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零零年七月十五日下午,正式离开桂林前往东莞。
卧铺大巴经过一夜的颠簸,凌晨四点钟到达东莞长途汽车站,走出大门,看到一辆中型客车停在路边,车头的左下挡风玻璃后面,放着的牌子上写着:东莞—大朗、樟木头、清溪……便提着行李箱上了车,坐在倒数第二排的双人座位上。
谨徇全勇同学的交代,只要看到去清溪镇的班车就可以上,到达后清溪镇光平电子厂后给他打传呼。
此时,天未亮,夜未央,怀着期待的心情等中巴车坐满乘客后出发……
孙全勇,驻马店市郊区人,一米六五的个头,皮肤白皙,两颊跃然几颗青春痘,身体微躬走路带风,说话清脆流利,情商智商极高。记得跟他第一次深入接触是在学校体育场,我倚靠在篮球架上,听他讲一些社会上的奇闻异事,包括与他朋友的一些牛掰经历。总之从那以后,我开始觉得这位个子不高的同学挺厉害,也为认识了本地的同学而高兴,以后便自然走在了一起,在营销三班,与周宗志三人成了死党级的好友。东莞回去后他一直在驻马店交通局工作,联系较少,城府极深的他,想必更精通纵横捭阖之术,应该混的风生水起吧。
朝阳徐徐升起,车站的人流逐渐活跃起来。车上很快坐满了乘客,而我身边的这个座位,乘务员阻止其他人坐,直至最后,一位周身邋遢,斜挎着褪色老式军绿色书包,农民打扮的五十多岁男人,歪着脑袋,颤巍巍的走过来,在我身旁坐下。
殊不知,“某些乘客”的座位,都是提前设定好的,一场骗局即将开始。
六点钟左右,车子缓缓开出市区。身旁农民颤抖着从包里拿出一罐健力宝,手中的碳酸饮料伴着行进中车身的节奏,上下左右小幅晃动着,随着他笨拙的勾起拉环,“噗”的一声,里面的液体喷射而出,撒到我的身上,同时也溅到临近座位其他乘客的身上。有些乘客不免尖叫起来:“哎呀,把我衣服弄湿了!”
“他妈的,你这老头,怎么搞的?”
后排一位戴着墨镜、金项链、金戒指,身穿花短袖的年轻男子,起身跨步,抓起农民的衣领,眼看就要打他的架势。农民吓得全身觳觫,嘴里不停嗫嚅着,双手握着饮料瓶举起来,意欲保护着自己。
“看我不 ......”揍字没出口,忽然换了一种惊喜的口气,抢过来农民手中的拉环叫到:“喂喂喂,中大奖了,你这糟老头子,发财了你!”
然后手举拉环在空中扬着,跟车上的乘客说:“他中了十万大奖!”说着把拉环还给农民。
农民此时坐下来,表情激动,支支吾吾的说:“我也没有亲人,也没有身份证,要这个拉环有什们用呢?”
后面的剧情是:农民想打折后现金五万元出售中奖拉环,但乘客都没有这么现金。此时一位着装讲究,腋下夹着公文包的“文化人”出场了,他站起身来说有意购买这个中奖拉环,包里只有两万XX国家的外币,目前的汇率是一百元可以兑换五百元人民币,希望车上的乘客帮忙兑换。
此时“乘客”甲乙丙丁都出场,有的咨询“文化人”并最终兑换外币,有蛊惑身边乘客兑换外币的,在这些“托”们不厌其烦游说之下,个别乘客趁机换上几百元,满意的将外币收入囊中,有的半信半疑漠然观看,有的交头接耳,有的呼呼大睡。整个车厢议论声、说笑声嘈杂一片。
形形色色的人,扮演者自己的角色。
而我,想想兜里仅有的四十三元家当,只能默默欣赏着初出江湖的这出好戏,电影的结局是,演员们搀扶着农民在某处一起下了车,司机、乘务人员都熟练的配合着……
“上车一律五十元,”男士乘务员手拿夹着钱和票的胶板说:“快点,买票了!”
“怎么这么贵?”我后面座位上的一位中年男人问道,“我到XX都是几块钱,你们乱收的吧。”
啪~啪~啪……乘务员用胶板对着中年男人的头部一阵乱打:“贵吗,贵吗,买不买票,买不买票?”
