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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节选--她们的迷失和我们该去找寻的“物语”

《地下》节选--她们的迷失和我们该去找寻的“物语”

作者: 塔罗右手三知六应 | 来源:发表于2017-01-05 08:45 被阅读0次

    先贴上让我最感慨的一段:

    (3)被转让的自我、被给予的物语

    越智道雄氏在《世界》杂志九六年六月号就美国连续包裹炸弹犯人犹那波马写了一篇文章,其中引用了犹那波马发表在《纽约时报》长篇论文的一部分,照录如下:

    体制(高度管理社会)改造得让不适合体制的人感到痛苦。不适合体制以为“有病”,使之适合意味“治疗”。个人便是这样被编入体制强加的他律性动力程序(power process)之中,而其可以自律性达到目标的动力程序便被毁掉。寻求自律性动力程序被视为“有病”。

    犹那波马邮寄炸弹这一手段同奥姆搞的东京都政府包裹炸弹事件的伎俩遥相呼应,就这点来说也饶有兴味。这个暂且不论。而就连续爆破犯赛奥德亚·加金斯基所说的来看,我觉得同奥姆真理教事件的本质有极为紧密的关系。

    加金斯基的言说本身我认为基本是正论。挟裹我们运行的社会体制,其大部分旨在阻碍个人自律动力程序的获取。我也多多少少有此感觉,想必你也多多少少感觉到这点。说得笼统些,总之就是“即便很想强调自己本身的价值而自由自在地生活,社会也很难允许”。

    比如,在皈依奥姆真理教的信徒们看来,当自己想获取和确立自律性动力程序的时候,社会、国家便将其断定为“反社会行为”、称其“有病”而力图将其从中剥离出来——这种做法是错误的、完全不能容忍的。他们因此而变本加厉地朝反社会方向倾斜。

    但是,加金斯基——有意也好无意也罢——有一点看漏了。那就是“个人自律性动力程序”这东西本身就是作为“他律性动力程序”的对照双面镜所诞生的。换个极端说法,前者不过是后者的一个参照罢了。亦即,只要不是在孤岛上出生被父母遗弃孤零零长大之人,那么就哪里也不存在自发的纯粹的”自律性动力程序“这个劳什子。果真如此,这两种力就处于内含适当妥协的关系中。就好像阴与阳一样以自发性引力相互吸引,在各自的世界认识中发现(难免一再受挫)合适的所属位置——便是这样的东西。也可以称之为”自我的客体性“。就是说,这才是之于人生的真正的initiation(入会式)。这项作业所以未能完成,原因在于平衡的自我的柔性发展在某个阶段因故受阻。若将阻碍束之高阁而仅以”自律性动力程序“这种硬性逻辑跨越,此时势必在社会逻辑与个人之间发生物理性(法律性)摩擦。

    如果允许我说一句我的个人看法,我认为麻原彰晃大约是将根本性损毁的自我平衡作为一个被限定的(然而是现实性且相当有效的)体制成功确立起来的人物。至于他作为宗教家处于怎样的水准,我不知道。应该以什么来衡量作为宗教家的水准,我也不清楚。但看他一路走来的人生轨迹,我不能不这样推论。他努力的结果,得以将个人缺损关进一个封闭线路之中,一如《一千零一夜》中的魔人被关进瓶内。进而将其封闭体制作为一种共同体验,作为商品向社会推广。

    在这样的体制得以确立之前,麻原本身的烦恼 和内心纠葛无疑是血淋淋令人不寒而栗的。并且,其中必定有”开悟“或者说某种”超常价值的获得”。只有通过那种惨烈的内心地狱继而体验某种非日常性的价值转换,麻原恐怕才能具有那般强大的超人能力。换个想法,那未尝不是经常同这种精神缺损所发出的特殊气味相呼应的东西。

