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生,我们爱的人终将离开,不是在迟暮之年,就是在半路之间。像一场未竟的晚餐,又像是一场自然的告别,或者是不会有再见的再见。谁也不知道,我们爱的人什么时候离开。』
作者|年宝玉则
“呜呜呜呜……”根本不是如他们所说的男儿欲哭无泪,我抱你在怀里,嘤嘤哭得像个孩子。这一次,比孩童时期失去最珍爱的东西,我要难过千倍万倍,以及N倍。
我摸一摸你的心脏,那里已经没有了跳动的声音;把手放在你的鼻孔处,那里也没有了气息的流动。我变得害怕起来,大声喊着你的名字,疯了一般的不断摇动你的身体,我想像从前一样,把昏迷中的你摇醒过来。
肇事司机喊来了急救车,接过我怀里的你,七七八八的一些人将你抬到担架上,快速推进车里。面对垂危的生命,他们抢着分秒。你的手臂那样无力的耷拉下来,没人注意到那一只已经渐失生命的手臂。周围亮着的街灯,昏暗的、昏黄的,把夜晚照上一层亮。
这条丁字路口,是我们平日收工回宿舍的路。平日只有汽车经过,鲜少人烟,而此时,聚拢来一大拨人,周围开始躁动起来,交警也已经赶到。事故发生时,再悄然的街,都人声鼎沸。
去医院的路上,我知道,我可能会没有了你,内心开始隐隐作痛。我跳动着的心脏,你再感受不到起伏的温度。我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要做什么,能做什么。
“家属跟着来”,这声音把我从束手无策中拉回来。
赶到医院时,你已经没有了呼吸,你躺在白白的床单上,眼睛闭着,美好的容颜没了血色。生命是一种灵动的东西,是现在进行时。而医生宣告:她死了,料理后事吧!
料理后事?这仿佛不是在说我们的事情。我脑子里一片空白。我们还没到需要料理后事的年华啊。你我同岁,毕竟今年我们才41岁。儿女渐长,我们的年华才仿若刚刚开始。
可不管我们20岁,30岁,还是40岁,不管年华多么理所应当的正好耀眼,总有措手不及突然来临。
(画家/日本绘画疗愈大师Meera) 带不走的新娘我们的24岁,那一年,也是这样的措手不及,好好的一个人,你突然病了。
我出门在外,你独自病了,病得不认识女儿,不认识父母,你在这个世界上谁也不认识,你只记得依赖我。他们说,你疯了。但是我知道,你或许只是想暂时依赖我,你不是疯了,给你喂水,给你梳头,给你衣食,你只认我,你安静的待着,不说话,不能做什么事,除了要人看护,其他并无异常。
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如同这一次一样,在你面临艰难的时刻,我没有在你身边。你只能独自一人。
“还不是因为那盆尿。怀娃婆的尿。”
因为世人相信着的法术,大家都说你是因此而病。
我不在的时候,邻里争执,你为了保护母亲,一下子把一盆灌溉菜园子的尿泼在了欺负母亲的人身上。而那时你正怀着我们的第二个孩子。
据说怀娃婆的尿不能乱泼,谁被泼上了谁倒霉。你因此而被人施了法术。
我是不相信这些事情的。但你却在那之后却真的生病了。
所幸的是,接下来的三年,我们一直在一起,相处朝夕。这一次寸步不离的在一起,弥补了我们的新婚前三年,那些聚少离多的日子。只是你像个婴儿一样,需要我时刻照料。一不小心,你就会昏过去,很多次,我都要把你摇一摇,猛烈的摇动你的身体,喊着你的名字才能再次唤回你。
别人都说:已经疯了的人,还要着干啥?
我怎能不要你呢?你是我的新娘啊。你不是疯了,你只是像个婴儿一样,暂时躲避了这世间的纷纷扰扰,只愿意躲在我的怀抱里,不哭不闹。
我带着你四处去求医,我们走过了很多的路,从南方走到北方;我带你看过了很多的医生,从民间秘方到医院处方。但没有人可以治你的病。你不哭不闹的时候,正常的像个孩子,只是不说话,只是对除了我以外的所有人保持警惕。
母亲也开始担忧起来,“她这样一辈子下去,你该咋办?”怕把病着的你送回娘家,你哥哥甚至专门来放下狠话。
我想过这个问题,在很多个夜晚,我想过:如果你一直这样,好不起来了,该怎么办?
“我还是要顾你啊。陪着你,把你带在身边,一辈子养着你。”
只是,那艰难的三年时光,过得并不简单。
或者是我对你的心感染了你,你在一个清晨醒来,像个没事人似的,裂开嘴,对我笑,然后像从前一样喊着我的名字。我知道,我的新娘回来了。病魔再大,它带不走我的新娘。
生活还在继续,我们依然聚少离多。为了营生,我长时出门在外,工资一结,就迫不及待的打钱回家。而你在家,勤俭持家,照顾母亲和孩子。
你好起来,很快我们有了第二个孩子,第二个孩子养到七岁半,他悄然离开了这个世间。短暂的伤心之后,你再次怀孕的孩子也夭折于襁褓中。
我家姊妹四个,你家姊妹五个,在我们出生的70年代,家家都是姊妹好几个。我们都喜欢孩子,顾不上自己辛苦,总想要多一个孩子,再多一个孩子,那么至少也要两个孩子。亲友怕我们养孩子艰难,都劝说着:“好好养好女儿就行啦,生那么多干嘛?”
