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学恩在一堆干草上醒来,看着牢房顶部晃动的幽光,他又合上了眼。这重复的画面他不知看过了多少次,感受只有恶心、厌烦与无奈……
上天剥夺了他的一切,留给了他永无止尽的煎熬与折磨,彷徨的焦虑烤干了他的心神,他不想去面对这些,也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
林学恩以前总是搞不懂那些失意的人为什么那么喜欢喝酒?苦涩辣口,喝完之后还头昏脑涨,图个什么?现在的他终于理解了一些,并非他们的味蕾有异,喝出的就是甘甜佳酿,他们追求的是酒醉之后的朦朦胧胧,酒精上头后的浑浑噩噩……也许逃避是可耻的,但却是有用的。
林学恩手臂上有一股痛感在作祟,他知道那是黛雅在帮他处理伤口,整个格尔达只有她这么爱多管闲事。林学恩从小黑屋出来后,经常发狂自残,每次都是黛雅帮他治疗。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尤其是在人心冷漠的监狱里,这种无偿的帮助更是让人觉得匪夷所思。林学恩有想过,黛雅之所以这么无私的帮他,也许在于她是一个孩子的妈妈,源于那母性的光辉泛滥。
小海伦是在格尔达里出生的,她的出身并不干净,黛雅受过不少罪,不愿向海伦提及那段往事。她总是告诉小海伦:你不能够决定你出生是怎样的,但你可以决定你人生是怎样的。
在帮助林学恩处理伤口的时候,小海伦会静静的在一旁看,学习妈妈的包扎手法。她是一个很可爱的小姑娘,碧玉的瞳子,水汪的眼,柔嫩的脸蛋,活像一个瓷娃娃,这也许和她妈妈体内有一半犹太血统有关。
黛雅希望小海伦能够尽可能的多学一些东西,如果有机会离开这里的话,到了陌生的世界,不至于像她妈妈一样走老路子。所以黛雅曾经以帮助林学恩处理伤口为由,希望林学恩能够教海伦识字。但被林学恩暴躁的拒绝了。
交易失败了,但黛雅还是继续帮林学恩处理着伤口,小海伦感到不解,她不喜欢林学恩的态度,因为林学恩经常吼她的妈妈,所以她觉得林学恩有些讨厌,但黛雅却微笑告诉她:救人是不需要理由的。
这是内心的自足。
她扯断一截布条,替林学恩包扎好,说道:“蛛丝已经用光了,若你再继续伤害自己,下次可能真的要等死神来救你了。”
“我倒想知道那家伙的镰,有没有人们口中所说的那么利。”林学恩目光空洞,望着幽暗的牢房顶部,宛如一具没有灵魂的僵尸。
“你还年轻,不应该这样。”黛雅劝道。
“有什么意义呢?就算我再活个几十年,也只能困在这个地方。这里的历史,比我一辈子都要年长。我的未来,就是一坨屎。”林学恩讥讽的说道。
“凡是日月所照临的地方,在一个智慧的人看来都是安身的乐土。你应该用这样的思想宽解你的厄运,什么都比不上厄运更能磨炼人的德性。”
林学恩嘴角浮现一抹讥讽的笑容:“那请你告诉我,你有多久没见过日月了?”
黛雅语窒,低头低语道:“我只是觉得……人总要有个牵挂。”黛雅又摸了摸海伦可爱的小脑袋,目光柔和而又溺爱,她说道:“我不是要故意偷听你的隐私,在你睡觉的时候我总不能把你的嘴巴堵上……你有一个妻子和一个未出生的孩子,就算为了他们,你也应该照顾好自己。
“虽然这么说有些异想天开,但未来谁又能说得准呢?也许明天就会发生一场地震或者海啸摧毁这里,温暖的阳光会洒在我们脸上而冉冉升起……我觉得一个人要适当的保持些乐观,不然会很危险。”
“地震?海啸?哈哈哈哈哈……”林学恩突然狂笑不止,披头散发,狰狞的样子吓坏了小海伦,她连忙躲到黛雅的身后。
“对,你说得对……我应该活下去,我得活下去,必须要活下去。不然比利那群混蛋会笑话我的。还有洛桑,我仇都没报怎么可以死呢?我不能死,我要活下去。也许在明天,或者是后天,世界大战可能就要爆发了;地壳在运动,就在脚下,我能够感受到;彗星就要撞地球了!哈哈哈……我马上就要离开这里了!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了!……我要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
周围的人都惊讶的看着林学恩——这家伙彻底的疯了!
