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婚难

写在最前面 ：

五月底家里有事，回了趟湛江老家。社区妇联负责人霞姐听说我回来了，提出让我到妇联去客串几天调解员。小地方办公经费紧张，人员编制也紧张，长期处于缺人的状态。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妇联与调解委员会是合署办公，两块牌子一套人马。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去帮几天忙呗，所以我就暂时成为了社区的调解员。

我的文笔不好，很不好，很久没有写过文章了，我的叙事能力比较差，小伙伴们就凑合着看吧。

正文开始：

入职后调解的第一个纠纷就是离婚案件，一大早我就接到霞姐的电话，村里有一对夫妻闹离婚，已经到了动手的地步了。根据附近的邻居反映，这段时间时不时会听到女方惨叫和孩子哭闹的声音。听到这些，我初步得出来结论：有可能涉及到家暴问题。我往背包里塞了一本《民法典》和一本《民事诉讼法》便出发前往当事人家里。

在路上，我问霞姐：咱们调解工作有什么基本的方式方法吗？总不能直接把法院那一套搬过来用。

霞姐回复我说：如果夫妻双方只是感情破裂，没有出轨、家暴或者吸毒什么的，一般情况下我们先调不离。毕竟要维护稳定，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嘛。

我心里嘀咕：好家伙，该不会又是和稀泥式调解吧，劝当事人为了孩子要冷静，要原谅对方。这种事情我真的不想干，但是事已至此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来到当事人家里，当事人的家庭情况比我想象中好，自建的农村小洋房，还带个院子。出来开门的是男方当事人——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他对社区工作人员十分客气，谈不上文质彬彬，但是起码第一眼很难联系到家暴。霞姐给我介绍大致的情况：男方当事人叫阿鑫，女方当事人叫阿娟。两人在2010年结婚，目前育有三个孩子，大儿子正在读三年级、二儿子正在读一年级、三儿子一岁多。

阿鑫陪上笑脸说道：“我家女人发神经，还麻烦社区的同志跑一趟，其实没什么事的，真的没事”。

“去你妈的，你他妈才发神经，你全家都是神经病”，这时从屋内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想必一定是阿娟。果然，阿娟从屋内跑出来，拉着霞姐的手哭诉起来：“霞姐，这日子真的过不下去了，他出轨了还打我，我真的不想再过下去了。”这时阿娟的公公婆婆都跑了出来，他们骂骂咧咧要把阿娟拉回屋内，好在社区的同志及时阻止。

调解工作开始，男女双方分开调解，霞姐负责男方的调解工作，我负责女方的调解工作。我跟阿娟坐在院子里，她叹了口气，喋喋不休地说了起来：“我跟那个混蛋是2009年相亲认识的，因为都是同村人，所以很快就结了婚，我也给他生了三个男孩。结婚这么久，工资我自己都舍不得花全都拿来做家用了。去年征地赔了不少钱，我一分钱都没花，什么都没买，按照农村的说法，我已经很守妇道了。可他呢，他是怎么对我的，他背着我出去嫖娼，还跟别的女人出去玩，刷的还是我的信用卡。回到家要么打我，要么就在床是上折腾我，你知道吗？他在性虐待我”。

我全程面无表情，一言不发专心记录，但是我内心是崩溃的。救命，为什么要让我一个没结过婚更没离过婚人听这么狗血的事情。虽然内心抗拒，可是工作还得继续。

听阿娟说完，我便开始提问：你是怎么发现你丈夫出轨的呢？你说你丈夫家暴你，有没有相关的证据呢？（没办法，虽然我很同情她，可是我必须看到证据）

阿娟掏出手机，给我看信用卡的消费记录，上面有好几单酒店消费记录。她还给我看了几张截图，是她趁阿鑫洗澡时从他手机里截取的。截图里有阿鑫嫖娼的聊天记录，还有一些不堪入目的情趣照片。如此一来，阿鑫出轨的事就有了证据证明。可是关于家暴和性虐待的事，阿娟拿不出证据，没有相关的医疗证明也没有照片或录音录像。不过，仅凭出轨一事，阿娟就可以主张离婚了。

