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宰肉的陈平终于宰治天下,国家大事又何尝不是明珠在内务府时所面对的财务、仓储、警卫、伙食等等事务呢?
儒家讲修齐治平,所谓修身而后齐家,齐家而后治国,治国而后平天下,明珠既然齐得了皇帝的这样一个大家庭,也就足以治国、平天下了。
这时候的明珠,历任中央各大部委的正职首长,对六部的人、六部的事,莫不心知肚明。有了这样的能力与资历,自然是宰辅之臣的第一人选,况且时逢三藩之乱和黄河水患这等大事,对于当时的万千平民百姓,这当然是天大的灾难,但对踞于京城高位的明珠,这却是让自己可以尽展才华的难得机会,也是肃清政敌的天赐良机。
所谓多难兴邦,只有明珠知道,这些国难究竟兴旺了谁。明珠就是这样铁腕地攀登上了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位,他很清楚下面有多少双眼睛在对自己虎视眈眈,那些眼睛的主人们也很清楚,能够一步步靠着能力爬到所有豺狼的头顶上的,绝对不会是一只绵羊。
明珠的夫人,也就是容若的母亲,是阿济格的女儿,他们是在顺治朝成的婚,那时的明珠不过是个小小的大内侍卫。这桩婚姻并没有给明珠带来任何利益。岳丈阿济格虽然是努尔哈赤的第十二个儿子,虽然勇悍过人,战功彪炳,虽然有着多尔衮和多铎这两个权势极盛的同母兄弟,虽然被册封为英亲王,在最显赫的一字王之列,又授靖远大将军,平定过李自成,迫降过左梦庚,但错在太过张扬又毫无城府,终于在权势斗争中落败,被收监赐死,革除宗籍,家产也尽被抄没。就是在这样的时候,卑微的明珠才有机会“高攀”上阿济格的女儿。
明珠是康熙朝的铁腕权相,他的夫人或许在铁腕上稍逊乃夫,但远远多了强悍与乖戾。时人在笔记里记载过明珠夫人的一些轶事,说她妒性之强,以至于严禁任何侍女与明珠交谈。
尤其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一次明珠偶然说起某个侍女的眼睛漂亮,第二天一早明珠就看到了一个盘子,盘子里盛的正是那名侍女的一双眼珠。
妒忌是人的天性,在古人看来,这尤其是女人的天性。汉人解决这个问题是用儒家的礼教,从汉代开始,《诗经》里那么多歌谣的主题都被刻意地曲解为“后妃之德”,而这位明珠夫人虽然出身皇族,却完全没有受过这一套教育,更从父母那里得到了另一种的言传身教。
我们的容若,这个多愁多病的贵公子,这个交织着天真与忧伤的孩子,就是在这样的一个家庭里成长起来的。
长漂泊。多愁多病心情恶。心情恶。模糊一片,强分哀乐。拟将欢笑排离索。镜中无奈颜非昨。颜非昨。才华尚浅,因何福薄?调寄《忆秦娥》写这首《忆秦娥》的时候,容若已经屡经漂泊,在多愁多病之中,心头只一片懵懂,是哀是乐,全都纠缠在一处,无法分辨得清楚。古来才命两相妨,我既然没有那么高的才华,为什么命运还那么多舛呢?
容若这个自问,其实是一个反语,他的高才早已世所公认,招来了多少人的羡慕和妒忌。只是,作为生花彩笔的拥有者,他可甘愿为了这支笔而承受命运的连番捉弄么,他可甘愿为了这支笔而纵容自己一直陷落在多愁多病的情绪里么?
如果换作你我,可愿付出这样的代价么?可愿作出这样的交换么?但容若不是你我一样的凡夫,他是独一无二的,永远是独一无二的。在他的身体里,融汇着叶赫那拉氏和爱新觉罗氏这两大最强悍的姓氏的血脉,却在汉文化的伐毛洗髓之后,仅仅留下了唯一的一处蛮族痕迹:纯真。
“绵羊究竟吃掉了那朵玫瑰吗,或者没有?大人们永远都不会明白这件事有多重要。”而我们能够懂得那个小小星球上的小王子吗?能够懂得那个森严相府里的纳兰公子吗?如果真的懂得的话,也许未必是一件好事,因为,每个人都必须长大,而只有孩子才懂得孩子。
纪伯伦在对成人们谈起孩子时说过:你们可以努力去模仿他们,却不能使他们来像你们,因为生命是不倒行的,也不与昨日一同停留。你们是弓,你们的孩子是从弦上发出的生命的箭矢。
孩子像箭矢这个比喻,特别适合容若。他一生皆在疾速飞行,不论是对人或是对物,始终热烈,与空气都能摩擦生热,恨不能燃烧成灰烬。就像静止的弓不能想像箭矢如何飞行,成人也无法想像孩子是用怎样炽热的心情不知疲倦地爱下去。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