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午我就要走了。
去往一个未知的地方,开始未知的生活。
高考失利,复读了半年。剩下的半年是否能改变命运,仍没有把握,不如把握眼前的机会,去搏另一种可能。
中午饭是家里的一个小餐桌前吃的。小板凳上坐着爷爷和几位长辈,主要是感谢大家费心帮忙。
爷爷在餐桌前说起我从小的种种,让人感觉比“小白菜”还命苦。
我还不理解苦难,对生活没有太多概念。我想那些经历是我的,但那些解读不是我的。爷爷那一代人经历了太多,吃苦不说,更是遭遇了太多委屈和不公。或许,我的经历被他代入某种对比,才会有那样的结论吧。
我不理解他的感受,也不懂那天的场景。
我没经历过这种命运时刻,没有太多的感想。
吃完饭,起身准备出发。
爷爷坐在那,拉着我的手想做最后的嘱托,终究什么也没说出来。
如果是些嘱咐的话,我肯定记不得了。但我永远记得那天爷爷抬头看着我的眼神。
那时爷爷已经65岁了。眼睛发黄、浑浊,无神、没有光彩。但就是这样一双眼睛,看着在他心目中从小就命苦的大孙子要去一个艰苦的环境中锻炼,心中一定是不舍、担心的。
我当时不懂他的心情,但眼神中蕴含的感情还是懂的。
我的眼泪一下子要涌出。于是我强忍着,走出了家门。爷爷没有出门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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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部队,我躺在高低床上,黑暗中想家的时候,就会想起爷爷的眼神。
此后很多年,我一直记得那个眼神。就像是一根风筝的线,无论风筝飞到哪里,都不会担心自己飘落无依。
等有了孩子以后,我渐渐懂得,只有爱你的人,才见不得你吃苦,才会将你身上的一点点苦难都会放大。那是他真的心疼你。
在部队的第二年的夏天是爷爷的六十六岁寿辰,我在公用电话亭给他打电话。家里寿宴办的很热闹,但我无法参加。之后上学、在外工作,也很少能参加寿宴。
20年后的夏天,我陪父亲回去给爷爷过寿。大家一起在镇上吃了一顿饭。可惜爷爷不能参加,但蛋糕带了回去。
过完寿诞十日,爷爷静静地走了。
大家都从外地赶来,围在他身边,看着他喘着粗气,他还安慰身边的人“不怕,不怕”。最后安静了。我试了他的脉搏和呼吸,一切都归于无声。
我竟来不及悲伤,趁着躯体还温热,帮忙穿上层层套在一起的寿衣。
一切操办都很简单。爷爷最终安葬在奶奶的右边,棺椁并行紧贴。他们再也不会分离和孤独。
我奇怪自己一直没有流泪。爷爷走的那一刻好像裹挟者我的眼泪一起消散了,一起变成了风,变成了雨,变成了雪。那遥远深邃的太空里的某一个星球上,一定住着我未曾某面的祖先们,爷爷只是寻找自己的先人去了。
爷爷的眼睛合上了,再也不会睁开。但他的眼神永远都在,就像我18岁那年所见的一样。
这两年的许多时刻,经常会感受到爷爷远远注视到目光。或者是独坐在游乐场看着儿子欢快的时候,或者是夜晚醒来看着月光洒进房间的时候,或者是电影的某个镜头、音乐的某个片段,或者是走过某个地方、看到了某个人的时候。
像是风吹过,雨滴落,雪飘散。
我知道,爷爷一直没有走,他只是换了种方式存在于这个世界。每当翻看他的照片,我都觉得他还在,推着自行车,走在田间小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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