黛雅抱着海伦远离了些他,起初她以为自己说通了林学恩,但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可怜的人机械的站起了身子,如一具行尸走肉般一瘸一拐的走出牢房,他双眼空洞无神,嘴巴仿佛嵌入一根发条喃喃自语:“活下去,活下去……要活下去,要先填饱肚子……”
有个躺在过道乘凉的老囚犯被林学恩这副鬼样吓了一跳,他看见林学恩竟然随地捡起块木炭嚼了起来,这家伙把木炭当成黑面包了嘛?
许多人跟在疯子的身后,想要看看他还要做出什么夸张的事?他躲进一个铁桶里,海啸来的话,桶子可以当做他的载物。又在角落里寻了一个合适的位置蹲了半天,如果地震来了他就这么做;他又搜罗来一堆杂物,并自言自语的叙述着它们的用处,在旁人眼里,这些只是一堆垃圾。
众人摇了摇头,这家伙完全疯了,认定了会有灾难发生,怕死怕得要命,尽做了些荒谬的举动……
接下来一段时间,格尔达监狱流传起一个传言。一个披头散发,十分丑陋的怪家伙,只要威胁伤害他的性命,那个怪家伙就会服从你的一切命令,整个格尔达监狱的人都把他当做一个小丑,用各种方式羞辱他,取笑他。
狱警看着疯疯癫癫的可怜虫都觉得很好笑,之前那个心高气傲的家伙去哪了?
“疯了也好,不用像以前那般聒噪,吵得我耳朵都生茧了。”有狱警说道。
“疯了?我倒觉得他和疯子有些区别……疯子起码有自己的目的,这个家伙——”摩尔透着窗户看了林学恩一眼,“他现在就是一具空壳,一堆没有灵魂的烂肉。”
洛桑家中。
“爱莲娜,听爸爸的话,明天就去医院把孩子打掉吧,断了和林家人的一切关系,他们已经完了!”洛桑说道。
“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不正是您吗!你骗了学恩,骗了我,骗了我们大家,骗了所有人!林家现在完了,我也完了……你这个骗子!我身为您的女儿,真感到羞耻!”爱莲娜愤怒的说道。
“唉,可怜天下父母心。我这么做,还不都是为了你好?你可知道林学恩他得罪了多少人?跟他在一起,不光是他自己,连咱们也要受到牵连,这是市长亲自下的命令……
“听话,爱莲娜,以爸爸的人脉,爸爸可以为你物色到更好的人选,你会嫁个更好的人。忘掉林学恩吧!他已经死了。”
“您的女儿爱莲娜也已经死了!学恩他是那么的信任你,而你是怎么对待他的?无期徒刑?啊!你让我失去了一个爱我的丈夫,也让我失去了一个尊敬的父亲。林家现在家破人亡,学恩被禁,林父林母都害了病,如果我们的幸福是建立在别人痛苦之上,那我宁肯不要!爸爸,我真的对您太失望了,我们之间的父女关系,就到今天为止了。再见了爸爸,请您保重。”爱莲娜挥泪,冲了出去。
“爱莲娜!你要去哪里?快回来!爱莲娜!”
……
林家。
爱莲娜在门外苦苦哀求:“妈妈,求你们了,开开门让我见你们一面吧,你们千万不要做傻事啊。”
“唉,你还来做什么呢?快走吧,回想起曾经相处的点点滴滴,实在让我狠不下心来把你骂的狗血淋头。快走吧,你从此与我们林家再没有半点关系了,走吧。”林母哭泣道。
“妈妈,相信我,我真的不知情,我是一直爱着学恩的!”
“住口!你这个表里不一的骗子!婊子!贱妇!你是骗子,你父亲也是骗子,你们都是骗子!你们合起伙来骗了我们,把我们当傻子一样戏弄!看我们?看我们可怜的样子好让你继续取笑是吗?咳咳咳咳……”
“唉,老头子你冷静点,你的病又犯了。药在哪?……快,先喝点水吧,你的哮喘太严重了……好爱莲娜,算我求你了,快走吧……无期徒刑!唉,我们现在已经什么都没了,几十年的积蓄也被你们那狡猾的律师给骗去了,他答应我们会帮学恩出狱,现在却连他半个人影都见不着了。人财两空……老天留给我们的,就只有死了吧……”
“妈妈,求您了,别再说这些让人惊慌的话了,这样我真的很担心。你们怎么会一无所有呢?你们还有我啊,我愿意孝敬你们,我愿意用余生照顾你们颐养天年。”爱莲娜说道。
“哈哈,颐养天年,用砒霜和断肠草吗?不过现在也不必你多费心思了,我们已经肝肠寸断了!滚吧,快滚!我们还有学恩都中了你们的诡计,落了圈套,错过了上诉的机会!我要去市长那告状、去议会那告状!如果法律给不了我们公正,那我们就自己动手!”林父愤怒的吼道。
“老头子你冷静点,不要做傻事……爱莲娜你先走吧,晚些时候我会联系你的,我们现在需要静一静,静一静……”
“唉好吧……妈妈,我会再来的,请你们保重好身体,千万不要做傻事啊。”爱莲娜摸了泪,伤心的离去了。
今夜的月,格外的黯。
林学恩在监狱里已经有了一个新外号,人们都叫他“听话的小海绵”,或者你愿意的话,也可以叫他“海绵宝宝”。
你怎么捏它,海绵永远只会挤出水来——和林学恩的症状是不是有些像?
