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的恨能有多大？很多大人都不能理解。
2014年，刘任侠律师见到当事人林皓时，不禁错愕，他身着白T裇，1米7多，皮肤白皙，脸庞稚气未脱却很美，面前的是一个干净明媚的少年。
接触多了看守所或监狱里当事人，刘律师清楚的明白，在这里，长得好看绝不是什么好事。她曾听一位被判死刑的女犯说自己与同监室的犯人大打出手，抢了一个小姑娘当对象。
看着眼前忽闪忽闪着大眼睛的男孩，她不好明说，只能暗示他进去后要与其他人搞好关系。
林皓笑着说：“姐姐，你放心吧，不喜欢里面的人，我会让他们都不敢欺负我。”
可是后来一次会见时，经历过看守所生活的林皓像变了个人似的，语无伦次的说着：“姐姐，你说我这辈子是不是就完了？”
这个时候的林皓，经历了内裤危机。
在看守所，最紧俏的不是钱，而是内裤。看守所向来夏季潮湿，冬季阴冷，内裤洗了不易干，有的犯人缺少内裤的只能穿潮湿的，这个时候就需要家人从外面买了内裤送进来，有内裤则象征着有家人的关心。
林皓的案件是法律援助中心指派的案子，最开始会面时，刘律师想问问具体案情，而林皓只关心是谁请她来的。当听到是政府请的法律援助，他失望的说了一句：“我爸估计是死了，不然为什么不是他给我请律师。”
看到眼前稚嫩的男孩，刘任侠不忍心告诉他，他的父亲在他进看守所没多久就失踪了，她能做的也只有尽快帮他找到父亲，出钱出力，也好让男孩在看守所未来的日子没那么难过。
“姐姐，你要是找到我爸了，告诉他，我比他牛逼多了，他不是说吃喝嫖赌抽都占了，就是没蹲过监狱吗？我现在蹲监狱了，我比他厉害。”
说起来，林皓也算有点冤，那天他和另外三个朋友喝多了，与出租车司机发生争执，司机将一个小孩打倒，林皓出于让朋友脱身之由将司机按倒在地，另外几个却将出租车开走了，没多远出租车就撞马路上了，其中有一个还在车上拿了100元钱，说是自己的分给其他人，警察赶到时，直接以涉嫌抢劫罪将几个小孩逮捕。
林皓的父亲一直联系不上，从早到晚的打电话都没人接，从看守所回去后，刘律师又陆陆续续打了不少电话，最后给林皓父亲发了个短信告知林皓情况。凌晨两点多，电话轰炸而来，接通便是一阵污言秽语的谩骂说是骗子，刘律师也不多说什么，将律师所地址告诉他便挂了。
隔天下午，林皓父亲夹个手包来到了律所，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仔细看上去，却也是五官俊朗，三十多岁，不像父亲，却像哥哥。
林皓父亲名叫林大江，林皓谈到父亲时说：“我爸没吸毒以前可帅了！”眼里眉间，全是对父亲的崇拜，就像一个炫耀父亲的小朋友一样，可是随即眼神又暗淡了，坐在看守所里面的椅子上半天没吭声，“为什么我出事了，我爸却还是没来？我好久都没见过他了。”
在后来的每次会面，林皓诉说着在看守所里受的委屈，最后都会让刘律师向他父亲转告：“我真的很需要内裤！”
而他的父亲林大江，在知道儿子的情况后，本以为会去看儿子，至少给林皓送点东西吧，结果等来的只有一条短信，说过几天会有人联系的，然后便是又一次的失联。
看守所的日子，一个监室几十人同处，晚上睡觉只能挤着，卫生要求又很严格，要求必须洗衣服，可林皓只有进去时的一身衣服，没有内裤，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一件极其挑战尊严的事，更何况是林皓，一个非常倔强的男孩子。
又过了几天，刘律师实在等不及亦是不忍心，自己掏钱给林皓买了8条内裤，送了进去，与林皓谈话中问到有没有钱时，他说奶奶给他存过了。
后来见到他奶奶时，老人家哭得肝肠寸断，说以为孙子失踪了，根本不知道林皓被关进了看守所。刘律师忽然警醒，林皓在说谎，他为了维持仅有的面子撒谎。
在看守所，钱可以说没用，却是仍然需要的，其中仅有一项必需品卫生纸，在里面是可以用钱买到的，而没有一分钱的林皓是如何度过的，可想而知了。
刘律师通过其他当事人了解到了林皓的状况。长时间的关押，足以让一个人心理扭曲，林皓同监室的监室长李老海，被关押一年了，仗着家里有钱成了监室长，在此间算是说一不二，可尽管如此，寂寞空虚却不是钱能排解的。
在林皓进去没多久，他便被李老海盯上了，李老海明确表示不让其他人借给林皓东西，监室老大的命令没人敢不听。林皓只得以少吃饭少排泄做抵抗，他不敢绝食，因为绝食便会被带去人工喂食。
可人怎么可能一直憋着呢？那天，他在卫生间里呆了很久，李老海催了好几次都不愿出来，卫生间透明玻璃下，这个倔强的男孩子，不得已在废纸篓里捡别人用过的卫生纸，然后放生嚎啕大哭。