我们所愿的在我们的30岁时如愿了,除了女儿,我们又有了一个儿子。这一次是长寿着到来的孩子,我们把他养得好好的,他健康又温良,听说你若去山里,天还未黑,他就会想着拿了电筒来半路上接你。而我出门在外,常常电话里也有他送来的嘱托:“爸爸你要注意身体,多吃饭哦。”
一切都好的这个孩子,嘴角的白癜风却是让我们发了些愁。带他看病,你不放心,非要一起去,于是我第一次带你出门。
城里的路,你走得胆战心惊,车水马龙的街道上,你紧紧的拉着我的手,把手心捏出一把汗来,我们才走过一个马路。
你那么怕车,却又向往着外面的世界。
当年未嫁时,你就想跟着三姐嫁去远方。只因你母亲存了私心,只有一个儿子的她怕晚年过得不好,于是把你留在眼皮底下,晚年好有照应。因了你母亲的这一份私心,在你家方圆之外,我才有幸娶你。
嫁不去远方,那么出门务工也行,你认为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但外面的世界并不如你所想,我不愿意带你出门。一是在山里跑惯了的你,哪里受得了城外的条条框框,你要知道,就连过马路,你都是要拉着我的手的,这样的你又怎敢在外面自由自在的活。二是因为,外面的世界花花绿绿,一些人出去后就再也不回来。不是不信任你对我的心,但我总想把风险减了又减,把你安全的放在我触手可控的地方,才是我对你最好的安放。
唯有一次,敌不过你,你非要出门,跟着四姐去广州。
“我以后再也不带她出门了,”四姐回来这样说。
即便是在大街上,你看见和儿子差不多大的孩子,就望着人家孩子眼巴巴的哭,哭得泪汪汪的,根本无法安心做事。思念抵不过外面的世界,你的第一次出门以失败告终。
现在孩子大了,“现在我应该不会那么想儿女了吧?”今年,你再次央求我带你出门。你执意要求,带你一起出门。
我没有给过你锦衣玉食,建了房子,养了孩子,之后便只有省俭了,顾了孩子与母亲,又要顾下我,那么爱美的你是一件衣裳都舍不得自己首先穿。我们在一起度过的那么多时日,我也没有给过你长时的相伴,21年的岁月里,除了你生病的那三年,把一年掐头去尾,都是我远行、你在家的聚少离多。这样的生活,对于我们自己,尤其是你,多少是有亏待的。但苦难的生活,它带不走我的新娘。你除了有一点点想我,有一点儿想儿女,我知道,布衣蔬食你不怕。
那天黄昏,工地收工,我还在做收尾工作,你说要先回去。已经走熟悉的路,每次都是我们一起走,但那天,我却让你一个人提前走了。是因为我知道,你想儿子了。你想早早回去等女儿发照片过来,这次出门,你都没有拍一张儿子的照片在手机里。
平时过马路都战战兢兢的,要牵着我的手的人,骑着自行车就飞快飞快的跑出去了,据说你当时还穿越了马路,一路逆行。
在围墙之外,我只听见“咚”的一声,然后是什么嘎然而止的声音。然后便是人声鼎沸。
当我跑来的时候,你已经躺在冰冷的地上,血流不止了。
交警大队的视频里,我才看见,你飞快的骑着自行车,昏暗的街灯下,明显的避让了一辆大的卡车,在飞驰的车流中,风从你耳畔呼啸而过,你似乎一点都不怕,一直往前走。视频中的你,跟平时那个战战兢兢,要牵着我手过马路的人完全不同。
然后,然后……一辆黑色的车从你身后驶来,你完全不知要避让。司机也完全没有看见你,径直往前开,于是就这样……你骑着自行车,和黑色的汽车撞成了一团……
病魔带不走的,苦难的生活带不走的,我的新娘,无常就这样带走了你。这一次,你我都有些措手不及。
人声混乱,有哭有闹,医院的停尸房里,你的手再无血色的耷拉着,这次是僵硬,硬邦邦的垂着。把手重叠在你掌心,我的温暖已再传递不到你的掌心。
你的脸,美丽的脸上伤口浸血后留下了疤痕,被撞的伤口裂开着,没有光泽。你一生那么爱美,我请求医生,给你缝合伤口,14针下,你的脸庞才看似完好如初。
我知道,这一生,我们爱的人终将离开,不是在迟暮之年,就是在半路之间。像一场未竟的晚餐,又像是一场自然的告别,或者是不会有再见的再见。谁也不知道,我们爱的人什么时候离开。就像那天的晚餐,你在回去的路上,在我还没回去的时候,嘎然而止的,是我对你永远无法告别的告别。
我一直以为我们还有很多次机会,下一次,不是首先顾下儿女,至少是先给你买一件,不是嫁妆的锦衣。你的身上,穿了七件衣裳,听人说,黄泉路上这样穿着,是年华正好。想要买给你的锦衣,没有在平常日子里送来,殡仪馆里,锦衣之下的你,再无法对我一笑。
如果换了光阴,再回到我们当时的20岁,在我们的新婚,我娶你的那天,从那天开始,我想一直拥你在怀,好好把你疼爱,再也不,再也不,带你出门,来到这车来车往的外面的世界。或者不是当时,只是现在,在我们的41岁,也让我好好抱你一次,哪怕你留下一口呼吸,我们面对面,再说下一次今生的约定,或者对儿女的念想。
我们的一双儿女在你的遗像前,泪流满面。我默默的看着他们,又看看你,再看一眼我未能及时好好对待的你。一滴眼泪落在风中,只愿这世间相爱的人,趁着时光正好,趁着身边的人还有灵动的生命,给她一件衣裳,陪她一次晚餐,与她相伴着走一段路,不是下一次,也不是明天,而正是,此刻与现在。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