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达数十丈的火焰铺天盖地的翻滚而来，即使是相隔数百米，炽烈的火焰仍席卷着他周身的狭小空间，每一次眨眼，都仿佛能看到整个天地间无穷无尽的死亡。灰烬，正一点一滴吞噬着这个苟延残喘的世界。他竭力伸出双手，向着火焰席卷的地方…一滴冰凉，突然在手背滑落…
林海突然挣扎着从床上坐起，一手抵着额角，一手紧握床单，不顾全身冷汗涔涔，只是大口地喘息，试图从噩梦的余味中回到现实中来。
“又是这个梦…”呢喃中弥漫着痛苦和不解，林海揉了揉太阳穴，直直地躺了回去，翻来覆去找不到舒适的姿势，于是烦躁的下床走进浴室洗去一身的不适。
书桌上相框被倒扣，半开的抽屉里是勋章和锦旗，原本陈列的比赛奖杯也被收拾到了不起眼的角落。
浴室水声渐渐消止，林海挂着毛巾出来，随手捡起椅子上的背心裤衩穿上。厨房好像传来一些细碎的刀板相碰的声音，林海又躲进浴室对着镜子拍了拍脸，扯了扯嘴角，强行打起一个笑，好让自己看起来没有那么颓废。然后轻轻走到厨房门口，看女友云襄认真小心地切菜、翻炒。林海的目光追着她的身影，内心的不安似乎也减少了许多。在时机恰好的时候走过去，亲吻她的额头，帮她把饭菜端到餐桌，为她解开围裙，一起入座。一切都很好，很好，就像楼下模糊却平静的音乐，溜进两人之间的温柔的风，胖胖的橘猫轻轻走来弓着腰围着林海的腿蹭来蹭去。
“一切都很好”，林海边吃边告诉自己，“一切都很好。”似乎这样就让心脏扭曲挤压的不适感缓解。
收拾完餐具，墙壁上的复古钟表响了八下，云襄稍稍整理了下林海的被褥，为他找出适合出门的衣衫，催他去换衣服。
“海，今天约了秦医生，我陪你去好吗？”
“事实上…今天我感觉很棒，我想我们可以向秦医生取消预约。”林海拿着被赛过来的衣服站在原地不动，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哦天哪他一点也不喜欢去看心理医生，搞得好像自己有什么重大问题马上就会疯掉一样。
“亲爱的，你骗不到我。”云襄走过来无奈的看着他，“又梦到了吧，我能从你的眼睛里看到的。走吧，我陪你去”说着亲吻林海的嘴角以示安慰。
入春的季节很好，风的温度和力度都让人眷恋着春天的阳光花开和萌芽。林海和云襄牵手走在一起，偷折一朵花放在云襄手心，被警告下次不许这样了，可他分明看到云襄眼睛里的欢喜。
和风轻掠，林海皱了下鼻子，说：“天干物燥，危险呐…”忽然脑海中闪过：是谁，是谁坐在办公桌前望着窗外的和平却忧心忡忡地说：“天干物燥，危险呐…”
“林海，你说什么？”云襄似乎很紧张，牵在一起的手都用了些许力气，刚刚还欢喜的眼睛担忧的望着他。
“哦，没事…风太干，我觉得好像要流鼻血了。”林海回过神来，拍拍她的手以示安慰。
橱窗里的鹦鹉在乱叫，交通井然有序，珠宝和连衣裙被女孩子们挑选，一切都很好。
突然，警笛声由远及近，林海目光紧紧盯着呼啸而去的消防车，不觉全身都在颤抖，听不见云襄的呼唤，不顾一切的追逐而去。
林海被拦在警戒线外，只是公园的一棵树燃烧了，两三名消防员干脆利落地灭火，听说是几个小孩子玩什么东西不小心点燃了，并不是什么大事。嘈杂的人声中还能听到几个孩子的啜泣声。消防员收队时，还有几个人多看了林海几眼，向他点头致意。
人群散去，哭泣声和训斥声也渐渐远去，消防车也离去。林海看着焦黑的小半树枝出神。刚刚他怎么了，为什么那么惶恐那么冲动，那么的…心痛，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要在大火中烧尽，他要不顾一切的去保护，去挽留。
好像他天生就该这样做。
云襄匆匆追来，惊恐使她花容失色，不顾路人侧目抱着林海大哭：“你不能你不能…你不能离开我了，求求你了，你不能再去了…”
秦医生了解两人为何出现的如此狼狈之后，紧紧地抿着嘴唇。
“云小姐，我建议告诉林先生一些事实，帮助他回忆。”
“不！我不同意！”云襄几乎要跳起来了。
