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人城

                                    城内

在地球之外的钠镆星上，有一个人类组成的城邦-万人城。

它的建城史口口相传，再经过人类丰富的想象力反复打磨加工成册，已颇具传奇色彩。

相传，地球进入22世纪中期，天灾人祸接连不断，事情在向最坏的方向疾冲。这时，有上千位冒险家趁乱偷偷驾驶刚研制出的大型载人飞船飞到太空。

路上困难重重，在驶往火星中转站的路上还遇到意外偏航，结果悬停在了火星和木星之间的小行星带中足有一年半。

如果有人问，这段时间里都发生了什么?

有人会抢答：就是吃了睡，睡了吃呗。

可当时飞船上剩余储备粮食只够所有人吃一年。他们后来吃的什么、怎么睡的?为什么只剩下一半人?这些事儿没人知道，他们只能知道他们该知道的部分。

接下来这段经历被神化成各种版本，都不知道该讲哪个。简而言之就一句话：

钠镆星人的钠镆如神祇般降临。他单枪匹马将崩溃边缘的人类带回了钠镆星。

钠镆按照地球结构建造了一个微型庇护所，并要求只允许最多一万人生活在这儿，即万人城。

事实证明这一规定颇具先见之明，任由人类惊人的繁殖力发展下去，只怕钠镆星也要步地球的后尘了。

只短短近四十年，人数就达到了上限。

那孩子也不能憋着不生啊，怎么办哪?

经过讨论，大家一致同意：让所有人按照年龄大小排序。如有婴儿降生，那相应地，年龄最大的人要消失。让人消失这种没人性的事儿自然推到了城主和钠镆身上。

“迭代”文化从此成型。

大家笑称这是给死神订了规矩。

至今，万人城已存续了三个多世纪。

长时间的集体生活，将万人城的种族血缘、文化语言和思想品质揉杂在一起。城民一直践行自由平等、团结友爱、分工合作、按需分配的社会准则；生活安定富足，无灾无难。俨然形成了最理想的原始农耕社会。

万人城呈正方形，以圆形万人湖为中心，东、西、南、北侧分别是手工作坊区、居民区、教育娱乐区和农田区。四面环山，山上布满荆棘。

娱乐区内的万人广场是一个大型露天环形剧场，大大小小的活动都会在这里举办。它仿造古罗马竞技场而建，场中间是多功能平台，四周刚好围绕一万个单人观众席位。

现在万人广场人头攒动，张灯结彩。

大家在迎接明天的万人城新年，也称万人节，以纪念正式在钠镆星生活的日子。

一大早，大家就开始做准备工作。书法家负责写春联祝福语，艺术家负责设计现场，厨师负责做饭，演员在排练戏剧，法官在想方设法制造矛盾，历史学家在无聊发呆……

作为人类历史博物馆馆长的风回之，他负责记录人类历史重大事件。他把眼睛和耳朵扯成两张大网铺开，也只是网进了一些小鱼烂虾。

在万人城，生活就像万人湖一样，稳定顺遂，根本没有需要特别铭记的事儿。

值得载入史册的就是历任城主生平。

这届是欧阳城主，他原是万人城唯一一位拥有一身腱子肉的守卫，而其他守卫则试图用一身肥膘威慑众人。

风回之很喜欢他，总跟着他一起跑步锻炼，成为了一个身手矫健的瘸子。一条腿残疾是他外形上的唯一缺点。

自从当上城主后，两人就很难有单独相处的机会了。

还有另一个更厉害的传奇人物-大爷。

历任城主要遵循另一套“迭代”原则，在找到下一任继承者时会被更新掉。而大爷可是被特殊优待，他是万人城唯一一个活到近百岁的老人。

大爷本是名数学老师，约莫40岁时的某一天，时任城主破天荒宣布：让大爷和自己儿子调换职位。他儿子的地给大爷种，大爷的学他儿子教，反正就是教教大家数斤两时不要弄错。

这属实罕见，要知道每个人的职业可是生下来那一刻就定好了。

每当万人城有婴儿降生，城主和钠镆都会到场。钠镆那双眼睛能看见人体内隐藏的全部密码，他比任何人都要了解他们的属性。他帮所有人确定最合适的职业，将本身的天赋发挥到极致。这是避免大家浪费时间寻找未来的最佳选择，但也失掉了寻找其它可能性的乐趣，谁在乎哪?毕竟他们时间有限。

