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宋江

                  对话宋江

                          一

                        德宏

  可能是读《水浒传》走火入魔，夜梦中与宋江对饮，酒过三巡，彼此都说了许多酒话，照录如下：

宋江：我们今晚谈得很投缘。

梦中人：你是老前辈、大英雄。

宋江：我们是忘年交。

梦中人：你太客气了。

宋江：我是北宋人，论年龄，我为长。

梦中人：你比我大近千岁。

宋江：忘年交，不分长幼，我们畅所欲言。

梦中人：从小就看《水浒传》的折子戏，听大人讲水浒的故事，长大又读《水浒传》，我最崇拜你。

宋江：要谢施耐庵。

梦中人：你的反诗：他年若得报冤仇，血染浔阳江口。写得痛快！

宋江：那是酒后吐真言。

梦中人：我不明白你冤在何处？

宋江：说来话长。

梦中人：道来听听。

宋江：我年届三十尚未娶妻，你知何故？

梦中人：壮志未酬？

宋江：高看我了。

梦中：不好女色？

宋江：我不是太监。

梦中人：没有中意的女人？

宋江：有。

梦中人：为何不娶？

宋江：我又黑又矮。

梦中人：你说的是外表。

宋江：我官阶低，押司，县衙管文书的小吏， 薪俸少， 我看上的闺秀，别人看不上我。

梦中人：那就娶村妇？

宋江：有悖我的鸿鹄之志。

梦中人：那就志成再娶。

宋江：我六根未净，受了阎婆惜的诱惑。

梦中人：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宋江：为她母女购买房产、置办家什， 耗尽我半生积蓄。