    皈依奥姆真理教的大部分人看上去都好像为了获取麻原授予的“自律性动力程序”而将自我这一宝贵的个人资产连同钥匙一并交给了麻原彰晃这座“精神银行”的外租保险柜。忠实信徒主动放弃自由、放弃财产、放弃家人、放弃世俗性价值判断基准(常识)。正常市民想必大吃一惊:“何苦做那样的傻事!”但对于他们则相反,在某种意义上那时极为惬意的事情。为什么呢?因为一旦交付给谁,往下就无须自己一一冥思苦索和控制自己了。

    他们通过将自己的自我同麻原彰晃拥有的”平衡受到深重破坏“的个人自我完全同化、完全连动起来,而得以获取模拟自律性动力程序。亦即,不是以个人的力量和战略将”自律性动力程序对社会体制“这一对立模式付诸实施,而是将其无条件全权委托给作为代理人的麻原:”一切拜托您了!“一如吃他选套餐。

    他们并非如加金斯基所定义的那样,”为了获取自律性动力程序同社会和体制进行了果敢的战斗“。实际战斗的只有麻原彰晃一人。大部分信徒被希求战斗的麻原彰晃的自我所吞没,所同化。而且,信徒们并非单方面受到麻原的精神控制,并非纯粹的被动受害者,而是他们本身在积极地寻求被麻原控制。精神控制既非仅仅被寻求又不是仅仅被给予的东西。那时”被寻求、被给予“互动性质的东西。

    美国作家拉塞尔·班克斯在小说《大陆漂流》中这样写道:

    当人委身于具有比自我更大力量的东西,如历史或神、无意识等东西的时候,人势必极为轻易地失去当下事件的脉络,其人生失去作为物语的流程。(黑原敏行译)。

    是的,假如你失去了自我,你也就丧失了自己这个一贯的物语。问题是,没有物语人是不可能长命的。物语这东西超越包围、限定你的逻辑性制度(或制度性逻辑),它是你和他者进行共时体验的重要秘密钥匙和安全阀。

    物语当然是”故事“(おはなし)。“故事”不是逻辑不是伦理也不是哲学。那是你持续做的梦。你可能没有意识到,但你是在不间断地梦见那个“故事”的,一如呼吸。在那个“故事”中,你是有两副面孔的存在。你是主体,又是客体;你是综合,又是部分;你是实体,又是影子;你是制造物语的厂家,有时体验物事的选手——我们通过多多少少拥有这种多重物语性而得以在这个世界上治疗作为个体的孤独。

    但是,你(或者别人、任何人)必须拥有固有的自我这个东西才能制造出固有的物语,如同车必须有发动机才能制造出来。这和没有物理性实体就没有影子是同一回事。然而,你现在把自我转让给了某个其他人。你在那里如何是好呢?

    在那种情况下,你就将从他者、从被你转让自我的某人那里接受新的 物语。既然转让了实体,那么作为补偿被给予影子——想必这未尝不是理所当然的流逝。而若你的自我一旦同化为他者的自我,你的物语也不得不同化于他者的自我所生产的物语文脉之中。

    那到底是怎样的物语呢?

    那没必要是洗练而复杂的高档物语,亦无需文学韵味,莫如说,粗糙而纯粹的更好。进一步说来,说不定越是junk(垃圾、冒牌货)越好。因为大部分人早已筋疲力尽,已经无法接受“既是那样的又可以是这样的”综合多重的——而且含有悖论的——复杂物语。正因为已经无法将自己置身于那种多重表达之中,人们才要主动抛出自我。

    所以,被给予的物语只要是作为一个“符号”的单纯物语即可。一如战争中士兵们接受的勋章不必非是纯金的不可。勋章只要有“那是勋章”这一共识提供支撑即可。即使是用廉价的镀锌铁皮制作的也毫不碍事。麻原彰晃能够以充分的说服力把这种作为junk的物语给予人们(求之不得的人们)。因为他本身对于世界的认识恐怕就几乎是由junk构成的。那时粗糙而滑稽的物语,在局外人眼里绝对只能说是令人喷饭之物。但公正说来,那里面确有一个一以贯之的东西:“那时为了什么而不惜浴血战斗的攻击性物语”。