大爷自顾自地在田间垒砌了一个小屋，没日没夜地耕种。起初他们觉得大爷疯了，看见他都绕道走。

直到大爷的第一批粮食做成了香喷喷的美食，有些人开始凑到跟前分享。

而另有些人酸溜溜地碎念道，“这都是靠万人城的好气候所赐，就是把受精卵埋土里都能长出一串串孩子来。”当然谁也没试过。

嘲讽的人自己压根没种过地，也没去田里打量过其他结出来的歪瓜裂枣。

再后来，大爷把尘封多时的蔬菜和鲜花种子也培育出来，万人城多了很多烂漫色彩。

遗憾的是当初没带任何动物过来，否则大爷一定会把它们养的又肥又壮，可以给这个小城增添点活力。

自那以后，所有人都对大爷敬佩至极。

为了留住大爷的手艺，竟全体联名请愿将大爷从“死亡名单”里删除，最终获得了批准。

大爷最后一个知道这事儿，他少见激动地狠拍了下大腿说，“幸亏比他们优秀一大截。”

大爷地位稳定之后，万人城就没有大爷这个辈分称呼了。

大爷和风回之两人结下了深厚的爷孙情谊，是他编篡的史书中最重要的人物之一。

风回之还小的时候，就第一个被他妈妈送过去听故事，还会给他科普些简单的知识。大爷讲那些关于地球上的事跟亲眼所见一样，新奇有趣。

风回之曾经问过大爷这些都是真的吗?

大爷回答也许吧。

风回之又问，如果是真的，你也没去过地球，书上也没有写过这些故事，你怎么知道的?

大爷回答说，是稻苗告诉我的。他说话时认真又俏皮的看着随风摇曳的稻苗，似乎他们之间真的进行了秘密通话。

不过，这后来又成为一个大家觉得好笑的故事。

大爷近来身体愈加羸弱，几乎走不了路。

可能节日气氛给他带来了好心情，今天气色好了很多。现在正坐在前排位置悠闲地晒太阳。

珊瑚拉着一车鲜花，满脸笑容地跑到风回之身边。她身着一件绿色麻布裙，裙身编织黄绿相间的叶子做底，在胸前和肩膀等多处点缀刚采摘的鲜花。那明显的缝线像四处分散又交织的蜈蚣腿，却莫名有种野蛮生长的美，弥补了花朵的娇嫩。

珊瑚就如这条裙子一样，单看她的长相，并不觉得出众。但她气质里的洒脱、她眸子里那永不凋零的万紫千红，让人不自觉被她吸引。

珊瑚父母在她很小的时候生病去世了，她成了可怜的孤儿。她不愿意成为一名画家，于是到处认师傅，尝试过所有的职业，却什么都做的一般。最后她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恳求大爷收她为徒。

要知道大爷可是威慑孩子的武器啊，“狼来了”的故事已改版为“大爷来了”。

可大爷一反常态，乐乐呵呵地同意，倾囊相授。

珊瑚做的依旧是潦草敷衍。但大爷总夸她，把她当做自己的孙女养。也许人上了年纪，心肠也跟着变软了吧。

珊瑚和风回之两人从小一起玩，兄妹一样。

所以风回之写大爷事迹时，总是存有私心地将珊瑚和自己与大爷的关系捆绑在一起，露个脸。

反正也得凑凑字数嘛!

可写完，风回之内心即涌出一股悲凉和不甘。他幻想着自己以主角身份出场，金戈铁马，峥嵘岁月，名垂青史。其中还必须要有感人至深的爱情故事。

“一个连“时间”都不愿近身的人，一定是个魔鬼。”

珊瑚总是能用最温柔的语气说出最阴阳的话。

珊瑚所指之人是钠镆。他和欧阳城主正从入口处走进来，人群立马里三层外三层把他们裹住了。

欧阳城主身材已经有些臃肿，面容略显老态。

可钠镆还是那个钠镆。他保持年轻的秘诀一直是众人关注的焦点。

“钠镆，我可以和你们钠镆星人结婚吗？”

风回之已经习惯了珊瑚的大呼小叫，但对这个劲爆问题深感意外。大家也都噤了声，含情脉脉地凝视着钠镆。

“肯定不能，魔鬼怎么有情爱哪!”珊瑚自问自答。

钠镆的答案也差不多，表达方式更委婉些。

“你这脑袋里天天在想什么？”

“其实他们也都这么想，但没人敢说。总得有人开始做这事。”珊瑚嘻嘻笑着，“而且他们的反映实在太好玩了。”

“你可真是个奇葩。”风回之轻轻敲打着珊瑚的脑门。

珊瑚挑眉，伸出手，“喂，你今年给我准备礼物吗?”

风回之理直气壮地回答，“新年最重要的是迎接新的自己，不要在意那些形式化的东西。我内心对你的祝福和期许……”

珊瑚把一个草编篮子扔在他怀里，打断了他的滔滔不绝。“对对对，你还是那么犹犹豫豫、自私自利，你最适合收礼物了。”

篮子里是珊瑚刚刚烤出来的鲜花饼，还有给他和他女儿的礼物。风回之贪婪地深吸了几口香味儿，拔腿就跑，“我先去拿给风铃。”

风铃是风回之和第一任妻子的孩子，她正在跟她师傅捏泥塑。

风铃开心地接过礼物，然后另一只手举高自己捏的神像，“爸爸快看，我在造神!我现在是不是神的神了?”

