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他是不是有意的,下午我的劳动量又增加了。在他的指派下,我就像一台不能停歇的机器。不过,有了前些天的磨练,我已经可以接受了。
下班回去的路上,堂叔转告我张头的话,说我不够踏实,如果手脚再麻利一点,他会为我一天涨20块的工钱。
这个有前提条件的消息,并未让我欣喜。我已经像陀螺一样,每天被他抽着一刻不停地在工地里不知转了多少圈,他还想进一步压榨我,而报酬只增加20块钱。可是转念一下,我现在缺的不就是钱吗,能多挣一毛就多挣一毛吧,于是我说:“那我尽量试试!”
堂叔点点头,望望我的脸,嘴动了动想说什么,却最终什么也没有说。他刚一转过身,我就开始低声咕哝着问候张头儿的高堂,谁让她生个黑心的儿子!
暑假很快结束了,而我挣到的钱,也足够我一学年用了,我甚至给我妈买了件衣服,给我爸买了两条烟,还给我爷买了一台轮椅,这样,我爸就会省些力气,而我爷也可以用手推着轮子在院子里转一转。
我重新坐进学校教室里,在大吊扇下吹着风听老师讲课,觉得那是一种莫大的享受,对于工地将近两个月的生活,我想起来会感到有些恐惧,害怕那种日子会成为我余生的主题。也就是从那时起,我不再把学习当成负担,那种面对学习的枯燥感慢慢消散了。期中考试结束,班主任破天荒地点名表扬我,为我颁发特别进步奖,并鼓励我等到期末考试再上层楼。
奖虽然只是一张纸,但这张纸对我非同小可,它可是我好几年来受到的第一次肯定。原来,不是读书那块料儿,只是我认为的。而“阿斗”和“烂泥”的称呼,只是因为我的学习态度不端正,而影响到别人的劳动成果,造成的令人厌烦的假象。
高二和高三之间的暑假,我做好了再去工地挣钱的准备,父亲却制止我说:“你爷的病稳定下来了,今年没花多少钱,你不用再去工地了。省下时间好好复习,争取高考考个好成绩。”
父亲后半段儿的话,说得似乎没有底气。我知道那是因为经历了太久的失望,而不敢相信失望叠加会有什么乐观的结果。我的心被刺痛到了,看着父亲苍老的背影,我想我不应该再让他经历失望。
而我在学习之余,总会想起那段儿勤工俭学的日子。一想起阳光下那些被晒得卤肉股冒油的脸,心里就不得劲。我为此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我要尽可能想办法改善他们劳作的现状,这也成了我填报志愿时的专业方向。
高考成绩出来,我勉强过一本线。后来在老师的指导下,我退而求次之,进了一所强势二本的电子机械专业——这是这所院校的顶尖专业,也将是我梦想启航的地方。
去上学前的头天晚上,堂叔来我家,掏出一个信封,说钱不多,是他和大伙儿的一片心意。
“大伙儿?”父亲问。
“噢,”堂叔迟钝了一下,接着说,“就是去年和娃儿一起干活儿的那帮乡亲,都说这孩子争气,为他高兴着呢。”
“别,别——”父亲坚定地往回推着堂叔握着信封的手,嘴里说着,“大伙儿都是挣的力气钱,不容易呀……心意我们领了,回去原数退给人家吧!”
但堂叔态度很坚决,说不收就是看不起他和那帮兄弟。父亲无奈,只好代我收下,嘴里还说着:“那行,我先接着,就算我借的,回头给我个数儿,谁给多少,我得记着。”
刚要出门的堂叔,听到这话,犹豫了一下,欲言又止的样子,最终什么也没说,就道别走了。
我和父亲困惑地打开信封点数儿,里面是六千六百块,取的应该是“六六大顺”的寓意。父亲背过脸去抹了几把眼睛,声音充满情感地跟我说:“你小六叔一直对咱家不赖,还有那些和你一起干活的叔伯……娃儿,记住这笔钱这份儿情,赶明儿咱一定还回去!”
我用力点点头说:“我知道,我知道。在工地那俩月,工头儿刻薄,嫌我干的活少,总骂我,我叔和那帮叔伯可没少护我。”
……
寒假回家过年。腊月二十四的时候,村里人都开始忙年了。那天下午,父亲赶集还没有回来,母亲忙着蒸馒头,我呢,正在打扫屋子。
我家的狗突然㕵㕵两声,我抬眼一看,堂叔正迈着大步从大门外走进来。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