别人不管问他什么话,都是机械式的重复一句“活下去”——吃饭了没?活下去;你该去打扫卫生了,活下去;由此大家得出一个结论,这家伙因为遭受的打击太大,忘了怎么说话了。
最近格尔达监狱遇到不小的麻烦,有暴雨天肆虐着格尔达座落的那片海域,倾盆大雨,乌云连绵持续数天了。格尔达监狱的粮食,都是由外界运输过来的,考虑到暴雨天气出海很危险的情况,格尔达已经有超过两个星期没有食物补给了,虽然还剩下一些存粮,但这场暴雨还不知道要持续多久,狱警们自然会把粮食留下来以备急用,而不是喂到一些没用渣滓的胃里去浪费。
人若是被逼急了,什么事都能干的出来。罗南一些人盯上了小海伦,饿死鬼都尝过,小孩的细皮嫩肉口感是最棒的。就算他们不是饿死鬼,但他们也知道这一点,毕竟这不是他们第一次做这种事了。
“如果你不想死,就去抓住那个孩子,杀了她。”罗南揪着林学恩的领子,恶狠狠的说道。
“不,不不!”黛雅花容失色,抱着小海伦想要逃跑,但是罗南的人早有所备,堵住了黛雅的去路。
“哈尼,你这是要去哪?”几人堵着黛雅的路,坏笑道。
“不,不要……求求你们,放过我们母女吧。”黛雅哀求道。
“你应该知道我们快饿坏了,如果我们再不吃点东西,就要死了!”
“请不要这样,如果你们饿的话,吃我好了,求你们了。”黛雅恳求。
“不,你还有别的用处,你若是死了,对我们来说就损失大了。”说话的人揪住黛雅的头发,黛雅的手被扯了过去,怀里的海伦摔在了地上。
“快去杀了她!”罗南推了林学恩一把。
失魂落魄的林学恩踉踉跄跄的走向海伦,海伦惊恐的向后退着,直到角落,终于退无可退了。林学恩伸手去抓她,海伦害怕的哇哇大哭起来:“妈妈,妈妈……我怕!妈妈,我要妈妈!”
林学恩浑身一颤,他随后猛退着步子,神情变的极为纠结,一股股混乱的思绪冲向脑海,有爱莲娜的笑脸,他的家人,还有在他脑海里有着模糊雏形尚未出生的孩子……
“不,我不能,不能……”林学恩慌张的看着哭泣的海伦,他被击退了,身子颤抖的向后退着……
“你在磨蹭什么?快去啊!”身后的罗南呵斥道。
林学恩无动于衷,只是在原地一个劲的摇头:“不,不不……”
罗南来了气:“混账东西,吃了熊心豹子胆,老子说的话你没听到吗!”罗南一把掐住林学恩的脖子,吼道:“我让你去杀了她——”
“我说不!”
林学恩突然大吼了一声,转身挑起一拳砸在了罗南的鼻梁上,罗南惨叫,捂着淌血的鼻子,在地上痛的打滚……
“大哥!”罗南的手下蜂拥上来,将林学恩按倒在地上,一顿围殴。
“妈的,给我杀了他!”罗南爬了起来,一拳一脚狠狠的打在林学恩身上。
这时,一个中年突然出现,高声喝道:“住手。”
“佩斯?”罗南面露忌惮。
“将军要这些人。”佩斯说道。
“什么?将军……佩斯,我们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
“你是要违抗将军的命令吗?”佩斯睥睨着罗南。
“可是……”
“滚!”
罗南颤栗,狠狠的瞪了林学恩一眼,转身不甘的走了。
黛雅抱着海伦来到林学恩这边,扶起林学恩,问道:“你没事吧?”
林学恩被打的嘴边都是血,但他似乎很开心,竟然在笑……
周围的人都很诧异,被打成这个惨样竟然还笑得出来,果然是个疯子!
这些人不晓得,林学恩那久涸的心壤终于得到了一次甘霖的垂怜。他从未体会过这份快感——那打在罗南鼻梁上的一拳——原来复仇的感觉,是这么的令人畅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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