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语

从没有哪个冬天像现在这么寒冷。

南方的湿意总是被一层一层厚厚地裹起来。林木失魂落魄地走在空空如也的街道上，机械地踏着步子，把脸埋进黑色的连帽衫衣领里，假装世界已经分成了两个。没人看见他的脚步沉重而缓慢，仿佛用了毕生的勇气一步一步迈出来。

路途真遥远呀，蜿蜒的市井街道，突然间就变成了巨大的迷宫 ，在他寂寞的黑白世界展开。他想，也许他被困在这里了，要不然为什么会没人听见他的声音呢？

林木，是母亲给他起的名字。很美的名字，像极了他出生时和风熙日下随风舞动的森林。真好，他想，还有这么柔软的记忆出现在生命里。

而这之所以成为记忆，是因为母亲在他8岁那年去世了。那是他人生中最难捱的日子，像一朵提前开败的花，腐朽在日复一日了无生气的度日中。

他的父亲，是个人渣。

这一点他比谁都清楚。都说世上好人一般好，坏人却坏得各有不同，可这个道理偏偏在他父亲这里失效。那个男人，几乎集齐了所有坏人该有的特质。整日酗酒，抽烟，赌，恶迹多得数不过来。令他不能忍受的是，他最爱的人，却要在这种人渣的脚下毫无尊严地残喘度日。

他的童年就是这么过来的。在最爱的母亲的痛哭声中，父亲暴怒的叫喊声中，所有美好的一切都粉碎的那么轻易。他已不记得母亲和自己遭受过多少次毒打，印象最深的那次，母亲流了好多血，怎么叫都叫不醒。那个不配让他叫父亲的男人，是他一生的阴翳。

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他并没有成为一个穷凶极恶的人，却也注定没有完整的人格。从小到大他都很自卑，有很严重的焦虑症。尤其在母亲死后，活着对他来说算是一种煎熬。母亲总教育他要善良，尽管他木讷，不爱说话，内心仍还住着柔软。

转折出现在这个冬天。

这时的他已经长大了，成熟了，是个高大健壮的青年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意味着他有能力反抗那个男人了。结束他的噩梦，开始新的生活。

那个人渣还是一如既往酩酊大醉，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将粗糙的大手甩向他。他闪身躲开，突然间一巴掌甩了回去。清晰的巴掌声在瞬间静止的空间迅速炸开，人渣已经从酒气中清醒过来，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他自己也有片刻的慌乱，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可他明显看到对方脸上渐渐恼羞成怒,因生气而扭在一团的五官分外狰狞。他害怕了，一把推开眼前的人，用他能够得着的一切坚硬东西猛烈反击。

过去了不知道多久，对方没了声响，他清楚这发生了什么。他疯掉了，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是顺着脑子的念头，不要命地向前跑。

耳边只有风呼啸的声音，他渐渐停下来，平复自己的呼吸。吸入寒气的鼻子通红得像个小丑，如此滑稽，往上移的眼神却呆滞无神。

他的人生自由了，却被上了另一重锁。他也明了，从此他的世界再无颜色，只有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