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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泽遗珠

山泽遗珠

作者: 老孙头_496e | 来源:发表于2018-11-12 19:51 被阅读0次

                          一

    祖国西南的边陲,贵州黔西南州的兴义。

    清末滇黔书画名家孙清彦的《学书枝言》碑文,在被历史淹没半个多世纪后,终于被发掘整理出来了!

    孙清彦所著的《学书枝言》拓片之一

    这是黔西南州的文化盛事,是珍贵遗迹重现的惊喜!

    发掘是出土出破损不全的残碑;整理是对民国时期遗留在民间的116 张散乱无序拓片进行收集、理顺、校点、注释,译成白话,最后进行评价。

    这才发现,它是一篇以书法艺术为表现形式,以阐述书法理论为内容的洋洋洒洒刻在石碑上的宏文。

    历史不会忘记,发掘和整理《学书枝言碑》的人——熊洪斌教授,以及和他同道的文化人。

    熊洪斌教授所著的《学书枝言碑解说》

    熊洪斌凭着他多年来的书法实践和修养,对书法史、书法品鉴、书法门派的探研,以及古代汉语的深厚功底,于2014年整理出版了《学书枝言碑解说》一书。书中,作者不仅仅是发现,而且完全颠覆了最权威的方志对《学书枝言碑》的记载和方家的评述。

    该碑是被无知者毁的,那是195O年的事。

    在以后的《黔西南州志·文物志》(1987年版)和《兴义县志》(1988年版)对此皆有定论:《学书枝言碑》系兴义知府孙清彦(字竹雅)于清同治元年(1862)所书,镌刻于三块碑石之上,5000余字。云云。也有方家称其为《书法要诀碑》,碑三块。对该碑书法艺术成就,皆有赞誉。至于内容,因己无碑,而拓片散于民间,无序、不全,又无标点,世人无从知晓。

    熊洪斌教授吹去掩盖的浮尘,去伪成真,发现孙清彦书写的《学书枝言》是刻在四块大小相同石碑上,共6000余字。更为重要的是,了解了碑文的全部内容,以及它所阐述的书法理论的重要价值和意义——它填补了清及以前贵州无系统书法理论的空白!

    感谢现在的电脑技术,让我们今天能有幸看到将116张拓片按残碑的形制、字样大小、文章顺序拼接成的4张《学书枝言》纸质碑文。在我们眼前展现的《学书枝言碑》,是那样令人兴奋、震撼。

    通过电脑技术,将116张拓片拼接,制作的《学书枝言碑》四张原形纸质拓片

    熊洪斌所著的《学书枝言碑解说》,是解开此碑文的一把钥匙。有“发前贤之奥秘,为后学之津梁”之功妙。

                        二

    “学书枝言”,即学习书法的枝言片语也。这是撰文者孙清彦的自谦。而《学书枝言碑》,被熊洪斌视为贵州历史上绝无仅有的书法和书论的合璧!

    从书法艺术角度看,孙清彦(1819一1884)自小受家传影响,酷爱绘画书法。孙清彦字士美,号竹雅,别号烛芽、筑哑等,因竹的品性而酷爱画竹,故常以号行。以致于后人认为其绘画成就高于书法成就。其实孙清彦一直秉承中国传统的“书画同源”理念,将二者融会贯通。他在一幅墨竹画中这样写道:“先将玉竹篆长竿,不究八分点节难,枝叶更从真草悟,是书是画任君看”。正因为他领悟“书画同源”之本属,让书法和绘画在他笔下相得益彰,两者皆大放光彩,取得惊人成就。重现的《学书枝言碑》足以证明孙清彦在书法艺术上的成就。孙清彦的书法,兼擅篆、隶、真、行、草诸体,而行草书尤精。如果说贵阳黔灵山草书“虎”字摩崖是其臂窠书的代表作,那么《学书枝言》碑文则是他行草和行楷的经典范文。

    《学书枝言碑》拓片之一

    《学书枝言》碑文是以孙清彦最擅长行草、行楷书丹于石上,再由当地家传石刻工艺人精心镌刻而就的。熊洪斌说,四块碑文的书风有三变:第一、二碑用行草。第三和第四碑的一部分转向行楷,最后又回到行草。孙清彦的行草,能上溯到东晋二王,又既有赵孟頫、董其昌、王文治之遗韵,在此基础上开创了自己气韵灵动、和畅清美、流利高雅、飞腾绮丽的行草书风;他的行楷则规范端庄、宛转自如、矫健挺拔、气势雄渾。

    通观四碑,虽书风三变,但整体却非常谐调统一。这反映出作者博涉多优、巧夺天工、优雅自然的深厚功力。难怪,其碑文拓片有兴义学人后住北京的盛永祜先生收藏,曾呈请当代大书法家启功先生鉴赏。启老盛赞《学书枝言碑》“属当时全国最高水平”。

    熊洪斌著的《学书枝言碑解说》中,将拓片校点,现代汉语附之

    从书法理论角度看,《学书枝言碑》全文6000余字,在文言文中已算得长文了。他写了什么呢?

