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我可能是沿着四个人的足迹和心痕来策划行程的。
八月,天气晴朗,北方特有的高温让我从出生到工作的城市达到峰值。我没有逃离开这座城市,年轻时有过这种梦想,三十多年工作经历之后,梦想变得一文不值,恰恰相反,感觉自己已经被这块土地上的山脉,道路,河流,树木,以及带有尘土味的空气肢解,再也找不出那个风华正茂,意气风发的独立少年了。生活里总有被风吹动的日子。不论是同道而来的是沙子还是雨滴。今年的八月特别热情,里面夹杂了人类特有的喜怒哀乐和深度思考。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关注佛教。我是马克思主义者,对宗教没有信仰,如果带有某些信任,更多地是相信它与科学密切相关,是某一特定历史阶段科学的模糊表现。笃信宗教的人大有人在,那是个人信仰的个性化选择。每一种宗教信仰都拥有它的信众,或多或少,它解决了人的精神依赖,让人生充满某种意义。
不得不提到玄藏。于历史而言,他西去取经的故事人人耳目皆熟,于社会治理而言,他创建的法相宗拥有众多信众,影响重大,于宗教改革而言,他精通人性,把印度佛教中繁复的教义和仪式简化,做了个简约版的中国佛教,力度最大。这项历史性改革的核心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一是缩短修炼成佛的时间,变三生三世为一生一世,二是简化教义宣传,把晦涩难懂的经文和文化素养偏低的受众之间的矛盾妥善解决,三是简化了入门仪式,譬如皈依佛门三宝即可。
现代人不太关注玄藏的其他角色,实际上他也是一名政治家。出国时的身份不好定性,但游历110国和地区后,回来时他极具政治智慧,刚入于阗,即刻上书当朝皇帝,极力渲染佛经的治国效能,返回长安,当天面圣,报告可谓打的十万火急。经译成稿,三番五次邀约皇帝作序,便于取得书号,利于印刷,顺于发行,才有《圣教序》。弘扬佛法,更借皇威,他自己也讲,不依国主则法事不立。
同时,他也是位翻译家,佛教经文翻译者,能与之并驾齐驱的有三位。第一位叫鸠摩罗什,籍贯天竺,生于龟兹,被符坚掠到凉州生活了十六七年,东晋十六国后期秦时高僧,被拜为国师,当时的执政者是符坚和姚兴,都在耀州区活动过。第二位叫不空,狮子国,现在斯里兰卡人,和玄藏同时代,10岁时曾游武威,15岁到洛阳受戒,是位早慧之人,翻译了110部143卷佛经。第三位叫真谛,南北朝人,到南京生活,也译过148部232卷佛经。其中三位都是沿河西走廓而来,近者到西都长安,远者到东都洛阳,写下佛教进驻中原的原始路线。
河西走廊当是唐三藏法师取经回来的途径,我恰是逆行。首选是敦煌,它是中国四大名窟之一,先前路过麦积山,今年七月去了趟洛阳龙门石窟,如果能目睹敦煌石窟真容,下一站只剩云冈石窟。
在这里普及一点,三藏是指佛教中的经典著作《律藏》《经藏》《论藏》,后来把了解掌握这些经典的人称为三藏,如唐三藏。
去敦煌,其实是沿着余秋雨的《人生苦旅》而去的。
2013年,我曾计划过,2015年写了《漫思敦煌之王道士》等几篇文章,这次翻出来读,觉得有必要部分全文引用。
看敦煌必看莫高窟,就像到陕西,必看兵马俑。
关于莫高窟,官方的介绍正儿八经,正史一般的文笔,从敦煌起,从敦煌落,莫高窟离不开敦煌,莫高窟是敦煌的名片。正史之外,野史更多。我选择性的看了一些,包括余秋雨的《道士塔》、《莫高窟》。
历史其实就是人的历史,浩浩荡荡的长卷都由一个个鲜活的生命体组成。