在为难过后，李老海率先向林皓示好，监室里人挤人的大通铺，林皓想睡多大地方都可以，条件是，要睡在李老海身边，如此一切都好说。
林皓不肯，李老海便收买了全监室的人针对他，那段时间，他整宿整宿的不能睡觉，每当困到极点都会有人把他弄醒，吃只能吃别人剩下的，还有给全监室的人刷厕所。这些委屈，都是林皓不曾说给刘律师的，他甚至只字未提。
他只是坐在铁椅子上，沉默不语，看着外面的天空，最后的最后，他叹了一口气：“姐姐，麻烦你告诉林大江，尽快不惜一切代价把我从这里弄出去，我他妈的熬不住了。他要是这个时候不管我，我出去了非要和他来个你死我活。”
刘律师清楚的知道，只要他父亲的援助一日未到，这孩子便离李老海的床边又近了一步。而照现在的情况来看，估计不太理想。
而这边随着开庭时间确定下来，出租车司机那边也咬死了必须拿3万块钱才会出具谅解书。林皓气得在会见室跺脚直哭，如果没有，他面临的将是3年以上有期徒刑。
在那几个月里，林皓每时每刻都在等候着父亲送钱解救，刘律师也经常给林大江发消息，现在需要担心的不仅仅是钱，更重要的是林皓的精神状态，已经面临崩溃。
就算没有钱，若有家人能去看一看也好，能有家人的关心，怎么都比外人做多少努力要强太多。
林奶奶听到要3万块赔偿，一下子也为难了，可毕竟是唯一的孙子，就算砸锅卖铁，也要救救这孩子，就在老人家腆着脸拼命筹钱时。崩溃的这一天终究来得太快，林皓在每天被折磨下没有屈服，监室老大却等不及了，在几天前的晚上，被抓进了卫生间。监室里的人都知道，却没人伸出援助之手，从此以后，就算林皓没有躺上那张床，也被打上了屈辱的烙印，所有人都觉得他轻贱，却没人同情他的遭遇，林皓彻底绝望，就此沦陷将自己放逐。
他恨这监室里的所有人，恨所有帮着李老海助纣为虐的人，也恨那些旁观者，既然恨，那就要让他们付出代价。他失去了最后的尊严，就只能妄想通过欺负别人来找回早已破碎的自尊。监室里的人尽管苦不堪言，然背地里，仍然在嘲笑林皓就是个“卖屁眼儿的”，就这一句话，对于这个14岁的男孩伤害实在太深了。
后来一次会见，刘律师只能隐晦的将法律条例告诉他，让他知道李老海的行为是违法的，而他只是笑了笑，说道：“你还能联系上林大江吗？如果能联系上，把我的遭遇讲给他听，他儿子已经这么个熊样了，人不人鬼不鬼的，他的良心不会痛吗？”
说着说着，突然情绪激动了起来，眼睛蓄满了泪水，嘴唇也有些哆嗦，他强行忍住哭声，像发毒誓一般：“姐姐，你告诉林大江，再不来他会后悔一辈子。”
后来开庭日子到了，林大江依然没来，只有他的姑姑代替奶奶过来旁听，他被判了两年半，也没要求上诉，只是淡然接受了服刑，可是当他看向旁听席时，分明满是怨怼与绝望。
庭审结束后，刘律师立马催促书记员出执行令，这样林皓就能尽快离开看守所，尽快拜托李老海，至少离开那里，便没人知道那段经历，这个孩子便还有机会重新来过。
送他去监狱的时候，正值冬天，下着雪，几年后，也是冬天，在看守所听到一个同行说当事人今天被执死刑，他才刚成年，挺好看的一个小伙子。
这小伙子对自己杀人供认不讳，家人四处奔走希望帮他保命，好不容易达成谅解，结果开庭时，他却当庭拒绝。
顺嘴一问名字，“林皓”，再次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那一瞬刘任侠脑袋一片空白。
原来，服刑出狱后，他并没能直接回到家中，父亲林大江知道了他在看守所中的遭遇，不带半分心疼，反而是嘲笑儿子牺牲色相，不是真爷们儿。
林皓这一生，最痛恨的便是这句话，林大江用自己的嘲讽将儿子推上了不归路。
林皓一气之下投奔了李老海，凭着李老海的关照，本也如鱼得水，直到有一天，一个夜场小姐嘲笑他是靠色相上位，林皓当场将对方捅死，然后静静地等着警察的到来。
宣判那天，林奶奶几近晕死过去，林大江也终于破天荒的出席，一直痛骂自己不配当爹。
然而终究一切都来得太晚！
他拒绝的那一刻，知道自己会被判死刑，父亲会后悔、难过，这就是他最想要的结果了。但用自己的命，换父亲的痛哭流涕，能换来几天呢？
有人说，小孩的世界，恨起来就是出一口气。这种恨，很多大人可能不会理解。
运气好的孩子，灵魂无数次跳下大桥，只有肉身坚持着，最后长大也成了麻木的大人。运气不好的，就像小林皓那样，纵身一跃。足以击垮孩子的冷漠，不需要像小林皓父亲那么多，在一些极端的瞬间，一点点冷漠就能毁掉一个人了。而孩子们的凛冬，什么时候才会结束？
（来源：公众号：天才捕手计划
专辑：侠女事务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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