    碑文蕴含了丰富繁多的学书内容和浩瀚博大的书法文化。熊洪斌先生如是说。为便于了解,他把全文分成24节,让每节皆有相对独立的内容,而全文又环环相扣,围绕“学书”旁征博引,展开议论,或以事例作为论据进行论证。这样形成一气灌注又层次分明的华彩文章。读文赏碑,给人以博大精深、浩瀚渊海、雄文憾世之感。

    文章从文字起源开始,“自古结绳而易书契”兴起了“六书”的造字方法。最初没人去讨论它的书写。然而那些钟鼎彝器铭文上的文字,没有不工整的,这让我们知道“古人信今传后,必令能者为之”。这就引出了书写文字的重要性。

    接着作者从习字的执笔、书姿到用笔;从字法讲到章法;从用墨、用笔到选笔;谈书道在尽势,开示“学帖”门庭;评鉴历代楷书、行草书;讲述学书之道——先专后博、参变博识;综论书法史;评价清代书法;自述学书与悟道;叙著述之动因与用意等等。或议或叙,娓娓道来。

    不妨选择一二,看看孙清彦是怎么论述的。

    在谈到字法(即一个字的书写方法)时,他认为,下笔要“轻重适宜,长短各应,随往继来,因逆取顺,即开合以见情,复低昂而互印。体貌繁多者,疏秀之,以畅其情。形质卑微者,严重之,以扼其胜。半繁半简,则繁者益整饬,以昭约束;简者必撑横,而显风韵。三截两截者,其势而宽窄相参;三合两合者,狭其形而短长交映。左长右短者,脚必齐;左短右长者,头宜并。画多则异俯仰以区分;竖多则宜向背而交证。或化板以为活,或随偏而取正。此一字中章法也”。显然,孙清彦对每个中国汉字的间架结构,繁简笔画的写法早已谙熟于心,用精辟的要诀归纳出各字书写的章法。

    再看孙清彦对榜书、臂窠书书写的论述。他说:“不明笔势,虽做数尺巨字,无非僵板涩缩,俗陋庸浅。惟势蓄胸次,意在笔先,跃然而横绝太空,落从天外,起伏动荡,宛转迴翔。即一点画之间、接脱之际,有如龙蛇屈伸,山川险阻,所谓‘咫尺具千里之势,都此也。”  这一有实践经验的论述,不能不让人联想起他在书写黔灵山“虎”字的状况和情景。

    孙清彦对臂窠书的阐述

    对草书的评价,他认为:“魏晋以来,家(孙姓本家,故称。熊洪斌注)过庭《书谱》实可直接逸少。盖本章草,元常而出,故能掉臂游行,自然合轨。次智永,次怀素,萧远雄逸,变不失正。若长史之奇纵,律诸二王模范则稍溢矣。”  可能孙竹雅对草书大家的评价和排序未合“正统”评价,但不能否认的是,这恰恰表现出他对书法史上草书大家的评论是有独立见解的,而非人云亦云。

    在评论书法史上,他把书风的演变概括为“晋书主韵,唐书主法,宋书主气。”  魏晋之书,以二王为体制,初唐欧阳询才勘破原二王体制独创欧体。而诸遂良又改变欧体,形成世人追随的书风。盛唐 “鲁公复变登善,颜、柳之书,直至宋末。东坡虽变,犹带颜法。至米元章,清字矫健,一洗当时质拙之习,而奇境新开矣。滇西有王庭筠,大书四碣,虽仍米法,而更以篆籀魄力蕴酿其间,真有出蓝之胜。” 金、元时代,“疯瘫之手,各遥才智,几蹈恶俗。松雪乃重严纪律,仍复晋唐之旧,厥功甚伟。元明两代,虽有康里子山,鲜于伯机、虞伯生、郭天锡、王孟端、沈民则、祝枝山、文衡山、邢子愿、米万钟、或奇或正,自成一家,究难为后学矜式。唯董香光,直参顿悟,立见清虚,化腐为新,寓奇于淡。复将于子昂拘墟平弱之见一扫而空。从此境宽径捷,其程法及今不替矣!”

    以上精辟论述,完全可以用孙清彦清点出的书法大家为脉络,勾勒出一部从魏晋到明代的书法史!