梦中人：结婚是得花银子。

宋江：那不算结婚。

梦中人：为何？

宋江：娶阎婆惜为妻，玷污我一世英名。

梦中人:那就纳为妾。

宋江：只能算包养。

梦中人：那不委屈了你？

宋江：能满足某些需求，也认了。

梦中人：权且将就。

宋江：好景不长，娼妇勾搭上了张三。

梦中人：张三有何魅力？

宋江:说官职，与我同为押司，只是他生得眉清目秀，几分风流样。这娼妇爱我的钱，爱他的貌。

梦中人：你就能忍让？

宋江：我花了钱，还戴绿帽子，你说冤不冤？

梦中人：冤。

宋江：我学弥勒佛，大肚能容难容之事。

梦中人：不愧为大丈夫，能伸能屈。

宋江：还是继续包养她。

梦中人：她这算一妇伺二夫。

宋江：我去她屋里，要我与她各睡一头，不行她妇道本份，你说冤不冤？

梦中人：冤。

宋江：晁盖送我的金子，她扣下，还拿晁盖的信要挟我。

梦中人：要挟什么？

宋江：要我给她一百两金子，不然就要告官府。

梦中人：就你与官府的关系，再使点银子，搪塞过去应该不成问题。

宋江：你有所不知。劫梁中书给岳丈蔡太师的生辰纲是弥天大案，我为晁盖通风报信亦是死罪，还将祸及全家。

梦中人：凭你的武功，将藏于阎婆惜身下的书信抢回不难，何以将其杀掉？

宋江：新恨旧冤涌上心头，不杀不足以解心头之恨、 胸中之冤！

梦中人：杀了阎婆惜，冤就算结了。 为何言：他年若得报冤仇？

宋江：我被刺纹双颊，发配江州，待刑待杀。

梦中人：你毕竟杀了人。论古论今，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何冤可言？

宋江：冤在贪官当道，吏治不明。

梦中人：这与贪官有何干系？

宋江：若不是贪官当道，我等德才之士，早已高官厚禄、三妻四妾，何以会染指阎婆惜这般无赖娼妇？又怎么会杀了她？

梦中人：你是说不冤在阎婆惜，冤在贪官？

宋江：二者与我皆有冤。

梦中人：你说：他年若得报冤仇，血染浔阳江口，什么意思？

宋江：就是要杀尽贪官和阎婆惜这等恶人，替天行道。

梦中人：慢慢聊。喝酒， 喝酒！

宋江：胸中冤愤，一吐为快！喝！

                    对话宋江

                            二

                          德 宏

梦中人：酒逢知己，畅饮抒怀，真是痛快。

宋江：结识你这个忘年交，真三生有幸，我们继续聊。

梦中人：谁都知道你宋公明，仗义疏财，人称及时雨。

宋江：过奖。

梦中人：鲁智深，鲁提辖的话可能你不爱听？

宋江：鲁和尚背着我说了什么？

梦中人：今日有人说宋三郎好，明日也有人说宋三郎好，可惜洒家不曾相会。众人说他的名字，聒得洒家耳朵也起茧了，想其人必是真男子，以致天下闻名。

宋江：他性格直爽。我喜欢他说大白话。

梦中人：有些话不知当问不当问？

宋江：畅所欲言，但问无妨。

梦中人：说你仗义疏财，不知你疏了多少财？

宋江：但凡有难的好汉、妇孺，我都疏了财。

梦中人：你家有金山银山？

宋江：我是县衙管文书的小吏，家父也只有祖上留下的祖屋和少许田产。

梦中人：那你的财源？

宋江：因仗义获得一些回馈。

梦中人：此话怎讲？

宋江：你知道，晁盖智取生辰纲，获得大笔财产，我仗义为他通风报信，他感恩我的仗义，让刘唐送我百两金子，我只收了一条，不足十两。其他类似的回馈也收了些。

梦中人：你这算不算受贿？

宋江：宋朝当官的，无论大小，上自宰相下至牢狱小卒，皆会利用职权，为人做些事，借此收受一些银子，这也是人之常情。

梦中人：能举例说明？

宋江：从郓城刺配江州的路上和在江州羁押期间，无论是押送的公人，还是管营、节级、差拨等小吏，都收受了我的银子，我不仅未受皮肉之苦，还能大鱼大肉，饮酒赋诗。我对他们是疏财，他们于我是仗义。路经梁山泊，晁盖又给了我大笔银子，既是仗义，也是疏财。

梦中人：此话怎讲？

宋江：他送我银子是疏财，他感恩于我为救他劫生辰纲之罪不死，又是仗义。我们是既仗义又疏财，既疏财又仗义。

梦中人：依你说，仗义与疏财有因果关系。

宋江：可以这么理解。这也是江湖的规矩。

梦中人：你为何一心想招安？

宋江：这是梁山好汉和许多我的粉丝所不理解的。

梦中人：能否指教？

宋江：指教不敢当，说说心里话。

梦中人：洗耳恭听。

宋江：招安是我唯一的选择。我虽然两番赢童贯、三败高太尉，但终究是与天子作对，仍然是匪、是寇。我何以能将一百零八条好汉招募于麾下，就是得益于忠义这面大旗。忠是本，忠就是忠于皇帝，只有皇帝认可我的忠，义才能成之为义，否则，就是不忠不义。再则，我乃戴罪小吏，招安必有一官半职，也达到了封妻荫子，光宗耀祖之目的。

梦中人：你没想过其他选择？

宋江：想过。无非两种，胜或败。胜，学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或效方腊建新朝，自立为帝。李逵等好汉多次提醒我勿受招安，。这与我的忠义思想相悖，也不符合我从小所接受的儒学教化。败，则为匪寇，或凌迟而死，或弃尸荒野，方腊就是此结局。你提到我的反诗：自幼曾攻经史，长成亦有权谋。经史就不说了。权谋者，权为本，谋为辅。权即权衡，两害相权取其轻，两利相权取其重。权衡之下，于理于情于利，我都只有招安这唯一的选择。

梦中人：你对你最后的结局感到冤不冤？

宋江：既冤又不冤。

梦中人：后人觉得你冤。

宋江：不仅我宋公明，跟随我的梁山好汉都觉得冤。

梦中人：那你为何又说不冤?

