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只有写作、不停地写作才能使内心敞开,才能使自己置身于发现之中,就像日出的光芒照亮了黑暗,灵感这时候才会突然来到。
>> 在他们笔下,只有当现实处于遥远状态时,他们作品中的现实才会闪闪发亮。
>> 蜂拥而来的真实几乎都在诉说着丑恶和阴险,怪就怪在这里,为什么丑恶的事物总是在身边,而美好的事物却远在海角。换句话说,人的友爱和同情往往只是作为情绪来到,而相反的事实则是伸手便可触及。正像一位诗人所表达的:人类无法忍受太多的真实。
>> 人是为活着本身而活着的,而不是为了活着之外的任何事物所活着。
>> 文学就是这样,它讲述了作家意识到的事物,同时也讲述了作家所没有意识到的,读者就是这时候站出来发言的。
>> 生活是属于每个人自己的感受,不属于任何别人的看法。
>> 我最喜欢的是傍晚来到时,坐在农民的屋前,看着他们将提上的井水泼在地上,压住蒸腾的尘土,夕阳的光芒在树梢上照射下来
>> 我看到老人的脊背和牛背一样黝黑,两个进入垂暮的生命将那块古板的田地耕得哗哗翻动,犹如水面上掀起的波浪。
>> 老人黝黑的脸在阳光里笑得十分生动,脸上的皱纹欢乐地游动着,里面镶满了泥土,就如布满田间的小道。
>> 人都是一样的,手伸进别人口袋里掏钱时那个眉开眼笑,轮到自己给钱了一个个都跟哭丧一样。
>> 我心里咚咚跳着在他身旁坐下来,他摸到了我的手,他的手和冰一样,一直冷到我心里。
>> 想想自己才挑了一天的钱就累得人都要散架了,祖辈挣下这些钱不知要累死多少人。到这时我才知道爹为什么不要银元偏要铜钱,他就是要我知道这个道理,要我知道钱来得千难万难。
>> 这样的老人在乡间实在难以遇上,也许是困苦的生活损坏了他们的记忆,面对往事他们通常显得木讷,常常以不知所措的微笑搪塞过去。他们对自己的经历缺乏热情,仿佛是道听途说般的只记得零星几点,即便是这零星几点也都是自身之外的记忆,用一两句话表达了他们所认为的一切。
>> 看得见的时候我都在田里,到了天黑,只要有月光,我还要下地。
>> 我娘常说地里的泥是最养人的,不光是长庄稼,还能治病。那么多年下来,我身上哪儿弄破了,都往上贴一块湿泥巴。
>> 看到长根回来时的模样,我心里一阵发酸,小时候他整天背着我走东逛西,我长大后也从没把他放在眼里。没想到他还回来看我们,我问长根:
>> 长根那天走后,还来过一次,那次他给凤霞带来一根扎头发的红绸,是他捡来的,洗干净后放在胸口专门来送给凤霞。长根那次走后,我就再没有见到他了。
>> 家珍穿着水红的旗袍,手挽一个蓝底白花的包裹,漂漂亮亮地回来了。路两旁的油菜花开得金黄金黄,蜜蜂嗡嗡叫着飞来飞去。家珍走到我家茅屋门口,没有一下子走进去,站在门口笑盈盈地看着我娘。
>> 我娘常说,只要人活得高兴,就不怕穷。家珍脱掉了旗袍,也和我一样穿上粗布衣服,她整天累得喘不过气来,还总是笑盈盈的。
>> 我太想家了,一想到今生今世还能和我娘和家珍和我一双儿女团聚,我又是哭又是笑,疯疯癫癫地往南跑。
>> 为了家珍他们,我对自己说: “我就不报恩了,我记得解放军的好。”
>> “福贵,我是替你去死啊。” 听他这么一喊,我慌了,想想还是离开吧,别看他怎么死了。
>> 我也不想要什么福分,只求每年都能给你做一双新鞋。
>> 我就和家珍商量是不是把凤霞送给别人算了,好省下些钱供有庆念书。别看凤霞听不到,不会说,她可聪明呢,我和家珍一说起把凤霞送人的事,凤霞马上就会扭过头来看我们,两只眼睛一眨一眨,看得我和家珍心都酸了,几天不再提起那事。
>> 家珍听了点着头,眼泪却下来了。做娘的心肠总是要软一些。我劝家珍想开点,凤霞命苦,这辈子看来是要苦到底了。有庆可不能苦一辈子,要让他念书,念书才会有个出息的日子。总不能让两个孩子都被苦捆住,总得有一个日后过得好一些。
>> 村里办起了食堂,家中的米盐柴什么的也全被村里没收了,最可惜的是那两头羊,有庆把它们养得肥肥壮壮的,也要充公。
>> 家珍得了谁也治不了的病,我是越想越怕,这辈子这么快就到了这里,看着家珍瘦得都没肉的脸,我想她嫁给我后没过上一天好日子。
>> 队长最后一次回来后说: “从明天起食堂散伙了,大伙赶紧进城去买锅,还跟过去一样,各家吃各家自己的。” 当初砸锅凭队长一句话,买锅了也是凭队长一句话。
>> 我知道他,那么久不和我说话,是不好意思突然开口。我呢,也不急,是我的儿子总是要开口叫我的。
>> 看到他跑在后面,我想这孩子真是没出息,把我的脸都丢光了。
>> “你给我、给你娘你姐姐争了口气,我很高兴。可我从没听说过跑步也能挣饭吃,送你去学校,是要你好好念书,不是让你去学跑步,跑步还用学?鸡都会跑!”
