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面红耳赤,心跳不已。等回到座位上,她才想起没有给boss关门——也轮不到她关门,门自然会被人关上的。直到好一会儿,脸上的潮红才褪去,她笑自己,怎么倒像她做了什么事。
她渐渐把这件事忘了,也没再向人提起,在职场多一事倒不如少一事。她也不是八卦的人,到处散布一些猜测加臆想的信息。她以为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件事就像水里的一滴墨迹,渐渐四散开去,由深变浅,由浅变成水墨一色,也再看不出墨迹。
这件事她以为就这样过去了,是的,也确实过去了,但可能在当事人的心理成为一个过不去的栏杆,每到一定时刻,就会醒目地看到栏杆触目地横在那里。这次栏杆显示了一下威力。
成功脱身后5%的就是上次在boss办公室里看到的惊鸿一瞥的女同事。她又一次面红耳赤起来,这次是生气悲愤所致,情绪的波动让血液加速流动,一波波涌向了面部。她把脸埋在电脑前,尽量装作认真在电脑前工作,尽量把面部表情控制在一个合理合情的范围。此时此刻任何大幅度的挣扎、不满、宣泄都是无意义的。在他人看来,她只是有些面部紧张,看不出悲壮与喜悦。
她渐渐平静下去。残酷的现实又显露出来,这次被列入后5%的队列,意味着下个财年不能得到晋升,而她已经在这个职位上干了五年,现在比她小的后进公司的,都越过了她,下个财年再得不到机会的话,机会就越来越少了。如果总在一个职级上得不到提升,不说别人,就是自己干起来都没底气。
“不如去争取一下。”不知什么时候冒出了这个想法,像她这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人很少为自己争取点什么。那次鼓足勇气找到Boss,三言两语就被打发了出来,倒象她做错了事。
她和Boss并无交集,在这个中型私营公司里,Boss只是公司众多小Boss中的一位,是公司的元老,做起事有点张狂不顾及。
她不是不知道要与Boss联络好感情,打好感情牌。可除了工作之外,她实在想不起来与Boss能聊些什么,真是想破脑筋都无交集。有次,她得到一次出国的机会,在免税店买了一个Gucci的手袋准备送给Boss。回到家,她在纸上做预算又想再次打开看看手袋。她边拿着笔,边小心的拆解外包袋上的胶条,小心程度不亚于拆一个炮弹。最后一个胶条被揭开,她长舒一口气,有点后悔,明明都要送人,再看还有什么意义呢,又一想反正费劲打开了,不如看一看。大品牌的做工就是好,配件精细,金属扣闪着柔和圆润的光泽。她拿在手里掂了又掂,准备再放回袋里。
那只拿笔的手不知为何一抖,在包的下角留下了一道有弧度的划线。她扔了笔,把包凑到眼前,黑色的墨水与综色的底色看起来渭径分明,她跑到餐桌抽出纸巾,小心地印在那道划线上,想吸去一点墨水,让划线看起来淡一点,布面的渗透力好,纸巾并未吸到一丁点墨水。
做了各种努力,她还去百度搜索妙招,都不能让痕迹看起来更淡一些,她只得放弃。她有些恼怒,把包扔在了桌上。把明天去公司为同事带的小礼物放到包里,准备了一些工作材料,等到收拾妥当,又把包拿起来看了看,划线怎么没有了?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凑近了再看,那道线分明还在那里,当离得稍远,划线与包上本来的字母勾线相错在一起就不那么明显了。
她冒出点了兴奋,小心地把包放回原包装,小心地封好胶条,就像新买的样子一样,又放回了手提袋。听天由命吧,反正是送了礼物。
这是她唯一一次与Boss联络感情。在这次联络中,手袋发挥了多大的作用,激起了多大的波澜,恐怕只有天知道了。
屏幕右小角闪着信息,工作群里通知,一会就要对晋档结果签字,如果签了字就代表她就要接受这个结果,再无反转的余地。
不知哪来的勇气,她起身,穿过那条走廊,来到Boss办公室前。她敲了敲门就推开门。她像是做好了准备,至于什么准备,似是虚渺的绝望与了断。她不想再等待。Boss看到推门而入的她有点惊讶,一瞬间就又恢复了常态,这一瞬间的变化她看在了眼里。
她稍顿了一下,似是给自己打气。
“这次晋档,我的业绩大概在前20%,但却列到后5%里。”她看着Boss,她希望此时的目光尽量是平淡的、柔和、就像谈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迎着她的目光,Boss似乎没有解释的意思。姜还是老的辣。她不想冷场,只得继续说“我想听听原因。”
“原因?”Boss恍然,“我怎么知道原因?分数是大家打出来的,我怎么跟你解释?”Boss右手拿着一支笔轻敲着桌面,头歪在一边。
她的脸立即红了,像她做错了事。
她咬了咬嘴唇,下了莫大的决心,“那请把分数给我看一下。”她说出这句话,就连她自己也吓了一跳,找Boss看打分,和与虎谋皮有什么两样?