风回之拿在手上瞧瞧，虽然五官和头部等细节粗糙模糊，但能看出大体轮廓。

“风铃这才五岁，就捏的像模像样了。”风铃师傅的语气里有对风铃的赞赏，更多的是对钠镆的肯定，轻轻松松就为她找了一个可以继承衣钵的徒弟。

风回之骄傲地摸摸风铃的头。

“哎，你不要捣乱。”坐在一旁的讲书人埃尼尼奥对风回之挥挥手，“我本来讲地好好的，你一来又打断了。

风铃吐着舌头做了个鬼脸，故意压低嗓音，学着埃尼尼奥的声调，“那是灰暗的二十二世纪。”语气着重强调了22这个数字，“你都灰暗22遍了!”

风回之打趣到，“等这段说完，还得再听上百遍801位祖先的名字。幸亏当初只来了几百位。”

埃尼尼奥嚯地站起身，“错了就要重新开始啊，必须要追求完美。在这万人城，我最佩服的除了我自己外，就是大爷的手艺，不过他离完美还差那么一点点。当然还有城主，城主对我很好，他不止一次跟我说……”他戛然而止，神神秘秘地问道，“你们知道怎样才能当上城主吗？”

风回之和风铃向前倾着身子。

而风铃师傅仍专注手里的活计。她今天要完成每家每户的泥像，明天要准备参加当月的泥塑比赛，后天还要为其它理由而忙……总之，除了她的泥塑，她已经失去了思考其他事情的本能和欲望。

紧张感烘托到位后，埃尼尼奥才揭晓答案，“只要按规矩行事，多为城民做实事，就一定没问题。”

风铃问道，“什么规矩?我长这么大了，都没听人说有专门的城主培养指南。”

“反正你爸这种不合群的人肯定是不行了。我和这里每个人都打成一片，他们都喜欢信任我。等我当上城主后……”他每次谈到这儿，都丝毫不磕巴，不重复。

风回之和风铃对视一眼，耸耸肩，溜之大吉了。

风回之正一瘸一拐地走着，听到了一个小男孩的问话，顿住了脚步。

小男孩问道，“妈妈，我们这什么时候能改成十万人城，百人城，百万人城啊?”他挠挠头，这个数字对他来说已经是大到不可想象了。

“当然不能改。人一多，万人城就乱了。”

“可是我不想爷爷死。”

“新的必须替换旧的，万人城才能正常运作。”标准式回答。

“那有一天我们会出去吗？”

“会的，钠镆一定会带我们出去的。我们现在只要安心待在这块儿宝地。”

“那地球还回的去吗?”

“现在这儿有舒服日子过，何必回去找苦吃。”

妈妈看着小男孩皱着脸，抿着嘴唇，脸色骤变的狠毒，“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前两天又和你那几个朋友往魔角跑，幸好及时把你们拉回来了!钠镆好心保护我们，你可千万不能毁了。你要是推开魔角，外面的魑魅魍魉恶魔鬼怪会一起冲进来，把这里的人生吞活剥了。那你就是万人城的罪人，你就是人类的罪人。”

魔角在万人城东北角的一个隐蔽处，是通往外面唯一一扇门，常年幽闭。没人敢靠近，只偶尔有几缕惨淡的光走到这里。

长辈们很擅长这类恐吓，风回之虽然从小听到大，现在也被吓得那条好腿差点瘸了。他连滚带爬地离开现场，害怕那位妈妈看穿他隐藏的心思，当着所有人的面指责他是个罪人。

风回之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到珊瑚面前的，他手里的花茎被捏出了汁水，花朵蔫头耷脑。

珊瑚拍打着风回之青筋曝起的手，“你欺负它们不会咬你是吧。”

风回之赶紧连声对花朵道歉。没办法，珊瑚要求的。否则她的牙印就不知道会嵌到他的哪块肉里了。

“呦，你可以改名叫疯回之了。”

“伊本，你可轻点笑，小心嘴巴咧开把你的头吞下去。”风回之白了他一眼。

伊本是沙特王室后裔，这里唯独他们民族坚持血统纯正，可他偏偏爱上了非本族人伊迪丝-万人城公认的第一美女歌手，歌声赛过夜莺。

风回之是伊迪丝前男友。因此两人就成了死对头，伊本总要逮着机会挖苦他一番。

伊迪丝半是嫌弃半是宠爱的轻轻推开伊本凑过去的双唇，“你知道我现在很爱你的，千万别用你的幼稚毁了它。”