    从这一观点出发,在有限的意义上,麻原或许是将当下这一空气抓在手里的罕有的讲述者。他不惧怕——意识到也好没意识到也好——自己脑海里的想法(idea)和概念(image)是junk这一认识。他将周围的junk零部件积极归拢到一起(就像电影中的外星人使用搁物架上的废品组装通讯装置来同行星故乡通讯一样),在那里制造了一个流程。那个流程充分反映出麻原本身的内在烦恼。而且,那一物语带有的欠缺性恰是麻原本身的自我带有的欠缺性。因此,对于主动同化于麻原自我的欠缺性的人来说,其欠缺性根本不会成为接受物语的障碍,倒不如说成了推动力。但是,那一欠缺性恐怕不久就会通过内在能量(moment)的作用而被污染成致命性质的因子(factor)。作为大义的某种什么被无可救药地虚拟化、扩大化,直至无可返回。

    这就是奥姆真理教=“彼侧”所提供的物语。也许你说傻气。想必傻气。实际上我们大部分人也曾嘲笑麻原所提供的物语是多么荒唐无稽一钱不值。嘲笑制造如此物语的麻原,嘲笑被如此物语吸引的信徒们。尽管是余味不好的笑,但至少可以一笑置之。这倒也罢了。

    可问题是,在这种情况下,“此侧“的我们究竟能不能拿出有效的物语呢?我们果真掌握了足以驱逐麻原荒唐物语的坚实力量的物语——亚文化领域也好主文化领域也好了么?

    这是相当大的命题。我是小说家。众所周知,小说家是职业性讲述”物语“之人。因而,这一命题对于我是大而又大的东西,就好像是悬在头顶的一把利剑。以后我恐怕也将一直就此切切实实认真思考不止,必须制造我本身”同宇宙通讯的装置“,必须将我自身内在的junk和欠缺性一个个穷追猛打下去(写到这里我心里再次为之一震,说实话,这才是很长时间里我作为小说家一直想做的事!)。

    那么,对于你(姑且请允许我使用第二人称,那里边当然包括我)情况如何呢?

    你没有向谁(或什么)交出自我的某一部分而接受作为代价的”物语“吗?我们没有把人格的一部分完全托付给某种制度=System吗?如果托付了,制度不会迟早向你要求某种”疯狂“吗?你的”自律性动力程序“会达到正确的内接点(”内的合意点“)吗?你现在拥有的物语果真是的你的物语吗?你所做的梦果真是你的梦吗?不会是可能迟早转换成荒诞噩梦的别人的梦吗?

    对奥姆真理教和沙林事件我们之所以无法彻底消除不可思议的不好的余味”,归根结底是不是因为上面那种无意识的疑问尚未真正化解的缘故呢?我总有这个感觉。

    去年末,我失去了一个对我来说极其重要的人。痛苦不堪之余,我一直在想“为什么”。她是天性如此还是被类似奥姆真理教这样的组织污染或者说“洗脑或者绑架了”?而我此刻该做些什么?象别人说的那样选择遗忘并相信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还是该象《奇鸟形状录》中的冈田一样去等待和追寻?

    我的行业决定我做决定基本都要靠直觉,直觉告诉我答案可能在书里,而我看书又一直是凭直觉,让直觉引导我去找到某本书,去阅读某些文字之后获得感悟。就像在尘封许久的地下室里翻捡着一堆旧物,然后从中找到一串重要的钥匙。现在我找到了这半年一直困惑的核心,比较晦涩,但这就是实实在在的问题核心。

    她们迷失在麻原们的那种物语之中了,而我要去寻找能治愈荒唐物语的更美好的物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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