阿娟问我：同志，我在村委的宣传栏看过，现在离婚法是不是规定要有什么冷静期啊？

我说：是的，从今年开始离婚有三十天冷静期，不过那个不叫离婚法，那叫《民法典》。

阿娟接着问：“那我要是提出离婚，能分割财产吗？家里这块地、这栋房子可以分割吗？”

我挠了挠头，心想：姐，你可真能啊，宅基地你都想分。“额……宅基地属于集体所有的土地，好像是不能分割的。至于这栋房子，就要看建房时的出资比例了。”我也不知道我说的对不对，只能暂时搪塞她，然后晚上回去查资料。

阿娟追问道：我那三个孩子的抚养权，我能不能都不要？让那个混蛋养，我不养。

“啊？姐，您确定吗？三个孩子的抚养权都不要？您最小的孩子才一岁多呀。一般情况下，两岁以下的孩子都是跟母亲生活的。”我有点怀疑她是在赌气，我见过不要孩子抚养权的母亲，可是三个孩子都不要，我真的没见过。“姐，您跟我说说，为什么三个孩子的抚养权您都不要？”

阿娟回答我说：“因为那个男人出轨了啊！他犯错了就要惩罚他啊！让他来养孩子，抚养费他来出，我不出！”

我明白了，这位姐可能还不知道抚养费是怎么回事。我给她解释：“娟姐，首先您要明白，如果您离婚后不直接抚养孩子的话，那您是要支付抚养费的，这个跟对方犯不犯错没多大关系，您可以提出少支付，但是不能不支付，我这么说您明白吗？”

“凭什么要我给抚养费，明明是他做错他出轨，法律是这么规定的吗？这还有王法吗？你是来帮谁的，你是帮我还是帮他”，娟姐指着我的鼻子骂道，“你结过婚吗？你到底懂不懂法律，为什么我说什么你都要反驳我！”

我错了，我赶紧道歉，然后合上笔记本乖乖听她哭诉。

过了一会儿，霞姐和社区的同志出来了，看样子他们对阿鑫批评教育了很久。只见阿鑫点头哈腰，无论霞姐说什么，他都回答：“是是是，以后一定改，一定好好过日子。”

我撇了他一眼，说了一句：“嫖娼是违法行为，按照《治安管理处罚法》是要行政拘留的。”

阿鑫马上回答到：“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是一时鬼迷心窍，我对不起我老婆，我再也不干这混蛋事了。”他一边说一边扇自己脸，说着说着还哭了起来。我不知道他是真扇还是假扇，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知道错了，但是我看的出，阿娟心软了。

阿娟这时抱住阿鑫，哭着说：“以后别这样了，好好过日子。”

好了，接下来的画面过于琼瑶剧，我就不写了。当时的我内心是崩溃的，妈呀，这是什么鬼剧情，上一分钟还哭哭啼啼向我控诉丈夫的罪行，下一分钟就原谅了？大团圆结局？难道这就是人性吗？这，这人怕不是被下了降头吧。

没办法，当事人自己都和解了，我们也不能说什么。工作结束，大团圆结局，又保护了一段婚姻，做了一件好事。（你们看得出我在说反话吧？）

在回去的路上，霞姐跟我说：你是不是觉得我们做调解工作像是在和稀泥？

我：“呐！你自己说的啊，不是我说的。”

霞姐说：没办法，我们总不能直接告诉当事人去起诉离婚吧，能做的就只有这些了，大多数时候的基层调解就是这样，你要体谅基层调解工作的难处。

没事儿，我体谅，反正我就混几天。既然如此，那就收工回家恰饭吧。

我一直认为，当你觉得有事的时候，往往都没什么事。可当你觉得没事的时候，往往有大事。

晚上十二点半，我被霞姐的电话吵醒：富贵！出大事了！快过来阿娟家！

救命啊，大半夜的又整什么幺蛾子啊。

当我赶到当事人家里时，我特么惊呆了。只见阿鑫上身赤裸站在楼房门口，右手拿着菜刀，左手抱着他一岁的儿子，口中念叨着：“你老母个臭X，想同我离婚？咁我就杀咗个仔！”而阿娟则衣冠不整披头散发地瘫坐在院子里哭泣。出于本能，我第一时间掏出手机录像取证，尽管这对女方当事人很不尊重，但是万一出个什么事，好歹能留下证据。

