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银杏树是我上小学的那几年集体栽种的。
为了银杏树能顺利地占领广大农村,全力打造“银杏之乡”,“上面”下达了砍倒一切杂树的指示。尽管我那时还小,但也隐约地觉得这样的安排太过武断。
我家的院子里原先有一棵榆树、一棵槐树,安安稳稳地生长了好多年。春天,榆树的叶子和槐树的花都能摘下来裹着面粉蒸着吃。这些树的旁边还有一棵高大的泡桐树,开粉紫色的、喇叭状的大花朵。人即使站在老远的地方,也能闻到泡桐花的淡淡香气。
有“后台”的银杏树一来,这些树木突然之间就失去了活路。爷爷和爸爸砍倒它们时,心情非常复杂:有惋惜,有无可奈何,还有一点对未来的憧憬。毕竟,大喇叭里放送的有关银杏树致富的长篇大论是那么的激动人心。
我上小学时,学校里一年一度地搞勤工俭学,就是要小朋友们上交新鲜的银杏树叶子。印象中,还有要小朋友交老鼠尾巴的。现在也讲不清楚什么头绪了。老鼠的尾巴哪有那么容易搞到的!没办法,班上有的孩子为了完成任务,只好在家里养着几窝小老鼠,尾巴随要随取。
交银杏树叶子的难度比弄老鼠尾巴小,自己家有银杏树的,催促大人摘一点。大人一边摘,一边肉疼,恨不得数着叶子摘。自己家没有银杏树的,偷偷跑到别人家屋子后面摘一些,做贼一般,一不留神,能给看家护院的狗追下去半里地。
上交的数量是学校规定好了的,调皮的小孩子为了蒙混过关,在盛银杏树叶子的袋子里加几块小小的石头凑数。老师秤好了,往地上一倒,石头现形了。围观的孩子哈哈大笑,很是幸灾乐祸。
银杏树在乡间蓬勃,似乎也就几年的功夫。当所有的银杏树全部挂满了果实之后,村人们的笑容僵在了脸上:过去的白果值钱,那是“物以稀为贵”。如今,满眼满眼的银杏树,走路都能接二连三地踢到树上掉落白果。
结局是显而易见的!白果最贱的一年,只有几分钱一斤。有很多人家想尽了办法,还是卖不出去。一家一树果实臭了一条巷子。
“银杏之乡”的美誉终究没轮得上。其实,这个“局”是头头们想要混出的成绩,不关老百姓半毛钱的事儿。
银杏树叶子早就不稀奇了,由着它绿了又黄。它爱掉不掉----谁也不捡了!勤工俭学这个词,年过四十的我和自己的儿子谈起来,颇有点白头宫娥说玄宗的唏嘘。
我有时回老家,看到墙角堆着好几蛇皮袋的白果。也许是放得久了,灰扑扑的,臭得也不那么嚣张了。拿起来摇一摇,咕噜咕噜作响。
剥开的白果可以放微波炉烤熟了吃,像不加甜味素的QQ糖。如果凉拌、煮红烧肉、炖鸡汤,味道马马虎虎。但这些菜式估计也只有我们那地方的人吃得惯。白果有微微的苦味和青气,怎么烧都去不掉。
如今,烂大街的全是这玩意儿。不要说卖钱了,就是白送给人家,人家都不乐意要。
也就是三四十年的时间,银杏廉价到这种程度。想想,有点感慨!再想想,还是当初小镇上仅有的几株银杏树幸福。没有人眼巴巴地盼着它们结果,它们愿意结,结一点。不愿意结,拉倒!
夏秋交替,一波一波的文艺青年和摄影爱好者来了,眼冒星星地对着它们的叶子拍东拍西。冬天,镇上的相关部门一准儿忘不了来给它们做防冻措施。有一年,我居然还看到一行学者模样的人围着一排排的银杏树指指点点,不时低头在笔记本上做着记录。
人比人,气死人。树比树,何尝不是!说实在的,如今的银杏树,在很多地方敞开供应,要多少有多少。很凄惨地躺在大路边上,电锯呜呜响着,用不了几分钟,就锯成一块一块的砧板。银杏树的砧板很硬,用起来不大容易裂开。卖砧板的贩子这么介绍的,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吹牛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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