Boss显然也被她这句话吓了一跳,他正了正头,轻轻地咳了一下:“分数?当然可以给你看。不过,你看了能改变结果吗?”
“虽然不能,我就想知道我是怎么被下来的。”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像是一个轻装上阵的战士,她卸下了身上的盔甲,奋力地跑在前面,猛力地向前冲击,虽然她不知道冲完之后的结果是什么。她太享受这个过程了,上班这么久,从没有这样肆意地放松自己,是从心底里的放松。她原来一直像装在一个瓶子里,用那层脆弱的玻璃保护自己,小心翼翼地,她觉得压抑,但又无可奈何。
这次她挥起木棒亲自打破了那只瓶子,破碎的瞬间,她看到世界原来如此清晰,那只瓶子年久失修,失于保养,已经破败不堪,阻挡了视线。
Boss迎着她的目光,低下头,在桌上一摞摞的文件里翻找。Boss这时显然已经有些始料不及,她一直是一名温顺的员工,干活好、话也少,基本上不争不抢。部门里需要各种员工,有的像头狮子,会咬人;有的像猴子,能跑能跳;当然也不少了能干活会干活的黄牛。他在这个公司干了这么久,早已深谙公司的规则,他能恰到好处地规避一些麻烦,又能开一些便利之门,他游刃有余地在这个岗位上干了六年之久。他早就瞄准了公司副总裁的位置,他的Boss已经不止一次地暗示过他,有机会,一有机会就让他上位。他有些沾沾自喜,副总裁已成囊中之物,只恨“没有机会”。
没有想法还好,一旦有了想法,行事风格都有点改变。他开始有点张扬,有点不能自持。这次年终晋档,他大笔一挥,把两个人的成绩大幅调整了,调整的理由当然不能公开。他没想到她会去找,这么一个低眉顺眼的姑娘,大多过一会就没事了。他笃定地认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看到她来到办公室,他就有所料到,但没料到她要看成绩。这次她没按常理出牌。
Boss翻找了一会儿,说:“这会儿没在这里,等改天找到我让人拿给你。”这明明是托词,如果她准备让步,事情就算到处为止。那天她就像一头狮子,怒吼着争取属于自己的权利,这个力量她积蓄了太久,像从洪荒中爆发了出来。
“您要是找不到,我就到人力资源申请。”她转身出去,后面传来了重物“咣当”落地的声音,瓷器的碎屑溅到她脚下。她知道,她再不也会进到这个门了。
她打了两份报告,一份是晋档分值投拆的报告,一份是辞职报告。前一份报告,人力资源总监答应在半个月内给予答复,这半个月足以让Boss充分的解释,也足以出具一份冠冕堂皇地回复。但这些都无所谓了,至于结果与她无关。
她辞职后,前同事联系她,说她太武断,应该给公司谈条件,获取补偿金。如果是那样,又将是精力的耗费,她不想再折腾了。随他去吧。当你耗尽力气时,才发现自由最重要,抵万两黄金。
就这样她像电光火石般辞职了。
辞职之后,她没有急着工作,悠闲地度过了一段时间的假期,她看了看银行卡里的存款,还足以让她过一年这样的生活,她稍稍放下心来。她原来与一些行业媒体打过交道,偶尔也写一点行业稿件,那些媒体听说她辞职后,偶尔向她约稿,她当赚点零花钱。
明天就是交稿日,那篇约稿她还未理出头绪。她有点气急败坏。
这时电话响了起来。
她刚接起来,还不容她说话,那边就传出声音:“你在呀?”真是废话,她不在还能接电话吗?她早已习惯了嘉伟的说话方式。
“明天有空吗,约个饭吧,好久没见你了,都想你了。你这回可别说没时间了,对了,你找工作了吗?”她正想挨个回答,嘉伟那头还未停止:“就这么定了啊,时间和地点我发你信息。”接着说传来了电话的盲音。
她握着电话好久没回过神来。这是嘉伟一贯的风格,说完自己想说的,也不管对方怎么回答,就撂下电话,嘉伟根本不在乎对方的答案,她只在乎自己是否把话说完。
她握着有盲音的电话摇了摇头。看来今天无论如何都要把稿件写完。对于约稿,她从不拖欠,都在规定时间之前写完,这与她的做事风格有关,她刚进入这个行业,她不想给编辑留下难打交道的印象。
重新坐回座位,经过嘉伟的一番折腾,打开了一点思路,通过这条隐秘的思路小径,她窥到了一点光,她奋力地追逐这束光,终于见到了一点光明。