这时我面前的阿鑫与白天完全判若两人，此时他眼里充满杀气。再看到一旁衣冠不整的阿娟，我开始怀疑，阿鑫会不会是吸毒了。至于为什么我怀疑他吸毒了，后面再说。

在社区工作人员的极力劝说下，阿鑫放下刀，抱着孩子号啕大哭起来。这时社区的值班民警也赶过来了，接下来的剧情就是，阿鑫被警察带走，我们也要跟去派出所协助调查。

我跟霞姐说：“要不让警察给阿鑫验一下尿，我怀疑他吸毒了。”霞姐说：“警察来了就让警察处理吧。”好吧，那就交给警察叔叔。

录口供时，我把刚刚拍的现场视频给警察看了，我说：“我怀疑阿鑫吸毒了，条件允许的话，看看能不能对他进行尿检？”

我为什么这么坚定认为阿鑫吸毒了呢，2018年我在检察院实习的时候，就听一位检察官说过，当一个人吸毒以后，会进入强烈的亢奋状态，这种状态包括了强烈的性亢奋和暴躁情绪。而吸毒带来的亢奋结束以后，会带来情绪低潮，这时的吸毒者会进入一种极度的忏悔，就好像是进入了“贤者模式”，然后深刻反思自己的的错误。

阿娟白天的时候告诉我，阿鑫曾经对她有过性虐待，并且刚刚阿娟衣冠不整。结合这些，我推断阿鑫应该是晚上吸食了毒品，然后产生了亢奋。

果然，最后尿检结果出来，阿鑫确实吸食了大量毒品，而且他长期在吸毒。并且从警方的记录来看，2020年阿鑫还因赌博被行政处罚过。好家伙，出轨、吸毒、赌博、家暴，这还不离婚？留着过年吗？

经历了这些，阿娟更坚定了离婚的想法，因为她不知道阿鑫以后还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

6月10号，妇联和调解委员会给出的意见是，如果阿娟坚持要离婚那就建议她起诉离婚。阿娟坚持要离婚，于是妇联安排我来撰写起诉状并协助她整理相关证据材料。本以为这件事情的发展情节应该是阿娟到法院起诉离婚，然后法院依法作出判决。可是17号晚上，我接到霞姐的电话，说阿娟决定不离婚了。wtf？？？那我白忙活了？事情都到这地步了，还不离婚吗？这期间发生了什么？

我拨通了阿娟的电话：“喂，娟姐，您不打算离婚了是吗？那我这边准备的材料还要拿过去给你吗？”

电话那头，阿娟平静地说：“这段时间，两边的老人都要死要活的，七大姑八大姨天天上门劝我不要离婚。叫我不能这么自私，要考虑考虑孩子，还说我这个年纪离婚了，以后不知道怎么办。如果这个时候离了婚，三个孩子怎么办。他现在是被带去强制戒毒了，可是过两年他出来了，会不会还来找我的麻烦呢？我压力很大，就这样吧，谢谢你们。”

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在现实生活中，对于一个人来说离婚是一件多么艰难的事情。无论是在城市还是农村，能洒脱结束一段婚姻需要很多的勇气。因为当事人要面对离婚后带来的一系列问题，孩子，财产，家庭关系，社会关系。这些问题都给当事人带来许多顾虑。因此在很多时候决定自己能不能离婚的，居然不是自己，而是周边的人、周围的环境。新中国成立七十多年了，改革开放四十多年了，我们到底还需要去做些什么，我们还需要去改变些什么。我思想浅薄，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