历史总是在不黑不白中行进,黑白颠倒,黑白难分。
关于莫高窟,中国人能记住的,不是在先秦第一个开窟塑像的乐尊,不是在敦煌学研究中颇有建树的学者,而是一个斗大的字不识的王道士。
余秋雨先生没有用国骂来表达他对王道士的情感倾向,这是一个文人基本的道德要求所限定的结果。他表述的文雅且充满无奈:“我好恨。”恨谁?他都没有具体所指,只是列了一个群体。
第一个恨的肯定是王道士,贪图小利的王道士用一座宝库换了几袋干粮,是人都会骂他是个傻子,公平交易才是人性中的天平,一边失衡,谁都会不自觉的指责,无论原因。
每个人都要吃饭,要不女娲造人时就不用设计嘴这个器官。王道士也有一张嘴,在1900年前后,他也有一口锅,铁制的时候居多,他肯定使用就近的材料烧火,材质无关紧要,无论是原始的柴草,近代的煤炭,现代的天然气,天长日久,锅底无疑变成了黝黑。他在买锅和使用的时候,从来没有想到,这口锅会背在自己的背上。
王道士如何发现了藏经洞,流传的版本不尽相同。但我想,即使不是王道士,也会有张道士、杨道士发现,发现之后的结果如何,谁也无法确定能比王道士好上一些。余秋雨先生在早年的上海也有自己的一口锅,文革结束后,也背在了背上,数年悬赏证据,力图去掉,最终也不了了之。
其实,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口锅,而且锅底永远都是黑色,该背不该背,不是自己说了算,背的错与对,历史也无法评说。王道士是个凡夫俗子,如果能有其他的谋生本领,如果能识文断句,他肯定不会去做一个在当时已经是荒僻的几乎无人问津的寺院的道士,而不是和尚。一个国家或是一个民族的罪过,不能背在一个具体人的背上。
莫高窟的道士塔修的很有意思,青砖塔基之上,形状如一个酒瓶,在瓶身的一面,破膛开肚般嵌入一块黑色的石碑,记写文字,与塔身整体的灰土色调相比,黑色总是像锅底一样古怪。
微软第三任首席执行官萨提亚说过他的理解,佛陀一开始的动机并不是创造一种世界宗教,而是去理解为什么人生会有这么多痛苦。它的认知和余秋雨算是殊途同归。萨提亚生在印度,那是传说中的佛教之国,然而事事并非如此,现在的印度,没有多少佛教信徒,连萨提亚对其教义也知之甚少。这个试图梦想着用技术革新改变世界的人,混合现实,人工智能,量子计算才是他每天要了解掌握并解决的全部世界。
我仔细想过玄藏和萨提亚的相同和不同之处,最大的相同之处在于他们都想通过自己的努力而去改变世界,去解除自古而来套在人类身上的苦,一个用宗教,一个用技术。
首站选择去武威,汉武帝彰显“武功军威”的地方。南门楼子上镌刻着〝凉州”,诉说历史,不用购票,凭身份证可以登楼远眺,我恰恰把身份证遗忘在车上,不想返回去取,另有一层面的感觉,南门楼子和长安城的城门楼子一比较,显得也不尽雄伟。凉州在汉朝是匈奴活跃区域之一,远处中原之外,仿造思维下的城池在规模上远不如京城。在听完度娘建议和当地人推荐后,去凉州老街和明清古街夜市闲逛,除去三套车餐外,也没找到更合胃口的填充物。
永昌县属于金昌市,距离威武不过七十公里,看时间还早,驱车直赴,赶到时刚好华灯初上,钟鼓楼金碧辉煌。这座二层三檐建筑给人留下最为深刻的印象是四面三檐上十二块书家牌匾,分别是丽日摩云,民淳俗美,金雀迎恩,文运天开,奎壁联辉,云锦天香,中天一柱,怀柔西玉,玉关通道,声闻四达,保障金川,威宣沙漠。转角临读,一股历史沧桑感觉油然而生。钟鼓楼向北,一条步行水泥大道尽头是北海子,现代与历史结合的休闲公园,当天恰逢中秋佳节,园内柳丝垂垂,皓月当头,红灯悬空,池水秋至,古塔寂寂,远山黝黝,对身处异乡的我们而言,信步其间,又是另外一番人间盼团圆的朦胧美感,略略夹杂些伤感散在微寒秋风里。