风回之其实是不掺杂任何嫉妒地祝福他们，他知道伊迪丝值得。他们在一起时郎才女貌，脾性相契。但他找不到期待中那种难以抑制的激情，他对伊迪丝感情越来越淡，只好分手。但两人始终保持着比较好的朋友关系。

“伊迪丝姐姐，不理他们，你看看我的唱功是不是有进步。”珊瑚在唇齿间扯住最后一个字，音调没有丝毫过渡，直接拨开嗓子哼唱。

伊本捂住耳朵，“你这唱歌跟鸭子嘎嘎叫似的”。

“你听过鸭子叫吗？”

“没有。”

珊瑚指着伊本，“你不知道的事还说的这么认真，你真是会睁眼说瞎话。”

“那是大爷说的。大爷之前讲到鸭子，就拿你唱歌的声音举例。”

又一位不速之客罗恩跳到欲辩论的珊瑚面前，“我就知道是你!刚才还有人说是在磨石头。”

珊瑚自嘲道，“我这是在磨嗓子。”

“无论你磨什么，都磨到了我心里。”罗恩抓住她的手，“珊瑚，我是真的喜欢你!又过了一年，你就不考虑和我结婚吗？”

“她刚才说要和钠镆星人结婚。”伊本插嘴道。

伊迪丝用眼神嗔怪他多嘴。

“现在结婚都是为了离婚做准备，离婚是为下一次离婚做准备。你看离了三次婚的风回之就知道了。”

“那是风回之，我和伊迪丝一定不会。”伊本又见缝插针表衷心。

罗恩继续表白，“可是你早晚都要嫁人的啊!我是万人城最优秀的青年人。不嫁我你还能嫁谁?”

罗恩每年大大小小的诗歌比赛都得第一名。特别是每年新年第一天的猜灯谜和即兴做诗活动，总是拔得头筹。偏偏他平时作的诗毫无亮点。

“也许我们快回到地球了，到时候你会碰到更多优秀的女生。”

罗恩身躯一震，“如果回去，也会碰到比我优秀的吗?”

“肯定的啊，比我们优秀的大有人在。”珊瑚话刚说出，就意识到犯了大错。

罗恩一想到自己被人比下去，泪珠扑簌簌地滚落脸颊。

如果你已经遇到上千次这种情况，就知道，逃跑是最佳对策!最后又只剩下珊瑚安慰他。

晚会开始，所有人落座。欧阳城主稳步走上舞台。

欧阳城主虽然才上任不到半年，但他有一种安抚人心的睿智和沉稳，所有人都在安静而又专注地等他开始。

“现在是晚间六时一刻，三百七十一年前的此刻，我们祖先在钠镆星人的帮助下来到这里。首先，我们要感谢钠镆为我们所做的一切，我们要始终相信钠镆星人会带领我们走向更光明的未来。”

掌声雷动。

“当然，我们没有忘记我们的蓝色家园。很不幸的是，那里的战争和灾难似乎永远不会终结……”

欧阳城主说出的话很是平静，字字清晰、掷地有声。即使演讲已经结束了近几分钟，他那果断的声音、让人信服的情调，再加上严肃又痛心的表情，让在场的人不断咀嚼回味。

伊迪丝空灵婉转的歌声随之而起，让所有人的思绪从遥远的太阳系中回归，潸然泪下。在那些悲伤之下的面孔，都是庆幸。

晚宴开始。大家边吃饭，边欣赏表演。

此时，台上正上演着万人城最伟大的剧作家伊姆兰•汗创作的戏剧《仲夏夜之梦》，仙后正说着“我以为我爱上了一头驴”。

“果然艺术来源于生活啊，像伊迪丝这么美丽聪慧的人儿，也曾经爱上了一头蠢驴。”伊本这话明显是说给坐在一旁的风回之。

大家可能觉得台上的戏不够，特意把几个最闹腾的年轻人凑到了一起。

“也不知道是谁蠢。看出戏又哭又笑的，把假的当真的。”风回之回怼。

罗恩一直抽噎着。

于是两个人又你一句我一句吵起来了。

“别争了，你们俩刚才都笑得跟傻子似的。”珊瑚夸张地模仿他们笑得前仰后合的样子。

周围人都转转眼珠，认真回忆自己刚才的表现。

这时，刚好台上上演有情人终成眷属的一幕，所有人又感动到捶胸顿足。

晚宴结束后，是全民自由活动时间。大家基本都继续在广场上玩耍。

风回之和珊瑚先陪大爷回田间小屋休息。他们如往常一样，并排躺卧在屋前老人椅里。

天上的星星明亮璀璨，仿佛是姚大爷一手种出来的五角金花。

“我小时候的星星也这么多，也这样近，好像随时都会砸下来。那时候我就想，长大后一定要把它们都摘下来。”

“那您后来没去，是不是觉得星星并没有那么恐怖?”珊瑚为他披了件厚衣服。

“额，是没法上去吧。”风回之挠挠头。

大爷咳嗽声中挤出微弱的笑声，“是啊，后来发现其实很多东西都没那么恐怖。”

