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5岁，紫色连衣裙，精简的短发，手里一无所有的，混进了那所村小。
学校坐北朝南，东倚一小山，小山就成了天然围墙。上面长了沙枣树；驴羊和农人,从山腰小道经过，声音悬在头顶上。校园一排房子，土坯混合少量的砖瓦房，敦实古旧；窗是木框,涂绿漆，镶玻璃；教室门前的花圃里,全是泼辣的油菜花。
山里学校，不缺野逸之气。推开窗，青山扑来,蔼然相对；出校门不远,一垄一畦的庄稼地。田间小路上牛羊甩着尾巴,慢悠悠走着。学校唯一的代课老师，亦教亦农；学生呢，就像那些野蒲公英，不需过多照顾，照样勃勃生长。
学校后面有片空旷的土地，充当了学生活动的操场。每天课间，我们都喜欢划上一道又一道的线去跳格；或是划上一个特大的方框去玩“打鸭子”的游戏；或是划上一个特大的像迷宫一样的“围城”去玩跑城的游戏。我即使一无所有也喜欢去学校，去寻找偷偷听课的刺激感；教室里他们的活动，加强了我对上学的渴望；去和学校哥哥姐姐们玩儿，丰富了我的童年生活。清晨，老远就能听见朗朗的读书声，鸟儿就啾啾叫着避开去；但它们也不远走，栖在高枝上静静听。书声响起，男孩子声音洪亮，女孩子声音清脆，还有闷声闷气的变声期的嗓音。我一边偷笑，一边一步一步往学校的方向攀爬。有时头顶参天大树叶子上的露珠掉落在我的头上，顺着又流到我的眼帘上，小风溜溜地挑逗我的头发，引来煦暖的晨曦；半山腰像花儿一样的人，被笼进绯色的暖阳里。一副秀丽的风景画随时映入眼帘——
黄昏放学后，我也喜欢跟随村子里哥哥姐姐一起。那个年岁上，没有疲倦，全是梦想；梦想倦了，找棵树靠一靠。杨树便像朋友一样，承接住我的肩膀。树林里，有野花；有花就有花香。我从不采，就让它们自开自灭着。我清楚，只需一开窗，一窗绿色和花香，就会灌进屋。
总是戴着“博士眼镜”的表叔爷常在树叶的飒飒轻吟里，备课，批改，好像村人们在耕耘土地。一年又一年的耕耘似乎磨尽了他的脾气，温和而有善意。时常我们要么在教室朗朗读书、或是安静写字；要么在大片的田地里横排一排一起前行，多好！就像一篇文章的版图，起伏连绵，徐徐呈现；我们就像一批种子在这片土地上吸取营养、萌根，发芽，长成理想中的模样。
先是爬在窗外蹭的听课，与其说是蹭课不如说是太渴望热闹罢了。后来温和体谅的表叔爷看见了，在另一间仓库里找来了一把破旧的喷了绿色油漆的凳子，叫我进去并给我安排了一个位置。貌似那时起，我算是被收为徒弟了！感动、惊喜、兴奋。我喜欢朝阳破窗，金色光斑投在黑板上，黄澄澄一块，我一伸手，便可握在手中的感觉。
老师，在村人眼里是值得尊敬的人，常有学生家长来学校探探，坐坐，叙叙孩子的事。一个学生的妈来访，给老师说：“孩子交给你了老师，听凭你处置；不听话，提木棍揍他！”听得我哈哈直乐！
村小的生活,总有一些小情调:清晨，村里唯一的喇叭声就会响起，就像每天校园里的广播一样，伴随着山风，美好！一个学生的娘,用盛水瓢端来了十几个土鸡蛋,说是让老师做汤喝。学生采来一捧青枝绿叶的“黄蒿”，说是让老师备用，以防感冒；秋天，教室的窗台上总是摆着插满酒瓶子的沙枣花；周末了,跟着亦教亦农的老教师,去地里帮他点豆子、拔青草。
正月年节味儿浓，村人邀请家去吃饺子、吃臊子面。吃完饭，边嗑瓜子边喝茶，闲话孩子的学习：在学校里怎样,在家里怎样,以前是如何如何的,接下来,该如何如何。你说说,他说说,一晚上的时光,闲闲散散地,就弥散在瓜子的香气和灯光的黄晕之中了。
蹭完课那年之后，我们全家就撤离那个地方了。很多次，我都想回到那个记忆犹新的地方，站在山岗高处，遥望鸟巢似的小学校，遥望那遥远的青山处——
(那时舅舅家开矿，开商店，每年妈妈都会从舅舅家给我背一包不同款式的衣服回来。有一年，背来的衣服当中，不同颜色不同款式的裙子竟然有五六条、更是为我的童年增色不少！与此同时让我也成为我生命当中最美的时刻！感谢舅舅一家的慷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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