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文先生:此心只为伊人待
“我行过许多地方的桥,看过许多次的云,喝过许多种类的酒,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
对沈先生来说,这个人叫张兆和。
“从文同我相处,这一生,究竟是幸福还是不幸?得不到回答,我不理解他,不完全理解他。后来逐渐有了些理解,但是,真正懂得他的为人,懂得他一生承受的重压,是在整理编选他遗稿的现在。过去不知道的,现在知道了;过去不明白的,现在明白了。太晚了!为什么在他有生之年,不能发掘他,理解他,从各方面去帮助他,反而有那么多的矛盾得不到解决!悔之晚矣。”
“悔之晚矣!”这四字的分量,是爱,亦是不幸
:此心只为伊人待
沈先生的第一段恋情,或者都称不上恋情,是在刚二十岁左右,在些许欺骗而无疾而终的单恋中幡然醒悟结束,少年悄悄离开,没有波澜。
也就是那一年,少年,离家。
要在不熟悉的土地生根从来不简单,该有的积累和努力一点也缺不得。二十出头的年华,倘若失去梦想,可能就真的一无所有了,独立之思想,独立之行为,这二者才是根本,任何妥协换来的终究是很难守住的。
“始终相信,在前方有一个灵魂的伴侣,正在烟雨氤氲间款款而来,并会陪伴自己经历雨雪风霜。所以,一直静静地等待着。”
沈先生等的大概是这样一个人,独立、有才华、敢爱敢恨的真诚之人,所谓半缘修道半缘君,一个执着的人,轻易不拿起,轻易放不下。
:初遇。谁会在乎那样一个木讷的“呆子”,更何况是师生。
两个世界,两个身份,原本沿着各自的轨道前进,却被命运安排不期而遇。上天总是公平的,没有什么注定一帆风顺,已经足够幸运的遇到了命中注定的那个人,就该有一段经历风雨的感情才完美,从相识到相知,绝不是一段可以轻易跨越的鸿沟。
沈先生说过“美是不固定无界限的,凡事凡物对一个人能够激起情绪,引起惊讶,感到舒服就是美。”
他问她:“我什么时候才能喝杯甜酒呢?”
待所有事想明白之后,她回他:“乡下人,喝杯甜酒吧。”
四年的等待,千余个日夜的思恋,终于酿成了这杯芳香的美酒。
两个人,一个顽固的爱与追求,一个顽固的不爱与淡漠。
“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爱上了你!”这是沈先生写的第一封情书里最为直接的一句,一不小心坠入爱河的傻瓜,谁又曾清楚的知道是何时又为何萌生了爱意,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我因为爱她,恐怕在此还反而使她难过,也不愿使她负何等义务,故我已决定走了,不过我愿意知道她的意见再走。我并不迫要她爱我,但我想她处置这事稍好一点,是告我一点她的意见。”
这是沈先生拜托张兆和好友的一部分,同样是写出来的,即便文采如沈君这般,有些话还是说不出来。时间大概是沈先生情书轰炸一年多杳无音信之后,同在一校,连见一面都格外困难,一个人倘真的在躲另一个人,又怎会轻易找得到。在孤独与绝望中,梦想与才华也慢慢耗尽,还好沈先生还是理智的,有些人注定是做不成朋友的,即便留下来,朋友之间不该存在的隔阂也是确确实实存在的,最该做的就只剩好好离开。正如沈先生写下的另一小段
“因为爱她,我这半年来把生活全毁了,一件事不能作。我只打算走到远处去,一面是她可以安静读书,一面是我免得苦恼。我还想当真去打一仗死了,省得纠葛永远不清。不过这近于小孩子的想象,现在是不会再去做的。现在我要等候两年,尽我的人事。”
固执的人,某些情况下行事太过倔强,界限就是界限,容不得混淆,走到终点了,决定了便不会回头。
“我曾做过可笑的努力,极力去和别的人要好,等到别人崇拜我,愿意做我的奴隶时我才明白,我不是一个首领,用不着别的女人用奴隶的心来服侍我,但我却愿意做奴隶,献上自己的心,给我爱的人。”
我是不太喜欢沈先生说的这番话,倔强与屈服,都是建立在个人底线之上。若心喜一人,便无时挂念,惟愿能为她做些什么,哪怕是微不足道的!用唯唯诺诺的奴性来形容爱意着实有点可惜,心系一人的喜乐,换句话说便成了取悦,是取悦又当如何,他人的看法又如何,心正了,怎样的姿态都该无愧于心。沈先生的取悦,放低了姿态,却从未放低自己的才华,与失了灵魂的取悦还是大不同的。
“这个女子不能了解你,更不能了解你的爱,你用错情了——我那天说过,爱情不过是人生的一件事(说爱是人生唯一的事,乃是妄人之言)”这是校长胡适初做媒未果之后说的,是想劝沈先生放下的,不要浪费自己的才华。爱情从来不是人生唯一的事,却是唯一重要的事。沈先生不是一个喜欢听人劝的性格,恰巧我也不太喜欢,意见可以听,决定就不改,心中所经历的,听懂的也只一二人而已。