    拓片之一,书法论述

    而对清代书法,孙清彦更了如指掌,如数家珍。除了以几句精道之言评价“浸淫于皇、杜、钟、索,而韵胜法严”的刘墉、“自创草隶、似奇而法”的郑板桥、“凌苏砾董、出入唐晋”的王梦楼、“拟诸大哲南宫、觉新之流”的白祯兆四贤之外,竟列出全国16位不同风格的书法家、10位隶书书法家和一位篆书家。这不仅表现出他宽阔视野,了解当朝书法之动向和信息,而且其对各门各派都有自己的独到见解。

    恕笔者孤陋寡闻,自唐孙过庭以后对书法史能站在如此高度而又系统评价的,极少有也,而孙清彦,这位成长在云南、成熟在贵州,可以说是生活在“山泽”里的书画家,竟能在攻城拔寨之余,“驻军坝上,盾墨之暇”,还“行箧失载,无堪证喻”的艰难情况下,犹能“走笔此述”,完成《学书枝言》,足证其学识渊博、理论功底深厚,彰显出惊人的才艺双馨,让人叹为观止!

    《学书枝言碑》出在茫茫烏蒙的贵州、出在万峰林和马铃河山泽间的兴义,乃兴义之幸、贵州之幸也!

                          三

    熊洪斌教授能在课余时间呕心沥血,熬过多少不眠之夜,潜心研究,苦解数年,终就完成25万字、150幅图、总计432页的《学书枝言碑解说》。该著作的出版发行引已起贵州书法界极大地反响。

    熊洪斌的笔记

    我只不过和《学书枝言碑》有些机缘,而这个机缘恰巧被我看到了。在追问熊洪斌著书动因时,他谦虚地说。这让笔者有些相信。

    熊洪斌1959年生于兴义,自幼酷爱书法,写得一手好字。1977年我国恢复高考考入贵州大学中文系,在校期间曾参加全国首届大学生书法比赛,获得二等奖。毕业后回兴义师范教书,以后还被推选为黔西南州书法协会主席。几十年来,熊洪斌不仅书法好,对书法理论和中国书法史也颇有深研,加之有深厚古典文学功底。因此,当他在一个看似偶然机会接触了《学书枝言碑》的部分拓片后,便一头扎了进,不可收拾。凭着他已掌握的知识,终于揭开这淹没了半个多世纪无人能解的《学书枝言》碑文。试想,如果一个只会书法却不通晓古代汉语的人能给《学书枝言》准确断句?或精通古代汉语却不知书法理论和书法史的人,即使会将太青楼、星凤楼、宝晋斋、宝贤堂等这些专用名词断开,可能不一定知晓它们是宋刻名帖吧;当然,也未必知道那些碑学、帖学的区别。

    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学书枝言碑》却偏偏遇上熊洪斌这样一位学人!

    更奇巧的是,据熊洪斌教授说,在考证孙清彦生平时,惊奇发现生于清代嘉庆二十四年(1819)的这位书画家竟与生于1959年的熊洪斌是同月同日生!两者相距140整年!随后他又发现,孙清彦书写《学书枝言》碑文时的年龄与熊洪斌着手研究《学书枝言碑》的年龄也是一致的,皆为53岁!

    是熊洪斌遇上孙清彦《学书枝言碑》,也是孙清彦《学书枝言碑》邂逅熊洪斌教授。兴义有人撰文,称之为“古碑缘”。

    《学书枝言》残碑(图下)出土后,熊洪斌与兴义一帮文人正探讨、考证

    地质学家发现兴义地下有金矿矿床,而熊洪斌教授发现的却是文化瑰宝!

    文章到此,仍意犹未尽。

    熊洪斌教授就职的学校的前身是兴义有名的笔山书院。《学书枝言碑》于同治十二年(1873年)刻毕并立于原笔山书院,此时兴义战乱初平,始复文教。十多年后,兴义名绅、后任云南候补道的刘官礼主持书院,将书院迁往新址(即今兴义民族师范学院本部),迁立《学书枝言碑》于书院山斗堂后的大礼堂前,作为镇院之石。从此,书院开一代学风,文人蔚起。仅至民国。从笔山书院走出来的就有刘显世、刘显潜、王伯群、王文华、何应钦等贵州一批名人,为民国光复、护国、护法战争,北伐军北上、以致抗日战争作出重大贡献。笔山书院成为一时英才的摇篮,名冠全省。

    毋容置疑,立于笔山书院的《学书枝言碑》为清末和民国兴义的人才辈出,开启了一方文脉。

    时下,兴义民族师范学院正计划按已制作的《学书枝言碑》四块纸质碑文,按原貌及形制进行刻制,最终还原四块石碑,以继承文脉,增厚学院历史文化内涵,昌学院之文风。

    历史与未来将感谢熊洪斌教授,感谢兴义民族师范学院!

    如孙清彦有在天之灵,也将感到莫大欣慰!

    愿山泽遗珠重放光芒!

    作者与碑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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