宋江：先说不冤。

梦中人：愿闻其详。

宋江：招安后，我被钦定为破辽兵马都锋使，率梁山诸将领和士兵大败辽军，逼迫辽主投降称臣，我北方由此获数十年安宁，其居功至伟。后经宿太尉举荐，钦定为平南都总管、征讨方腊正先锋，虽阵亡正偏将佐五十九员，加上病故和辞职，一百零八将只剩下二十七员将士，但终究灭了方腊，避免了国家分裂，维护了国家统一。此乃名垂青史，死亦无冤！

梦中人：何冤所有？

宋江：冤在我没能实现铲除贪官、替天行道的初衷。

梦中人：后世有伟人点评你只反贪官，不反皇帝。

宋江：点评过誉。

梦中人：你这般谦逊？

宋江：我两赢童贯、三败高俅，震撼朝野。我若上书朝廷，力陈蔡京、童贯、高俅、杨戬之恶行，再联手宿太尉等清官，以罢黜四贪官为招安的先决条件，应当是恰逢其时。

梦中人：四贪官把持朝廷，要挟天子，不从又如何？

宋江：我就率梁山好汉与之对峙，待机而动，伺机而变。

梦中人：你为何不如此行事？

宋江：还是我反贪之心不诚，反贪之志不坚。

梦中人：悔之晚矣。

宋江：我还有更大的冤。

梦中人：何冤？

宋江：我喝了御赐的毒酒后，做了两件事。

梦中人：哪两件？

宋江：第一件，叫来李逵，让他也喝下毒酒，要他跟我去蓼儿洼再做弟兄。第二件，我临终才大彻大悟之道理，一直没告诉任何人。事情过去了近千年，今天有幸结识你，借酒兴，一吐为快。

梦中人：多谢老前辈信任。

宋江：自燕青向李师师告知真情，加之宿太尉是天子宠信之臣，他们必然会向皇帝揭露蔡高之流。对蔡高之流的恶行，宋徽宗应是心知肚明，但为何不将其铲除？表面看，蔡高等佞臣盘根错节，正不压邪，实则：君不君、臣不臣，皆非贤良之辈。螃蟹何以横行，因其爪牙；断其爪牙，横行是不能了，螃蟹也就成了僵尸。

梦中人：你的意思，反贪官，必反皇帝。

宋江：可以这样理解。你知道，我在李师师处见过天子一面。我就纳闷，三宫六院，数千粉黛，还满足不了天子之情欲？贵为天子，竟嫖娼玩妓，如此龌龊，何以取信天下？，还值得我效忠吗？这使我想起一个人。

梦中人：谁？

宋江：裴如海。

梦中人：就是与杨雄之妻潘巧云勾搭成奸的和尚？

宋江：正是。

梦中人：二者有何异同？

宋江：一个是和尚，一个是皇帝；一个奸有夫之妇，一个姘众人之妇，这是其异。

梦中人：众人之妇作何讲？

宋江：李师师一类就是众人之妇。

梦中人：那同呢？

宋江：一个买通报晓头陀和使女半夜从后门而进，一个乔装打扮由地道入，干的都是见不得人的勾当。

梦中人：你当初没想到这一层？

宋江：当初想的就是招安。我窃以为自幼攻读经史，长成亦有权谋，实际我还不如李逵看得明白。

梦中人：他明白什么？

宋江：他不止一次说到要杀蔡京、高逑等贪官，并取代天子，而不是招安。他还直言问我：宋朝为何不能由姓宋的当皇帝？这也是我喜欢他，要他跟我去地府再续兄弟情缘之故。

梦中人：你真是大彻大悟。

宋江：酒后失言，不必当真，还是喝酒痛快！

梦中人：喝，再干三杯！

2016年9月写于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