“我希望一些未来的日子带我到另一个方向上去,太阳下发生的事,风或可以吹散。”一个人的深爱,对另一个人却是无足轻重。如同饮一杯无味的酒,听一曲无调的琴,吟一首无韵的诗,美丽却苍白,仿佛天涯咫尺,一伸手,却是咫尺天涯。
“我留到这里,在我眼中如虹如日的你,使我无从禁止自己倾心是当然的。我害怕我的不能节制的唠叨,以及别人的蜚语,会损害你的心境平和,所以我的离开这里,也任然是我爱你,极力求这爱成为善意的设计。若果你觉得我这话是真实,我离开这里虽是痛苦,也要学到去快乐了。你不要向我抱歉,也不必有所负疚,因为若果你觉得这是要你道歉的事,我爱你而你不爱我,影响到一切,那恐怕在你死去或我死去以前,你这道歉的一笔债是永远记在账上的。在人事上别的可以博爱,而爱情上自私或许可以存在。”
这是沈先生为表示放弃写给张兆和的两封信中的一部分,放下尊严的纠缠不过是舍不得离开,等到累了自然会想放手,何必难为自己,也叨扰了别人。既决定要走,便不想再有任何牵绊,好好告个别,以后就是陌路。没有谁亏欠谁,也不希望心中都留下遗憾,要走的人最不愿听得便是安慰与道歉,受不得这种可怜,各自安好。
“至于你,我希望你不为这些空事扰乱自己读书的向上计划,我愿意你好好的读书,被人爱实在是麻烦,有时我也感觉到,因为那随了爱而来的真是一串吓人头昏的字眼同事情,可是若果被爱的理由,不仅是一点青春动人的丰姿,却是品德智力一切的超越与完美,依我打算,却不会因怕被更多人的倾心,就把自己位置在一个平庸流俗人中生活,不去求至高完美的。我愿意你存一点不大安分的妄想去读书,使这时看不起你的人也爱敬你,若果要我做先生,我是只能说这个话的。我是明知道把一切使人敬重的机会完全失去以后,譬如爱你,到明知道你嫁给别人以后,还将为一点无所依据的妄想,按到我自己所能尽的力量到社会里去爬,想爬得比一切人都高的。解释人生,这点比较恰当。”
这大概是离别前最后的话语了,希望那个人可以更好,值得曾经为她做过的所有傻事,不再求个结果,一切安好,这段经历,无悔而执着,绝不逃避。
一个地方呆久了,就想去远方,可远方在哪里没有人知道,也许是最高的山,也许是最远的海,也许只是某人消失之后的原来世界。沈先生还是挺幸运的,毕竟最需要帮助的时候,老友一直在。徐志摩先生曾劝过“这件事不能得到结果,你只看你自己,受不了苦恼时,走了也好。”然后,暂时的离开就成了定局,天各一方。想来我也是及其幸运的,失了方向的时候总需要有人拉一把,这便是友。
接下来的两年,格外的平静,可文坛却不平静,暂时放下执着的沈先生,重新拿起手中的笔,不再拘泥于某一人,开阔的如同他在青岛执教时眼前的那片海,全身心创作,留下了更好的作品。
“我现在,并且也没有什么痛苦了,我很安静,我似乎为爱你而活着的,故只想怎么样好好的来生活。假使时间真的一晃就是十年,你那时或者还是眼前一样,或者已做了某某大学的一个教授,或者自己不再是小孩子,倒已成为许多小孩子的母亲,我们见到时,那真是有意思的事。”
与时间为友,越来越平和的心境,夹杂着淡淡的思念,离开到底是好还是坏,只能交给时间,倘相遇之缘尚在,某天再见,都已成为更好的自己。
一般到这里,平凡的故事就该是结局了,石沉大海,若非沧海桑田又怎能重新照到阳光,偏偏沈先生留下的故事不平凡。离开两年左右,事情渐渐顺利起来,缘分再起于沈先生的执着,千里迢迢从青岛去看望张兆和,当然是被张默许了的,结果却不那么顺利,上门拜访竟恰好错过了连面也不曾见到。是玩弄,还是天意,说好的时间却无故消失,仿佛是在随意戏耍,倘若因此诀别,对双方而言只能是可惜了。上天还是眷顾沈先生的,在误会的边缘给了一个解释,峰回路转,后面的事也就慢慢平坦了,走到一起的两颗心,再大的困难也不是困难了。
张兆和说过“如果被爱者不爱这献上爱的人,而只因他爱的诚挚就勉强接受了他,这人为地、非有两心互应的永恒结合,不但不是幸福的设计,终会酿成更大的麻烦与苦恼。”
幸福是自己的,任何人的评判都只是表象。书的最后有这么一段,不需要读懂的一段:人的一生会遇见很多人,但只有一个人,会伴你走过这一生的风风雨雨。那么为了这一个人,无论经历什么,都应当是值得的。
从文先生是幸运的,至少那个时候,那个人还留给他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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