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孔子开了“名”的论题,其后有贤人哲士论述的不少精辟言论。顾炎武曾说:“古人求没世之名,今人求当世之名。吾自幼及老,见人所以求当世之名者,无非为利也。名之所在,则利归之,故求之惟恐不及也。苟不求利,亦何慕名?”(《日知录·卷七·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当世之名无非为利也”,“名心”也就是“利心”,“没世之名”纯为“名心”:名与利并非全然相合。“人生富贵驹过隙,唯有荣名寿金石”(顾炎武:《秋风行》)。像顾炎武这样绝俗高迈之人,也难去名心,可见“名心”不可小觑。“人不爱名,则圣人之权去矣”(范仲淹语),可见利用名心也是治世的一重要策略。《颜子家训·名实》中讲:“上士忘名,中士立名,下士窃名。”现就不同层次人的名心,结合前贤们的言论,作以粗浅的阐述。
上士忘名
《明儒学案·卷六十二·蕺山学案》记载了这样一段对话:“友又谓;‘大抵圣贤学问,从自己起见,豪杰建立事业,则从勋名起见,无名心,恐事业亦不成。’先生(刘宗周)曰:‘不要错看了豪杰,古人一言一动,凡可信之当时,传之后世者,莫不有一段真至精神在内。此一段精神,所谓诚也。惟诚,故能建立,故足不朽。稍涉名心,便是虚假,便是不诚。不诚,则无物,何从生出事业来?”正如章学诚所说:“亿人之足以千古者,必有得于古人之所谓诚然,而终身忧乐其中,不顾举世之所为是与非也。” 真正的豪杰之士,干一番事业,莫不是有真诚的真至精神在,绝不是虚假的名心所能成就的。王夫之也说:“士以诚自尽而远乎名,则念深而义固”(《读通鉴论·卷二十四·德宗》)。著名的古史学者崔述以自己的言行证明:凭“真诚”的“真至精神”可默默地成就一番事业。他一生极度困穷,默默潜心于学术研究,著作在其去世后才得以出版,生前未得名利,那么他凭什么这样坚持呢?他说:“君子当尽其在己。天地生我,父母教我,使天地间有我,而我又幸有此牖隙之明,如之何其可以自安于怠惰而不一言,以负天地而负父母乎?”“世之论者皆谓经济所以显名于当时,著述所以传名于后世也。余之意窃以为不然,人惟胸有所见,茹之而不能茹,故不得意假纸笔以抒之;犹蚕食叶,既老,丝在腹中,欲不吐之而不能耳。名不名,非所计也。”(传引胡适:《科学的古史家崔述》)这种“真至精神”是根植于自心之中,如蚕食桑叶化为丝,积于腹中,不吐不快,完全是为了释放自我,为了自心。“无愧此心足矣,奚必令人知”(《宋元学案·卷四十·横浦学案》)。《文史通义·鍼名》中有一段话提到“上士忘名”也因“内重”“自足”:“夫内重则外轻,实至则名忘。凡求异于人者,由于内不足也。自知不足,而又不胜其好名之心,斯欲求异以加人,而人亦莫为所加也。内不足,不得不矜于外,实不至,不得不骛于名,又人情之大抵类然也。”这可远溯到孔子“古之学者为人,今之学者为己。”“为人者凭誉以显扬,为己者因心以会道”(《后汉书·桓荣传》)。可见,仁人志士之立德、立功、立言,完全是真诚的内心念想的驱动,是淡泊于名利等身外之物的。“为己者,只是屈头担重担,不计穷达得丧也”(陈埴言,见《宋元学案·卷六十五·木钟学案》)。顾炎武避仇家陷害,年近半百,远离故土,半世漂泊。逃名僻壤,以骡驼书随身,行至荒漠大川,马背上默诵思索。疆边废迹,抚颓垣,摩残碑。访老兵耆宿,询征战故事。夜晚豆灯之下,披籍勘对。独子夭折。以世俗的眼光看,如此艰辛有何必要?但他心中就有着“真至精神”在:“意在拨乱涤污,法古用夏。启多闻于来学,待一治于后王。”(顾炎武:《与杨雪臣》)
“名者,实之宾。实至而名归,自然之理也,非必然之事也。”(章学诚:《文史通义·鍼名》)《颜子家训·名实》中也说:“名之于实,犹形之于影也。德艺周厚,则名必善焉。”因此,人们没有必要太在乎名,只要专心务实,就会“名至实归”。但现实社会总是不循常规。在名与实分离后,忠厚朴实者还会屈头干实事,而狡黠者就要投机取巧,弃实而务名了。况且,淡忘名利的人很少:“忠信诚愨,端静和平,格心非而略人政,以远名而崇实者,间世而一遇。如有其人,固宅揆亮士,讬孤寄命之选也。谏省部寺以降,有官守言职者,岂必尽得此而庸之乎?则汲汲焉求好名之士,唯恐不得。”(王夫之:《读通鉴论·卷二十四·德宗》)社会主要还是要依靠好名之人。