嘉伟约在了第二天的中午。把搞件发给编辑,未见需要修改的回复,她舒了一口气。
女为悦己者容,其实女人不光对悦己者、对同性更是表现出一种从心底冒出来的那份对容貌的在意。
离赴约还有两个小时,她就站在了衣橱前。目光略过衣柜的衣服,那些衣服像是列队的士兵,等待她的检阅。穿哪件好呢?女人的衣橱里总是少一件衣服。
职业装就不考虑了,自从辞职后,她就再未碰过那些衣服,职业装大多腰身裁剪得体,把整个人箍在里面,穿这样的衣服要时刻提气、挺胸,一定要配高跟鞋。
她选了几件扔在床上,又挨件拿起在身上比量。她看着镜中的自己皮肤稍暗,可能与室内的暗光有关,等会出门要记得擦点粉。
后来她选中了一条长裙,露肩、不算低胸,裙子正好显示出了她的腰身。她腰细、臀略大,穿裙子还算好看。她拿起一顶帽子,安在头上,看了看镜中的自己,又放下。
她只在镜前换了几件衣服,一个小时就倏忽过去。到了不得不出门的时候,她拎着包、攥着钥匙,几乎飞奔着出门。如果迟到,大概要听到嘉伟一箩筐的报怨,不如提前到或准时到。
她到的时候嘉伟已经到了,看到在大厅里张望的她,嘉伟使劲地挥着手臂。虽然年近三十,她的身体保持得还不错,嘉伟赞叹,转而又看到她略大的臀部,嘉伟露出了一丝不易觉察的满意的微笑。
嘉伟找了一个靠窗的座位,是一个略大的半包间。除了嘉伟,还有一位中年女人。“嗨,这是王姐,我的瑜伽伙伴。我们刚上完瑜伽课就一块过来了。”
“王姐好。”她冲中年女人点头。中年女人皮肤细白,妆容精致,一看就保养得很好,她坐在中年女人的对面,落座的刹那,中年女人眼角的纹路全数落在她的眼里。
“我本不要来的,你们朋友一块儿吃饭,可嘉伟硬把我拽来了。”王姐冲她微笑。
嘉伟凑到王姐近前,像在撒娇:“王姐,咱们也是朋友嘛。你回家还得要保姆做饭,不如和我们一块儿吃。”
“对呀,多一个人热闹。”她赶紧接话。
嘉伟熟门熟路地点了餐,点餐的时候特意照顾到了王姐和她的口味,嘉伟还贴心地推荐餐厅的新菜。
女人之间的聊天是宽泛和跳跃的,她们不愿意在一个话题上深究,也不愿意只聊一个话题,谈话的内容仿佛是跳跃的小鹿,从这里蹦到那里,从那里又转身去了别处。嘉伟是话题的主导者,她享受这种自然的中心,享受大家都把目光投向她。
聊完了化妆品,聊完了衣服,聊完了明星八卦,刚才还话语喧嚷的气氛突然暗淡了下来,像是站在电梯口送人,彼此把送别的话都说了,也做好了各种准备,双方保持着送别的笑容,但电梯的门突然卡壳了,站在电梯里的人和站在外面的人的肌肉都保持着同一种状态,但气氛却突然尴尬起来。
三个女人中间出现了小块的静默,这静默让她们同时专注于眼前的茶盏,嘉伟喝了一口水,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上次见你太匆忙,你只说辞职了,也没说为什么辞职。很突然。”
她看了看水中的杯子,叹了一口气:“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
“你那家公司还不错啊,都要上市了,你在那里干了这么久。”嘉伟重新找到话题,她很高兴,能让话题继续下去。
王姐微笑着,职场的压力于她就像是微风扶面。她毕业后在一家公司做了两年,遥远的记忆像是一张年代久远的相片,早已看不清当时的面目。年轻的王姐如沾着露水的荷叶,挺拔优美,许多男孩子都在暗中注目她,但她根本不想搭理这些人。她像骄傲的公主,最终她找到了一只潜力股。嫁给潜力股后,生了孩子,渐渐远离职场。
嘉伟和王姐共同在一家瑜伽馆上课,她们一般都是上小课,又多在工作日,上课的人自然更少,一来二去的,嘉伟和王姐就熟了起来。她们偶尔约着喝茶聊天,谈谈瑜伽老师和体式,交往也仅限于此。嘉伟自来熟,和谁都能找到共同话题。
今天上完课,嘉伟约王姐一同来吃饭,本来是嘉伟的一句客套,没想到王姐爽快的答应了。
“唉,其实我辞职的那天我都不知道要辞职。”她有点无奈。
嘉伟正在端起一杯茶,听到这里:“什么?这难道不是你做好了打算或计划吗?临时起意?”