北海子还是让人耳目一新。入住当晚,秋夜已浓,单衣不抵凉风。公园内游人不多,但打球学生众多。第二天清晨,再去,早市全开,农贸市场气氛浓厚,晨练居民购买样数众多日常物品,小摊小贩面前从当地土豆到白条现杀鸡,从哈密甜瓜到新疆葡萄,无一不流露出西北特有的旷野。
断匈奴之臂,张中国之掖,处于河西走廊战略要地的张掖,是赫赫有名的河西四郡之一。路过丹山县时,焉支山下的土长城绵延数十公里。古迹给人的感受大多从两个方面而来,一个是视觉,一个是思想。这段汉明长城,虽然没有很大气势,但它处于西北这样偏僻之隅,民力物力相对贫弱,交通不便,汉明王朝就地取材,夯土为城。驱车与这段遗址并行,远望焉支山,遥想当年霍去病率大军迂回青山之间,大破匈奴,一举平定河西,是何等艰辛,壮烈。
途经中卫到河西走廊,在腾格里沙漠东南缘行走,满目沙丘和戈壁,人工固沙的浩大工程以及绵延不尽的风电场让人什么叫西北,什么叫灰色,什么叫不毛之地。张掖却给人耳目一新,城北湿地建了公园,毗邻就是渡假山庄,树木葱郁,环境优雅,完全一改心中形象。在公园里租辆自行车,沿专用道路缓缓前行,路遇携妻带子游园的,岁月静好到都想移居此地。
金张掖一直是军事重镇,清朝时作为军事提调中心和后勤补给基地,元朝时作为省会,马可波罗在这一住就是一年,甘州的甘字也被甘肃省的首字采用。由于时间关系,在市区没有多做停留。
“张掖还有什么好看的地方?”我同一块抽烟的张掖市民聊天,刚才给他支付完30元自行车租凭费。
“这会子用看丹霞地貌就一堆石头,什么也看不到,那地方要早上或太阳落山前去。平山湖也不远。”
“水面大不大?”我们想象着它和身边这个公园水域面积的比较。
“没有水!”他回答的肯定而干净。反倒是这句话勾起我们强烈好奇心。
甘肃的风到处都大。237省道上几乎没有什么车辆,路面平展,中途要一山头,停车稍息,看到一面被风刮得只余残骇的小旗仍在风中挺立,呼啦啦发响,点根烟只能避过风头。
空才是甘肃的最大特点,从东面的秦岭,岷山,子午岭开始,往西而去,扑入眼帘的全是连绵起伏的山脉,阿尔金山,祈连山,合黎山,龙首山,青泥岭,山与山连接的沙漠,戈壁,湿地之间,除去蓝天,树人很少。这种粗野的空旷,对久居关中道上的人觉得稀罕,才有从“山迢迢,水迢迢,功名尽在长安道”的熙熙攘攘挣脱出来的洒脱。
山本无言,却在默默诉说亿年蜕变。
焉支山饱含着匈奴的文化魅力。匈奴是没有文字的民族,但不代表他们没有认知和思想。焉支山在水盛草茂的时代,山上生长着红蓝花,以此花制作的胭脂供当地游牧民族梳装打扮,从而美女辈出。一方山水养育一方人,山美水美人美的胭脂山让匈奴在被霍去病降伏之后感叹“失我祈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嫁妇无颜色”。
十月的焉支山仍然一色土黄,我只能在脑海里寻找一坡红蓝花色,一支游骑,一队美女游曳其间的幻境。
隨大业5年,一生好于出游的杨广,西行到焉支山谒见西域27国使臣,开创了万国博览会的先河。
焉支山的诗意始终埋藏在历代诗人灵魂深处。大漠穷秋寒草衰,孤城落日斗兵稀。北风,大山,明月,浩沙,枯草,雪迹,血刃,嘶鸣,思乡,怀古,类似主题在这里无时无刻不是囊斗满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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