林海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自己有一段记忆空白，找回来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他…他…他现在很好，他再也不用去冒险了，再也不用赌命了，秦医生你能不能让他就这样，我再也不能失去他一次了…呜呜呜”云襄捂着脸，窝在林海怀里抽泣。
“…逃避是没有用的，像刚才林先生还是会冲向火场，甚至理智不能自己。面对恐惧，战胜恐惧，做回他自己…唉…”秦医生最终还是没有说，林海带着失魂落魄的云襄回家。一路上云襄都在紧紧的握着他的手，不时地要他确认不再会突然离开。像一个极度缺乏安全感又受惊了的兔子。
林海好像知道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被隐瞒了，可是他不想现在刺激云襄，那些记忆，似乎连自己都隐隐抗拒。
那些绝望的梦，那个忧心忡忡说着危险的人，自己追随消防车而去…都是为什么呢。
两人对秦医生的话缄默不提，假装生活还是那样安宁。橘猫在屋子里溜达了几个来回，最终跳上林海的床，卧在他枕边安睡。
几天的平静被一次晚间新闻打破。
“白山大火后续报道……十三名消防员入山灭火仅一人生还……家属情绪稳定……为英雄哀悼……”等云襄从厨房赶来关上电视机，已经晚了。
林海捂着痛的快裂开的头，从沙发滑落到地板上。橘猫从沙发上跳下，尾巴伸得直直的，围着林海转来转去，喵喵叫似乎很是担心。
“大火…大火…十三个人…一个人活着…啊…呜呜呜”眼泪不断冲刷面庞，心碎的绞痛却让他无暇顾及。他知道了老大曾在办公室里担心天气干燥容易起火，没有几天就紧急出警去白山，火焰铺天盖地的翻滚而来，整个天地间无穷无尽的死亡。灰烬一点一滴吞噬着苟延残喘的世界。他竭力伸出双手，向着火焰席卷的地方，那是战友的身影在大火中被扭曲，痛苦的叫喊声从他每一处皮肤刺入…一滴冰凉，突然在手背滑落……那天下雨了，那天，只有他一人回来了，是另外十二条命把他他救回来的。“为什么活着的是我…”
云襄瘫坐在地板上，也不断流泪：“你不该想起来…”
林海把自己锁在屋里，橘猫不安的在门外打转，不时挠一下门。云襄无措的坐在客厅，盯着林海的门看，仔细听着那里面传来的所有声音。
把反扣的相片一个个扶起来，那是他和兄弟们的合影。角落里的奖杯是一次次消防比赛得来的，有他个人的，有和兄弟一起赢来的。抽屉里的锦旗，勋章…白山大火，留给了他这些用血换来的荣誉，带走了他最亲的人。泪水太无力了，语言也太苍白。崩溃过后令人窒息的心痛也不会减轻，他知道白襄还在担心他，可他仍抑制不住自责，抑制不住和战友牺牲在大火里的念头。
窗外下着雨，打落盛开的花。
好像过了很久…林海和白襄移居别的城市，顺理成章的订婚，筹备婚礼。战友的家属前来道贺，天大的喜事好像减轻了隐藏在欢喜下的悲痛，一切都那么好。
林海坐在婚纱店的梳妆台前，造型师正认真的给他打理头发。他看着镜中的自己出神，又想起来……那时他恢复记忆后，去每一个战友家向家属跪着磕头。大龙的头发花白的父母含泪拥抱他，说活着就好活着就好；小徐的未婚妻声嘶力竭的指责他为什么只有他活着，最后哭的不能自己，拥抱他让他一定要好好的；三哥的孩子怯生生的看着他，孩子妈妈沉默的看着遗像……
“林先生…林先生？OK了,非常完美！您一定是今天全场最帅的人！”造型师呼唤出神的林海，林海站起来整理了下领结，向外走去。
云襄穿着婚纱，捧着花球，站在红毯尽头不停的张望，希望看到林海的身影。手指不住的捏转戒指，按压心头的不安。
林海没有来，却有一个小小伙子慌慌张张闯进来：“路上遇到居民楼起火，楼上有人呼救，消防车被堵在路上了，林先生等不及了就冲进去了，我们拉不住……”
花球落地，宾客哗然。
云襄的泪一滴，又一滴。
“我就知道…那些承诺算不得数，你还是要回去的……”
——完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致敬所有的消防战士，但愿再无天灾人祸，但愿天堂没有火焰，但愿他人一生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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