中士立名
“(陈埙)论政切直。史弥远问之曰:‘吾甥殆好名邪?’先生曰:‘好名,孟子所不取也。夫求士于三代之上,惟恐其好名;求士于三代之下,惟恐其不好名耳’”(《宋元学案·卷七十四·慈湖学案》)。况且,“万事可忘,难忘着名心一段”(陈继儒:《幽梦影》)。常人是难断名利之心的。好名之心也不是一无是处。“好名者,所畏忌而不欲以身试者也”(王夫之:《读通鉴论·卷二十四·德宗》)。好名之心对言行有约束作用,好名者不会肆无忌惮。好名之心也是人生的推动力之一。“凡人所以临阵忘身,触白刃而不惮者,一求荣名,二贪重赏,三畏刑罚,四避祸难,非此数者,虽圣王不能使其臣,慈父不能厉其子矣”(《资治通鉴·卷第一百五十·梁纪六》)。对常人而言,不可无名心。“好名是学者病,是不学者药”(魏象枢语)。有“真至精神”的豪杰之士,不需名心为驱动力,平凡之辈有名心可避免其怠惰。所以好名之心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既无“真至精神”,又无好名之心。
下士窃名
“窃名者,厚貌深奸,干浮华之虚称,非所以得名也。”(《颜子家训·名实》)窃名者不具其实,惟窃不符实之虚名,以捞取实利。窃名者不能踏实认真地做实事,只是投机取巧。本来名如影,应随形,名实相符,怎么相离了呢?章学诚在《文史通义·鍼名》中点破了玄机:“天下之名,定于真知者,而羽翼于似有知而实未深知者。夫真知者,必先自知。天下鲜自知之人,故真能知人者不多也。似有知而实未深知者多矣。似有知,故可相与为声名。实未深知,故好名者得以售其欺。”无实之名只能得之于“似有知而实未深知者”,有真知者一般不会售人无实之名。无实之名也是“似有知而实未深知者”相互标榜,愚弄民众,捞取利益的武器。章氏在此文中又写道:“且好名者,必趋一时之风尚也。······好名者,则必屈曲以循之,故于心术多不可问也。”“好名之人
未有不俗者也。”“好名者流,忘己循人,世俗誉之,则沾沾自喜;世俗非之,则戚戚以忧。以世俗之予夺为趋避,是己之所处,方以俗为依归也。”窃名者把心思没放在自己所干的实事上,而是揣摩世俗民众的所好,以便投其所好,得到虚名,坐享名利双收。“实至名归,好名者丧名,皆自然之理也,非必然之事也。”(《文史通义·鍼名》)窃名者往往实得其反,终究是求名却丧名。
结语
对待名心的层次差别在于怎样对待名与实。上士忘名,是只重实,而不顾名;中士立名,是以实务名;下士窃名,是无有其实而骗取其名。那些超越名利,专心于自己工作的人,令人敬佩。他们不为一切外界因素所干扰的心态,使他们易于做出成绩。虽是忘名,却易于达到名至实归。大多数人是想以实务名,期望名利双收的,正常的社会会满足他们的期望,使他们得到美满幸福。人们应当惜名,像呵护自己的眼睛一样对待自己的声名,这样就不会做出有损名节的事了。当今中国社会的两大蛀虫是贪官和骗子。他们的病症是不惜名,丧失了羞耻心。欧洲中世纪的骑士,为了自己的名誉,不惜以生命去呵护,虽有点过,但其基本的精神,当今之人应当继承。人人都惜名矜名,就会努力奋斗,却严格约束自己的言行。当今的文艺界,有不少窃名之徒,为了赢得虚名,花样百出,令人惊叹。热切地求名,却落个丧名的结果。名只能以实去求,无其实却要窃名,往往落到世人嫌弃的下场。我们要形成名实相应的观念,踏实认真地做好本职工作。惜名矜名,做一个谨言慎行的正道之人。
说“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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