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 事

作者: 千年明月 | 来源:发表于2018-09-18 13:09 被阅读0次

                                   

    冬 事

      王新建

    农村冬天的日子过起来真慢,要熬过一个节气异常艰难,树叶一茬一茬地落下来,总也没个完,就知道,冬天还没有到最深处。庄稼人也一样,等到地里最后一茬棉桃摘完,已经到冬至的时候,还有勤劳的人开始在热烘烘的羊圈里打粪,一层一层的,高到有土炕一般的样子。不同的发酵期,让粪层呈现出不同的成色,被一圈羊儿踩成硬板,像月份铸成的轮层,坚韧如胶皮般。镢头抡圆了劈下去,镢头如果使不稳,收不住劲,会被它弹的老高。

    下来就是整粪,就是把从圈里刨出来的粪片敲打至粒状,末状。这个活计不能急,是个反反复复的活,层层筛选,少说也得半月二十。早上起来,粪堆上下了霜,成了白的,二爷把羊放出来,交给停学却没有成家的老二,羊儿们哀声不断,顺着沟进山去了,二爷才拾起冷冷的镢头。

    过几天,整好的粪堆便有了圆锥的样,早晨起来还是白色,中午一过,圆锥的阳坡恢复原色,而它的阴影还是霜的白。奥,这几天二爷有事出门,这事索性得放一阵子。他的出门,对没事的大人娃娃来说可是一件大事。

    冬 事

    高原的冬天风是不停的,像老婆婆纺线,从早到晚无休无止。太阳呆呆的,比起往日来逊色许多,应该是因为风的缘故,在所谓韬光养晦。不过当下,风主宰着这一世界,天空没有了鸟,只有枯叶上下飞动。寒冷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不要说鸟,平日里最呆不住的人,也乖乖地闭了门,守在家里。风本无声,可掠过大地就不同凡响,强劲有力。尤其夜晚,前院谁家的过年猪长嚎了一整夜,邻居家松动的大门反复拍打,恐惧如二爷故事里讲的夜鬼推门。

    村子不大,就四五十户人家,却也有不少出门人,年关时候回家探亲最是多,孩子们早早得了消息,顾不得天冷,搭伴去看小汽车,去闻那永远闻不够的汽油香味,完了又远远地看着公家人上了车,等到车子将出村口,便不约而同地追出去,跑的慢的跑的快的都在喊叫,只嫌娘老子少生了两条腿。这时候,村子里才有了难见的生气和活力。

    年关,一定是最冷的时候,这样的年才有味道。冷冷的天地间,穿了红棉袄,挂了红灯笼,帖了红对子,以此对抗苦寒,实在叫人心里踏实了不少,有希望了许多。人们忙着磨豆腐,每天轮流着用村子中央的公用油磨,大清早,就有人家把磨杆放在油磨旁,那是个标志,后面来的自然是排到第二家。不能再在乎这龟儿子天了,即使下雪了,也不能把这茬子事放到来年。于是,毛驴子眼睛蒙一块黑布,上了磨,小油磨吱吱呀呀能转一整天。人们戴了围脖,跺着冻裂的脚,骂着天,也骂着毛驴。白惨惨的豆浆从磨页四周均匀地流出来,就结成冰洼……

    四爷是个杀猪好手,尽管上了年纪,手脚还是麻利,平时的他把自己收拾得干净利落,干起杀猪的活更是没的说,他的火车头帽子可能有点大,加之劳作不休,却永远是斜着的,他曾经在年关帮人家杀猪时下过帽子,被老伴一顿收拾以后,再也没有耍过这样的二杆子。不过,这似乎并没有影响他手里的活。选择一个好天气,一个向阳的墙根下,一场短暂的战争很快地在众人的撺掇下结束。人们一溜儿坐在放了多年的粗大枣木头上,双手套在袖筒晒太阳,说故事,看解猪。猪剖开了,热气腾腾的,一股生腥味弥漫开,人们的兴趣也慢慢松了劲,大家便各自走散。过午,四爷洗了油手,吃了主人家的猪肉臊子面,然后回了家。晚上的时候,他还在油灯下说话,门外传来脚步声,主人提着两方新肉闪进门来。

    做豆腐的人家将化冻的豆浆倒入透水透气的粗纱布,再倒水,成为一个水包,放在锅沿的案板上用力挤压,生的豆浆欢快地淌进大铁锅里去。然后女人烧火,拉着沉重的风箱,风口的木叶颇有节奏,坚硬的火焰随着节奏窜向锅底,明明暗暗的闪烁在女人的脸上。不大功夫,高粱秸锅盖上隐隐升起水汽,越来越大,窑顶上聚满了一层,然后向下运行,一直簇拥到坐人的热炕上,不大的窑洞,人们的形象都被这窜起来的雾气淹没,变得模糊了。到了点豆腐的火候,很快的,卤水下去,豆腐团儿就一块一块结成了,从锅底涌动上来,争!先恐后地。

    冬 事

    人们做的食品形状不一,但豆腐是方块,用刀分,用细绳勒,成型的刚出锅的豆腐颜色气味和那弹性十足的嫩,很惹人。

    小孩子还是无聊,尤其冬夜。文化不多的人们肚子里就那么几个故事,反反复复地讲了不知多少遍,终究不能让这半炕的孩子解馋。村里谁的故事多,前院的二爷呗,大家都知道的,他讲个十天半月,也没有个重样。真羡慕,谁也不知道他是从哪儿学来的。大家最喜欢听的是二爷讲鬼,“过去啊,一个教书先生拿了地主的工钱,吃了主人一年里最后一顿饭,喝了点酒,就要回家,主人死活拦不住他。他背了包袱,出了门,这时候,夜眼子(月亮)下来了,路上还有雪,他顺手接了地主给他的一根木棍,沿河往回走。过了一个桥,忽然听见左手的山上有人打火链,‘吧嗒吧嗒’地响。都什么时候了?教书先生心里想,却又不敢回头,只顾埋头往前走,加快步子,突然,天色全暗下来,月牙子都不见了,眼前一片漆黑……”

    每此讲到这儿,大伙儿都将伸着的脚缩回来,靠在一起。二爷讲故事的语气神神秘秘,大家爱听又怕听。

    他出门快半个月了,听说去了山西,替别人到内蒙送羊皮去了。老二在黄河畔的村子看了个媳妇,媒人就是在刮大风那天来催了一次。之后,二爷再没有心思打粪了,他要准备彩礼,他的羊快卖完了,只留下几只产羊,可这还不够,于是,他停工出了门找了营生。

    腊月二十四那天,出门二十天的二爷回来了,人们都去看他,人瘦了一圈,胡子拉茬,可是钱还是没有挣到。听说是送羊皮的牲口捣了蛋,走不动路,途中还有一头驴子生病死了。最后工钱抵押了盘缠和驴子的损失。大家都宽慰他,能回来就好,媳妇的事,过了年缫了羊毛再说。

    当晚二爷没有讲鬼的故事,他讲了半夜自己的事,大家听了也新鲜,也过瘾,有几个睡熟了,直赖到第二天早上。

    2018.9.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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