“我小时候也有过这个想法。不过我父母走掉后，我就改变愿望，立志一定要当一名能治所有病的医生。可这里的医生只能处理芝麻大的伤口，我已经学会了。”珊瑚抓过风回之的胳膊，“你现在受伤的话我可以演示给你看。”

“你就不能盼我点好。”风回之连忙收回自己的胳膊。他想起了自己当科学家的愿望，他在书里看过的那些有趣发明也许永远无法实现了。他想到了书上看到的一句话，脱口而出，

“他之所以放弃了他的自由，并不是没有缘故”。

“哦，我知道。那是伊戈尔的《像个孩子》，他那本诗集写的很美。还有另一本我很喜欢的书，是你妈妈的《不向命运屈服》，读了之后，整个人都激情澎湃。”

“她去年被迭代了。”

……

风回之打破了尴尬的沉默，“大爷，我们会一直待在这里吗？”

“谁也不知道。”

“如果是的话，接下来要怎么生活哪?也没什么事儿做，难道也跟您种一辈子地吗？”

“你小子可别小瞧种地，就算你活了几生几世，就算像钠镆他们那样，你也离不开土地，你想找的一切答案都在这里。”

风回之坐起身，低头仔细瞧了瞧，“什么答案?”

“种好地，吃饱饭。”

“可你甘于此吗？”

“没有什么甘不甘的。由于人永不满足的欲望，做任何选择都会有两面性。可能去追求你理想中的生活，你又会想念现在的舒适。”

“可……”

“嗖”的一声，几朵烟花炮弹飞向天空。

珊瑚快速又大声地嘶吼，“别婆婆妈妈的了，就尽可能多的消除后悔，尽可能少的留下遗憾。”恰逢烟花绽放前说完这句话。

绚丽的光芒在蹦蹦跳跳的珊瑚身上舞动，她挥展双臂，“新年快乐!”

                                    城外

新的一天总是以黑暗开始。

珊瑚留下照顾身体欠佳的大爷，风回之独自一人摸到魔角。

这不是风回之第一次来，但却是头一次离它只有一拃近。

门内地上，还撒着前几届城主的骨灰。万人城有个传统，新城主上任之日，要将上一任城主骨灰洒在门前，以祈求平安。

风回之在地上打了个滚儿，灰都吃进嘴里了，不安感才少了些许。他双手又抓了两把，本打算抹在门上，可轻轻一推门就开了。开启的吱呀吱呀声盖过了他战鼓般的心跳，碾过风回之的神经。他慌乱地窜了出去，用后背死死抵住门。他带的撬锁工具完全没派上用场。

他的恐惧就像海边的礁石，他的欢乐就像时涨时落的海水。

不消半分钟，那海水迅速抽干，一块块尖利的岩石裸露着。

他的面前出现了一副动态画面，上面正放映着万人城内的点点滴滴。每一帧都很清晰，甚至细微的神态变化，都如发生在身边那样，触手可及。

这得益于安插在天上的星星摄像头，风回之后来才知道。

万人广场上欢闹依旧，钠镆和欧阳城主在一旁陪小孩子做游戏。接着，画面转到了风回之工作的人类历史博物馆，一盏幽暗的灯像鬼火一样晃来荡去。映照出的模糊背影，风回之不用猜就知道是谁。"哈哈，这回抓到现形了。"

肯定是罗恩。每年的猜灯谜作诗活动题目都会放置在博物馆内，而每年他都会来偷看，只有他自己不知道大家都知道了。可也没人在意这事，他想要这个名头便拿去好了，也怕脆弱的罗恩想不开。

画面再转到孤寂的月光下。大爷的胸脯起伏已经停止，珊瑚握住他逐渐僵硬的手，轻声啜泣。

风回之扒身后那扇门，可它却纹丝不动。

“你回不去了。”

风回之惊地转身一看，是个和钠镆一模一样的人。但是现在钠镆应该还在万人城。他颤抖地问，“你是谁?”

“我是钠镆，这里都是钠镆。”

风回之努力抓紧理智之线，暂且不去管那些细枝末节，“你们阻止我们出来，现在又不让我回去。”

“我们确实不能让你回去，但从来没阻止过你们出来。”

风回之不得不承认确实如此。他们从来没有堵住这扇门，堵住这扇门的是万人城里的人。

所有牢笼里，最难逃脱的是思想的牢笼。

“我可以抹除你所有的记忆，让你回去。”

风回之想了想，摇摇头。他内心对真相的渴望高于一切。

"但知道真相可不是一件幸运的事。"