>> 这孩子吃不饱整天叫着头晕,可从没给羊少割过一次草,他心疼那头羊,就跟家珍心疼他一样。
>> 女人啊,性子上来了什么事都干,什么话都说。
>> 我不让她干活,她就觉得是在嫌弃她。
>> 家珍眼泪流了出来,这是她病了以后第一次哭,她觉得自己再也干不了活了,她说: “我是个废人了,还有什么指望?”
>> 过了很久,我突然想起来,自己还不知道儿子是怎么死的。我问体育老师,这才知道有庆是抽血被抽死的。
>> “有庆不会在这条路上跑来了。” 我看着那条弯曲着通向城里的小路,听不到我儿子赤脚跑来的声音,月光照在路上,像是撒满了盐。
>> “做人不能忘记四条,话不要说错,床不要睡错,门槛不要踏错,口袋不要摸错。”
>> 后来,我们又一起坐在了树阴里,我请他继续讲述自己,他有些感激地看着我,仿佛是我正在为他做些什么,他因为自己的身世受到别人重视,显示出了喜悦之情。
>> 那时候我才知道二喜东张西望不是嫌我家穷,他连我屋前的草垛子都看到眼里去了。屋顶的茅草我早就想换了,只是等着农闲到来时好请村里人帮忙。
>> 看到二喜和凤霞像是两口子,一个烧火,一个做饭炒菜。两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看过后都咧着嘴笑了。
>> 我们把家里的鸡羊卖了,我又领着凤霞去城里给她做了两身新衣服,给她添置了一床新被子,买了脸盆什么的。凡是村里别人家女儿有的,凤霞都有,拿家珍的话说是: “不能委屈凤霞了。”
>> 跟在二喜身后那二十来人也卖力,锣鼓敲得震天响,还扯着嗓子喊,他们的口袋都鼓鼓的,见到村里年轻的女人和孩子,就把口袋里的糖果往他们身上扔
>> 家珍说:“话可不能这么说,人老了也是人,是人就得干净一些。”
>> 一个人命再大,要是自己想死,那就怎么也活不了。
>> 我混在村里人中间,每天只是装装样子,他们也都知道我的难处,谁也不来说我。
>> 天一黑二喜便躺到床上去喂蚊子,让凤霞在外面坐着乘凉,等把屋里的蚊子喂饱,不再咬人了,才让凤霞进去睡。
>> 二喜说:“我一个人,蚊子多咬几口捡不了什么便宜,凤霞可是两个人啊。”
>> “我们回家吧,这家医院和我们前世有仇,有庆死在这里,凤霞也死在这里。二喜,我们回家吧。”
>> 墙上的影子,也让我难受得看不下去。那两个影子又黑又大,一个躺着,一个像是跪着,都是一动不动,只有二喜的眼泪在动,让我看到一颗一颗大黑点在两个人影中间滑着
>> 有庆死时,家珍差点也一起去了,如今凤霞又死到她前面,做娘的心里怎么受得住。
>> 人啊,活着时受了再多的苦,到了快死的时候也会想个法子来宽慰自己
>> 坐在我对面的这位老人,用这样的语气谈论着十多年前死去的妻子,使我内心涌上一股难言的温情,仿佛是一片青草在风中摇曳,我看到宁静在遥远处波动。
>> 二喜不像别人家孩子的爹,是看着孩子长大。二喜觉得苦根背在身上又沉了一些,他就知道苦根又大了一些。做爹的心
>> 这样的日子过到苦根四岁那年,二喜死了。二喜是被两排水泥板夹死的。
>> 二喜的伙伴告诉我,那一声喊把他们全吓住了,想不到二喜竟有这么大的声音,像是把胸膛都喊破了。
>> 可看看苦根,我又宽慰了,先前是没有这孩子的,有了他比什么都强,香火还会往下传,这日子还得好好过下去。
>> 我知道他是在变个法子想让我给他买糖,我手摸到口袋,摸到个两分的,想了想后就去摸了个五分出来,给苦根买了五颗糖
>> 村里人叫我福贵,他也这么叫,也叫我外公。我指指自己割下的稻子说:“这是苦根割的。” 他便高兴地笑起来,也指指自己割下的稻子说: “这是福贵割的。”
>> 这样的日子苦是苦,累也是累,心里可是高兴,有了苦根,人活着就有劲头。
>> 做人还是平常点好,争这个争那个,争来争去赔了自己的命。像我这样,说起来是越混越没出息,可寿命长,我认识的人一个挨着一个死去,我还活着。
>> 少年去游荡,中年想掘藏,老年做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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