王姐也端坐好,绕有兴趣地想听她继续讲下去。
“算是临时起意吧。之前虽然动过辞职的念头,但那就像小火苗,没多久就灭了。没想到,这次是死灰复燃,我一下子鼓起了勇气。”虽然过去了几个月,她想起辞职的那天还有点悲壮。
Boss拒绝在离职申请上签字,最后她只得去找人力总监,人力总监恰到好处的解决了这个问题。人力总监也在争取公司的副总裁,他一直处于下风,本来觉得没有了希望,她的离职和申诉突然让他找到了有力的抓手。她的离职成全了一个人,这些是她不知道的。
“是什么让死灰复燃的?”嘉伟没想到她的离职是一场戏剧。
“是财年结束后的晋档。”尽管过去这么久,讲起这件事她还是有些义愤难平。“后来听同事说,Boss在副总裁的竞争中落败,被调到外地的分公司。”
“他和那个女同事究竟有没有……”嘉伟笑得意味深长,只要是八卦在哪里都有受众,都会成为探密者的天堂。
“这我哪知道。”她有些意兴阑珊,对于她来,有没有关系都无关紧要。“后来听说那位女同事也辞职了,Boss的老婆约见过她一次。”
嘉伟有点遗憾:“你要是晚点辞职就好了,能看到全部剧情。”
听到这句话时她正在喝茶,差点把茶喷出来,嘉伟生生地把职场剧演化成了情感剧。
王姐一直未说话,在旁边默默喝茶。过了一会儿,她问:“你原来的公司什么生意的?”
“进出口贸易。”
“哦。”王姐又去喝茶。
服务生开始上菜,三个女人把注意力都转到了菜品上,不再纠结于她的离职和情感剧。嘉伟殷勤地布菜,一会儿,王姐就说不能再吃了,吃撑了。她有点惊讶,她刚刚打开胃口,正准备大饱口服一番,没想到就有人挂起了“免战旗”。
她只得稍稍放慢速度,在一个胃口小的人面前大大表现你的绝佳胃口,好像也不是一件太礼貌的事。
她应合王姐,开始聊突然变热的天气。陌生人或最没有话题的人,天气总是一个最好的切入点。
王姐似是累了,应答有点倦倦的。她再次对饭菜发生了兴趣,吃到最后,心满意足,她好像很久都没这么丰盛地吃过了。最近她不是点外卖,就是在家里煮面。
“这家店的蛋糕很好,要不要来一块?”嘉伟还在尽地主之宜。
王姐摆了摆手。
“要不我来一块。”她觉得胃内还有余地。吃完了蛋糕,“真是完美的一餐。”她对嘉伟说。
嘉伟笑起来,“王姐你吃得太少了,你看她。”她有点不好意思,吃了这么多。
饭毕,三个女人起身告别。嘉伟要回家接孩子。刚进门时,嘉伟和王姐把包袋挂在了她身后的衣架上。
她起身为她们拿包。嘉伟的包是一只硕大的LV,嘉伟的家当大概都在里面,提起来有点费力气;王姐的包是一只GUCCI,她从衣架上拿下,在眼前一晃的刹那,包袋上一条黑色的划痕映入眼帘。黑色的划线,好像似曾相识。她几乎没有停留,就把包递给了王姐,王姐面带微笑,正等着接递过来的包。
与嘉伟她们告别。
黑色的划线,黑色的划线,那道线不停地在她脑海中闪现。她想起来送给Boss的那只包,在相同的位置上也有一条划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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