风回之靠着一股倔劲儿跟着钠镆踏上形如箭矢的飞船，飞进钠镆星人在两星之间搭设的专属引力轨道，全速射向靶心-地球。

可惜风回之对科学只知道些皮毛，否则他就会惊讶地恰到好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在钠镆简单介绍宇宙曲面几何图形和钠镆星的地理位置后，他脑子里只蹦出了很简单的逻辑,“你说的我都懂。大爷跟我说过大爆炸理论，那肯定就炸成爆米花形了。炸到不同面上肯定就难以观察到了。”他很是洋洋得意地说出这番理论。

钠镆没有搭腔，指着窗外。

目的地到了。

不知是世间的混浊污染了这片天空，还是拥挤的乌云格外青睐这片大地，在高空中只能看到乌漆麻黑一片。

等到低空才看清，原来是地上的小人像垃圾一样纠缠扭打，而那些垃圾像小人一样蹒跚覆盖。凄惨的景象比书里写的、欧阳城主描述的还糟糕百倍。

风回之大团的哀怨从心中喷涌，重重地叹出一口气。

外面的阴影似乎感受到了这沉重的震动，渐渐散开。露出一座被光包裹着的城市。

风回之跳起来，“这里，我们去这里。这里安全。”他像翅膀硬了的小袋鼠急于挣脱妈妈的保育袋。

“你要知道，这世界但凡有一处战争开始，就不存在真正的安全之地。”

“我不怕，你不是一起去吗？”

“当然不会。”

“那我自己怎么办？”

“自有办法。”话音刚落，风回之就被白色絮状物吸走。

一个奢华小岛上，一群男男女女停止了嬉戏，都聚集到泳池一侧参观“天外来物”。

一个险些被砸到的中年男人咒骂了句，“我艹，这天上掉下个林妹妹啊。”

“他明明是个男人。”柏尔特边说边推开那个中年男人，将水里扑腾的风回之揽在怀里，“还是一个秀色可餐的男人，正合我胃口。”

风回之已经无暇顾及周围的嘈杂，他的心思都被救他的尤物吸引了去。

柏尔特一头栗色的卷发垂落在她性感的锁骨上。她身上的紫色比基尼更是衬出了她身材的凹凸妩媚，她的一颦一笑都显得狂放又高贵。她与风回之日思夜想中的爱人形象绝对重合。

两人自然而然地恋爱了。

初到一个陌生环境，自然会遇到很多困难。风回之掌握的常识与这里不同，闹出了很多笑话。不过有柏尔特在，这对风回之来说充满了被呵护的浪漫。

渐渐地，他适应了这里的生活，也接受了万人城里“善意”的谎言。

随着骚乱蔓延到这里，柏尔特的热情很快冷却，她要抛下风回之。

“没了你，我可怎么活?”几个保镖将风回之狠狠推倒在地上。

“你平时不就是喜欢打发那些流浪汉吗，现在正好，你可以和他们在一起了。”

“我只要你!而且我们已经有那么多东西了，给他们一点，他们不会饿死。”

“那是我的东西!我的!就是烂在那，也不该给他们。”柏尔特懒的再争下去，“算了，跟你个瘸子没什么好说的”她钻进一辆车离开了。

风回之最终还是被街上无家可归的难民收留了。

但当别人无缘无故对你好时，很可能是对你有所图。

他们骗光了柏尔特留给风回之的一点钱和食物。吃饱饭后他们才开始思考真善美，带着失魂落魄的风回之一起逃亡，闯入了一个安全的城市。

他们都躺在自己的地盘上，贼溜溜的眼睛盯着过往的行人。

路旁的喇叭里传来滋滋啦啦的广播，谁也没听清说什么。

“他们是怎么做到一个字都吐不利索的。”

“反正每次广播要么报死亡人数，要么动员我们去送死。听着也没意思。我们就等这里富人跑再跑。”那人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对不远处的风回之说，“帅瘸子，给我们再讲讲万人城的故事。怪无聊的。”

因为现在缺胳膊少腿的人很多，必须加上形容词区分了。那个叫丑瘸子的人快恨死风回之了。

风回之低垂着头。

有些新加入的人好奇地打听着，那些老人便添油加醋地说开了。

“我跟你说，他还想当历史老师，就他啥学历背景都没有，也就和我们混混吧。”

“还历史老师，当第二个托密勒还差不多。全是胡说八道，那个什么……”说话那人把刚才从一个小孩那抢来的一点食物放进怀内衣兜里，继续道,“那帮叛徒的飞船都被打下来了，碎片到处都是。”

“对的。我亲眼所见。”那已经是几百年前发生的事了，也不知道他见到的是什么。“而且技术这么发达，哪里行星有生命肯定早被发现了，看不见的肯定不存在。”

“现在技术再厉害有什么用，也不送你上天，直接送你上天堂。”

风回之再也忍受不了他们的冷嘲热讽，更难以忍受自己的懦弱，他独自跑到了湖边。他只会逃，拼了命的逃。他的雄心壮志被血海冲刷的一干二净。

圈养猪怎么敢和野猪打架哪?

