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者，所以言情、书事、喻理者也。古之时，人且作且咏，是以有歌谣，已而为诗。至于先秦，朝廷有有司曰采诗官者，委于王命，蒐天下之歌诗以呈上。是故百姓疾苦咸可以上达。当是时，民风淳古，诗亦含真若童稚然。所语若情爱、若穷苦、若颂圣、若哀凶，世俗万事，无不之及。此之谓国风。
及汉时，朝设乐府，与采诗官同。故国风未泯，风、雅、颂尚存。后世之乐府诗者，皆出于此间。而扬马班张，辞排铺华丽，虽不近下里，笔力纵横，无惭词宗之名。至于汉末，则有孟德词气苍劲，多及百姓之苦，济世之志，顿挫激昂，略不减前贤。子建、子桓从而过之，是为三曹。由是以观，李空同所谓“真诗出于民间”，实不虚哉！
洎乎魏晋，庙堂黯淡。乐府、采诗皆废，风雅颂无存。骚客以庙堂之敝避世，多玄谈空言，以为诗文。边幅窘然，但捕风捉影耳。虽有嗣宗、叔夜才雄，势无前矣。洎乎齐梁，才人但追绮艳，而失之泛泛，语者唯宫廷、艳歌尔尔。于是兴寄都绝，风雅莫之能继。此去前人者远矣。复有沈约周颙，修四声，重八病，遂有永明之体。而诗文正道自此敝丧。
唐之初，有四杰，思革其弊，匡文林于将倾，振风骨之直道。其歌诗之至善者，意兴广袤，直陈其意，气格遒古，穷一唱三叹之妙；或虽未脫六朝余习，而华不伤质，优柔不迫，岂愧为独步与？至于伯玉，独唱高雅冲淡之音，慷慨浑大。六朝遗弊，一并刬除；骚雅之风，于此见继。虽时矫枉过正，不合非之。青莲、少陵、乐天、杜荀鹤云皆出乎其后。
伯玉后，文坛大振。先有张曲江直接汉魏，后有青莲、少陵，豪宕感激、沉郁顿挫，据文苑之至高。韩昌黎兼师二子而得其道，诗风光怪陆离，笔力雄魂不可当。乐天独承杜陵，颇近兴讽，语每著实；而遣词太率，格调或低。义山则独得杜陵之藩篱，至于“人生何处”“迢递高城”，虽少陵并辔；而无题诸篇，寄微意于艳情，婉转深沉。斯人盛矣！不必穷其属。由是观之，诗重兴寄，重风骨。兴寄，诗所以见情也。风骨，诗所以劲健也。
仆去岁始为诗，于今一年有盈矣。方其初，不解声律章法之道，取意而为，所著多不堪；后乃知有格律诸法，反观向之所著，大赧，遂搁笔苦读。为诗则惨淡经营，每思措意遣辞之善法，自酉而亥，犹不自觉。今为诗，既得其法，而自于心中，故每欲吟诗，信笔而为。心有所慕，乃有藏头藏尾之作；意有所郁，乃有仿杜书事之作；兴有所达，乃有快诗数十篇，皆出于一时。而观乎古人诗，但觉不及甚矣。芝诺有言曰：“人之于学若一圆。其周乃人所不知处。所知益多，而是圆益广，乃知己所不知者加多矣。”诚然哉。
今君欲求仆诗作，仆不胜有幸。自知才力微孱，多见捐于时人，安敢窃依前贤之末，而求闻于世耶？但歌以自乐耳。仆去岁之诗，结有一集，谓《丁酉年总删存》，乃初起之作。聊以遗君。愚拙狂夫之语，不尽愧怍。二毛再观，必掩卷而哂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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