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那是去年冬日的一个午后,虽已是午后,可阳光依旧忽明忽暗,寒风冷飕飕地吹着,凋零的枯叶在北风吹拂下身不由己地哗哗作响。姥姥一个人独自坐在墙角晒着那忽隐忽现的太阳,我走到了姥姥的身旁,默默地站了很长时间,希望能和姥姥说上些什么,不愿意让姥姥就这样孤零零地呆坐着。可姥姥脸上无精打采的神情和空洞的目光却又使我欲言又止。姥姥的目光空对着眼前那寂静的发冷无息般颤栗的空气出了神,似乎并未察觉我的存在一样,使我们之间的沉默没能打破。姥姥就这样长久地坐在角落,无声无息地消磨这午后时光。我站着好久,却又不知所措。我又蹲下了身子,就在姥姥身后不远处,百无聊赖的将耳朵贴近手表,静静地听时间滴滴嗒嗒从耳旁流走的声音,目光落在不远处姥姥的那儿。
我和姥姥忽然之间像是迷散在了陌生的风雨里,两两相望,不同的时空,不同的方向,相似却不同。
姥姥在想些什么呢?姥姥你为什么不开心呢?看姥姥的目光,那目光像是要穿透遥远的岁月沉淀在眼前本就不存在的青山绿水间又或是残垣断壁苍松古木旁似的。
我想姥姥或许在回忆,记忆中的姥姥,还没有被诊断为阿尔茨海默病的姥姥,总有讲不完的回忆,一有空儿就会拉着我讲个不停,我爱听姥姥讲那些讲不完的故事,那些我知道的和不知道的年代发生的最有温度的最为不同的和许许多多夹杂着汗水和血泪的故事,我对故事的胃口是不可餍足的。除了故事,有时候,一个毫不起眼的话题,姥姥总能和我津津有味儿地聊上好几个钟头,在姥姥小屋的餐桌上,在姥姥暖和的小床上,在姥姥那没有篱笆的院子里,在每一个我和姥姥在一起的日子里就总有讲不完的话儿。姥姥的那些话儿在回忆里悄悄地,不断地延伸着,总能使我轻而易举地抵达过去,和昔日的姥姥相视一笑。在那回忆里我还可以清晰地看到,姥姥干净的小木屋明净又敞亮,桌椅和茶具摆放的整齐而温馨,精致的瓷器和细腻的油画相得益彰。推开姥姥卧室里那扇木制的小窗,总能闻到风中树叶和蔷薇的清香。姥姥喜欢在院子里养些花花草草,热烈绽放的芍药和清新的风铃草的芳香里珍藏着我和姥姥昔日的欢声笑语。可如今,它们又在哪里?
姥姥这是在回忆吗?我又开始担心姥姥的回忆,因为我总能看到姥姥一个人会在回忆中流下热泪,那些回忆真讨厌,它们总让姥姥伤心。那些生命中悲欢交集连成线织成网系满了脆脆的小铃铛,姥姥回忆的微风只需轻轻一吹,就惹得脆脆的小铃铛齐声叮叮铃铃响个不停,姥姥的心儿又软又细腻,那丝丝愁怨化作泪珠儿,一颗接着一颗滴落在姥姥的手绢上最后又浸湿了它,姥姥的眼泪凉凉地留在手绢上,回忆,却无论如何不肯离去。我不愿意,就这样看着姥姥,独自彷徨,沉浸在,悠长,悠长,又寂寥寒冷的回忆里,姥姥自我酝酿的回忆城堡和她促狭的自我结构是苦涩的。
“姥姥,外面冷呢,你到房间里坐会儿吧。”姥姥这才回过神来,目光深处闪过一丝空洞,疲惫,冷漠,失望,无奈而又凄凉不安的惆怅,颤颤巍巍地起身走向那貌似很遥远的看似暖和却又冰冷的房间。
我怪岁月的冰冷无情,我想念慈祥暖心的姥姥。
从瞬间到永恒,从方寸到寰宇,每个人的生命故事都提供了百科全书般的可能,而这所有的可能也终将湮没在时光的长河中,顿然云消。姥姥那目光,每回想一次,都会有不一样的触动。如花美眷终敌不过似水流年。又想起雨巷,那位如丁香一样的姑娘,终会在岁月的哀曲里,消了她的颜色,散去她的芬芳,消散了,甚至,她太息般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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