他想念万人城，想念那里的一切。

他想告诉大爷，他有点理解了大爷为何深爱土地。因为人饿极的时候，土也是很好吃的。

他每天都在问自己，为什么这么痛苦了，还在这里坚持哪?

太阳宏大的视角绝对观察不到这渺小又短暂的人间疾苦，也不介意湖水的恶臭味。它如往常一样，慷慨地把光都洒在湖面上，一条小船慢悠悠地朝着风回之的方向游过来。

突然船上的老人跳入水中。

风回之大喊了一声“救人啊!”也鬼使神差地跟着纵身一跃。

风回之根本不会游泳，湖水的冰冷和窒息感刺激地他乱踢乱抓，他死命抱住靠近的东西。

那是刚才跳湖老人的大腿。他水性极好，只是下水捡掉落的眼镜。现在被风回之这么一搅和，眼镜没找到，反而被拖拽着下沉。

最后附近乞丐把两人救上岸。

风回之已经失去了意识。

等风回之再次醒来，已经是两天后了。他弄明白了前因后果。老人不仅好心地救了他，并把他带回了家。

风回之又想到了大爷，嚎啕大哭，诉说最近的经历。每说一句话后面都跟着一句，“我想回万人城”。

对面老人等他冷静下来，才缓缓开口,“你刚才一直抱怨这社会不公，我看只是不愿意这些都对你不利。”

风回之已经说不出完整的一句话了。

“不过你小子倒是诚实善良，现在这种人已经很少了。”

风回之不知是该伤心还是难过，靠着这个特质，他可是吃了不少苦头。而且有些心虚的是，他跳入水中那一刻，可能是想救人，也可能是想一了百了。他自己也分不清。

“小伙子，我跟你说，这活得好的人都有目的性，你也要找到自己的目的，生活就有奔头了。”

“可我……我什么都没有。”

“很简单的，就先想想一会吃什么，我给你实现就好了。”

风回之终于露出了笑容，他擦干眼泪，“那您的愿望是什么?我也可以实现!”

“我就是想把我孙女暖暖托付给一个值得信赖的人。”

老人的目的达到了。风回之和暖暖互相帮助，日久生情，喜结连理。风回之也重新振作起来，他学着万人城的套路，把那里的作品冠上自己的名字，摆到大众面前。妥妥地成了一名搬运工。

一本《不向命运屈服》让风回之初露锋芒，儿子风凌的降生又增加了希望。他觉得自己很幸福，有家人在，有东西吃，生活平淡，过上了类似万人城的生活。这幸福就是他坚持活着的原因啊！

之后风回之出版的科幻三部曲《宇宙虚•伪》让他名声大噪。名流聚会、邀请采访、灯红酒绿络绎不绝，他成了大众偶像，被捧上了云端。可他要继续在人世间生活，必须要走下坡路。

他的家庭、事业、财富被他的冷落和四处点燃的战火摧毁。他在不断变化的目标中迷失，最终只剩他孤零零一人被推向了人生的终点。

幸好风回之在衰老的同时走向了成熟，他看透了这个世界的本质。

这里每个人都做着上帝的美梦，干着魔鬼的勾当；这里弱者祈求强者的救赎，强者却制造弱者的末日；这里人人都怀疑别人是贼，可人人自己就是个贼；这里每个人都把生命看的比金钱重要，只不过是在生命垂危时；这里话可以乱说，但屁不能随便放!

风回之在街上挤出了一个巨响的屁，这回舒服了。

                              城内还是城外

消失良久的钠镆悄然出现。

“我是死了吗?”

“没有”，钠镆回答。

风回之身上的皮肤又恢复如初。他忙从地上捡起一块镜子碎片，他满脸的皱纹也在瞬间被磨平了，可是他那双眼眸怎么也回不到年轻的状态。

“这是一场模拟，只过去了83秒。这是为了让你有更多的体验感，尽量拉长的时间。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在一秒钟让你进行上万亿次模拟。”

“那我经历的那些都是假吗？”

“由你自己决定。现在你可以选择继续模拟，也可以选择回到地球。”

风回之认真回想了自己体验过的人生，那些快乐温暖的记忆撩拨着他的心弦，但一想到那些痛苦的时刻，他还是妥协了，“算了。”

“你已经有经验了。”

“没用的。生命就是一圈一圈循环重复，我总能在相同的坑里栽跟头，无论我是否提前知晓。不是吗？”

“你开始了解你自己，才算跨进了认识宇宙的门槛。宇宙和人一样也是有自己的喜怒哀乐和生老病死。”

“这么说他就是个大号怪物了。”

“可能吧。”

“我要是像你那样强大就好了。”

“没有绝对的强大。我们虽比你们早进化了一亿年，消除了欲望、饥饿、暴力、嫉妒等一切不利因素，但还有一样我们无论如何也摆脱不掉?”