“别打了,我给,我给。”随着中年男人的屈服,其他乘客都乖乖的将钱提前准备好。
我涉世甚浅,哪见过这种场面,这种阵势,自己的钱又不够五十元,早已紧张的手足无措。乘务员男人走到我面前时,没有过多的考虑下一步该怎么办,先保证眼前不挨打吧。慌忙将身上绝无仅有的四十三元钱递给他说:“大哥,我身上只有这么多了,不信,你可以搜。”也许是看我态度真诚,也许是看我年轻体弱,他没说什么就转身离开。
我长出了一口气,对这种结果感到无比的庆幸。
乘客又被洗劫一番后,这辆中巴车停在了大朗镇的一个人行天桥下,将所有乘客全部赶下车,然后扬尘而去。
屋漏偏逢连夜雨,骗局、黑车,一幕幕的惊险事件犹如电影般偏偏发生在我的身上,惊魂未定的站在马路边,陪伴我的只有行李箱,和来回穿梭呼啸的车辆,我该何去何从?
首先想到的是给全勇同学打传呼。当时的条件,无法知晓到清溪镇到底还有多远,想着只要联系到他,不论多远,他都会来接我,也会把电话费付掉,所有的问题都可以解决。于是走进路边的小卖部,对着不会讲普通话的阿婆比划着说要打电话,拨通传呼,静静的期盼着电话铃声响起,十分钟、二十分钟,从七点等到七点半,再等到八点,频繁的看着手表,电话始终没有动静……后来得知全勇同学上夜班,早上还在睡梦之中。直到阿婆的儿子回来,连喝带骂的把我哄赶出门。
太阳慢慢爬上头顶,温度也逐然升高,滴滴汗水开始浸湿后背。我朝着路人指的清溪方向,拉着行李箱走在人行道上,心里也在分析:如果今天找不到全勇,结果就会食不果腹,露宿街头,衣衫不整,浑身骚臭,惨不忍睹。明天会因外表形象不堪,徒增难度,无论如何,今天一定要到清溪镇。
当一个人身无分文之时,少了一份恐惧,对一切都坦然处之,甚至生命!
走进超市对老板说,我被骗了,能不能给我十块钱路费?
走进公用电话小卖部,打完传呼,没有收到回复,没钱付电话费亦被赶出……
如此伎俩重施六七次,路人皆嫌而避之,屡屡未果,此时,行至黄江镇社贝公交站,已是汗流浃背,饥肠辘辘,狼狈气喘状可想而知。
在大朗的哪个车站下车已无法记起,按照现在导航计算,从大朗镇-社贝有十公里路程,步行需要两个半小时,哪天,计划再到社贝站留影,以示纪念,照片再做上传。
结果和信念支撑着我,计划依然不能半途而废,需继续物色援助目标。车站等车的人挺多,身旁有两位小伙,听他们谈话的口音,应该是四川人,穿着也是打工模样。再去按照原有的方法直接要钱,恐怕行不通。于是急中生智,走上前去对两位帅哥说:“你们好,我在路上被骗了,现在身无分文,我不要你们的钱,把手表给你们,给我买一张到清溪镇的车票吧。留个地址给我,我到时把钱寄给你们,你们再把手表寄给我,可以吗?”他们两个对视了一下,打量我一番,觉得所言属实,点了点头。
我依稀记得他们趴在车站座位写地址的画面,也不会忘记他们个头都不高,其中一位帅哥留着碎发,仍记得我挤上公交车后,他们付给售票员五元车费......
后来,我没有按照地址寄五元钱给他,因为我深知,那块手表的价格、价值都远远高于车费,算作我的一点心意吧。至今遗憾的是,彼时应与跟他们联系,并深深的道一声:谢谢!
公交班车顺利到达清溪镇。年青的搭客摩托车司机服务真是好,到光平电子厂只需三元钱,不问我到底有没有钱,绑好行李箱,等我坐上车,“突~突~突~”撒欢似的飞奔而去,留下一缕黑烟。
不一会儿便到达一间工厂门口,右侧门柱上竖着一块金光闪闪的金属板,上面黑字写着:光平电子厂。我手指大门右边的小卖部说:“停在那家有公用电话的门口。”下车立即驱步打全勇同学的传呼,电话马上回过来了,告知他我的位置后挂电话。摩托车司机卸下行李箱后说:“车费三元先给我,我还要去拉客。”
“我身上没钱,等我同学出来就给你。”
“啊?!早知道不拉你了。”
……我笑而不语。
十分钟左右,我目不转睛盯着的厂门口方向,全勇同学一路小跑过来,那身影,那步伐,那面容,多么的熟悉亦多么的亲切。
此时,我才如释重负,激动的双手扶着他的肩膀,忍住不让眼泪流下,微笑着说:“车费三元、电话费一元,先付了吧,其他的,我再慢慢给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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