露台,摆满了我养的多肉。烦闷的时候,我会拿一只小镊子,仔细的把底层干枯的叶片,一片一片的摘下来,然后,一盆一盆的端在手里,凑在眼前,细细的看,来回的看,分分毫毫的看。常常就这样过了半晌,直到后背被露台的阳光晒的微微发热。
都说玩物是丧志的,多肉带给我的却是完全相反的体会,应当说是人类丧了她们的志。如果可以开口,她大概会说,哈喽,人类,离我远一点。野生多肉生长在极其恶劣的环境里,干旱的沙漠,陡峭的悬崖都有他们群簇而生的踪迹,十分壮阔。他们的叶片在适应环境的过程中,慢慢变得肥厚,得以储存更多的水分,叶片落地生根,让生命延续处处有机可乘。和大自然中所有的植物一样,这样执着的生命力甚至不值一提。
野生白菊 网图侵删可能正是这样灼灼而野性的植物之美,让人类觉得不堪掌握了,又或者,跋涉千里去看君,累觉不值,才有了多肉园艺,多肉盆景的渐渐流行。真象是,人们看着美的,决不是这个生命最舒服的状态。野生多肉体积大,人们觉得粗鲁,把他固定在微小而精致的陶盆里。多肉根系无法舒展,无法吸收足够的水分,因此体型越来越袖珍,叶片越来越圆而厚,最终长成人们喜欢的滚滚萌萌的样子。如此,人们喜欢的,不过是一个局促受限的,被禁锢的,适应求全的植物。
尽管如此,多肉还是坚持了自然赋予自己的某些独特品性,例如,自己生长的节奏与老去的方式。多肉的生长非常缓慢,只在春秋二季生长,夏冬,他们选择睡去。你若天天来看,过了半月,心里不免着急,觉得这家伙竟分毫未长,呆若木鸡。再过半月,你就会全然忘了这盘养在阳台角落里的多肉。等到半年后某天,大清扫时,你吓了一跳,她已规矩方圆长的齐全,持重端庄。
蓝苹果养多肉磨人心性,你得学会尊重时间,尊重等待,你急不过一株植物,她自然享受得了时间罅隙的温柔相待,不错风华。你若等不来,无关她的事。等,很放松的等,用力不好。养多肉需要静气,时常浇水,根系易腐烂,时常挪动位置,甚至角度,她都需要再适应不同的光感带来的些微变化。放在通透光线充足之处,剩下的交给时间去造化,可是人那,总要以爱之名,做些多余的逗弄。最后斯人不在,爱而不得,说一句,真是轻贱。到不知是谁轻贱了谁?
多肉本是草本。奇妙的是,随着年岁增加,多肉茎干会木质化。既有蒲柳质,何留磐石心? 她偏偏不,不愿岁月欺我,自己便硬生生的生出了遒劲如干墨横扫般的枝桠。那叫做老桩。从此多肉不再化春泥,不再一岁一枯荣,她们有了对自己生命的积累和期待。草与木,明与暗,柔软与坚硬。这值得玩味的对比,使看客们各自品出些不同的滋味,道不明是何种滋味,却不忍断了念想。
我喜欢多肉。不徐不慢,不灼不凉,刚刚好。安静的,默默的,有利刃在心,却不见锋芒。也坚强,也脆弱,也乖觉。与时光做了知己,遥远的俩俩相望。
若是世间,有草木可比女子,她便是我最想幻做的模样。
多年桩,马库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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