“什么?”

“孤独感。”

风回之在钠镆脸上捕捉到了一闪而过的落寞。它就像黑夜中的一只蚊子，你没有看见，但是那隐隐作痛发痒的伤口提醒你，它已将那毒液注入到你的体内。

风回之抱住双臂。

“我带你去看看。”

风回之又被白色絮状物吐出，回到了飞船上。他万万没想到，竟在这儿见到了欧阳城主。

欧阳城主示意他不要讲话，先享受这趟不可思议的旅程。

钠镆带着他们从极大的宇宙穿越到极小的粒子，从复杂到简单，从低维到高维……一切被称为生命和非生命的物质，就像套娃一样，一个套一个，都遵循同一套理论运转。如果你发现了什么不同，那是看的不够全面。

这刻意的痕迹明显到让人无法相信没有幕后黑手操控。

钠镆星人为了有足够力量对抗这种未知的控制，慢慢在进化中消除了个体差异。可后来他们前后左右看，都只是自己的影子。就好似在太阳即将落山时，孤身闯进了一片荒野里。

因此，他们在钠镆星上创造了万人城，不仅如此，这里还有数千个“万人城”。他们只是希望在最后遇见“造物主”时，能不显得那么卑微和单薄。

欧阳城主看见风回之的表情由震惊到疑惑再到接受，便了然于胸。有些事亲身经历要更深刻。

“你也看到了，这里处处是危险，我们很需要钠镆，为了人类基因的存续。”他接着问到，“现在你有三个选择，回地球、继续模拟、回万人城。”

欧阳城主其实很清楚他的答案。每个跨出那扇门的人都是理智派，他们会有条理地分析全部可能性的利害关系，做出最优决定，亦是那个最冷漠的决定。

“万人城”

欧阳城主爽朗的笑着说道，“我可能是任期最短的城主了。”

风回之困惑地看着他。

“每个出了万人城的人选择再回去，都要成为城主。”

风回之心里咯噔一下。他如果上任，那意味着间接杀死了欧阳城主。但这就是规则，他终于从一个质疑规则到拥护规则的人。他苦笑了一下，没有说多余假惺惺的废话，“可是我什么也不会，怎么管理?”

“不用多么复杂，只要记住一条，知道真相的人更会隐藏真相。”

风回之禁不住地问“就没有人选择回去吗?”

“目前为止没有。”

那……有人选择了继续模拟吗？”

“大爷。”

风回之倒吸了一口凉气。顷刻间，大爷所说过的话在他脑海中变得别有深意。

两人不再出声，各自想着心事。

不知不觉他们又回到了万人城。

鞭炮声霹雳啪啦响起，新的一年正式开始了。

当城主的日子简单又忙碌，时间按部就班地向前迈了两年。

然而今天，一切有些不寻常。万人城有史以来第一次出现电闪雷鸣，万人湖掀起了狂风暴雨。

幸运地是，现在是凌晨，家家户户都还窝在温暖的被窝里。他们只是被惊醒，恐惧地缩在角落祈祷。

这风浪持续了一天一夜才平息。

风回之第一个出去查看情况，并没有什么大碍。钠镆和他一起快速收拾残局，挨家挨户送饭食。

其他人等三天后，才走出家门。

其实，就在事故前一刻，钠镆来找风回之，他一向都是开门见山，没有任何的寒暄。

“珊瑚回到地球了。”

他最近一次和珊瑚聊天，还是一年前大爷周年。没想到，她就这么走了，“她……”

“你知道该怎么办。”

的确，风回之已有对策。他等所有人站在他面前时，镇定地说，“这对我们来说是一次罕见的灾难。但在外面，时时刻刻都在发生，钠镆星人为我们承担了太多。这次要不是他们，万人城恐怕就不复存在了。”

他停顿了稍许，等自己喘息一口气，才继续说道,“我们这次没有太大损失，但那时珊瑚刚巧在外面，她不幸被卷到湖里。我和钠镆已经妥善处理了。让我们一起为她默哀。”

众人齐刷刷地眺望着珊瑚整日劳作的那片土地，面容哀伤。

埃尼尼奥跑过去，看了看，然后冲人群喊到“她种的粮食没问题，今年又可以丰收了!这是我见过最完美的作品!”

风回之这才关注那里，到处洋溢着一片顽强的生命力，填补了大爷的那一丝不足。那是珊瑚精心准备的告别礼物，风回之当即明白了珊瑚的良苦用心。

在钠镆星之外的地球上，珊瑚望着湖中的一群鸭子，他们不时被水里的异物绊住手脚，不满地嘎嘎嘎嘎。

“真的和我唱歌一样!大爷说的没错。嘎嘎嘎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