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民同乐

“与民同乐”是孟子提出来的。对！就是那位站在大成殿里，“配享孔庙”的“亚圣”。如今我们去山东游玩，依然能感受到塑像身上散发的朽咸鱼般的香味。当然，孟子本人未必愿意这样，不过想到能为当地百姓带来些收入，他恐怕也不会介意吧。

我们既非孔门弟子，也不怀恋封建时代，为何要谈这“朽咸鱼”遗下的事？其实我本不愿多谈，只是当局竟并不忌惮与此扯上关系，反而时时说着“与民同乐”的话，做着“与民同乐”的事，各种慰问，各种亲民秀。“民”乐不乐我不知道，至少他们是自得其乐的。说来也是，“与民同乐”不等于“封建主义”嘛，那些所谓“西方民主国家”的总统不也时常秀亲民么？而且所谓“公关团队精心策划”也大多是事实。

那么“与民同乐”究竟有何意义？什么才叫真正的“与民同乐”呢？是像封建帝王亲耕一样，像西方民主国家各种“亲民秀”一样，还是某些国家领袖如“太阳”般伟大关怀一样呢？

《孟子》开篇不久就谈到了“与民同乐”：

梁惠王和孟子一起在池塘边看动物，看得很开心。惠王问孟子，（像你所说的）有道德的人（原文“贤者”，下同）看动物也会开心么？孟子说，当然，而且只有他们看动物才会开心，不道德的人即使给他看，他也开心不了！

孟子接着说，当年周文王也大兴土木，挖了个池子建动物园，而且是发动老百姓去建的，不一会便建成了，然后文王看着莺飞鱼跃，母鹿肥壮，非常开心，而老百姓们也非常开心。这是为什么呢？一方面文王没有催进度，一再强调“不着急”，结果百姓却更加卖力了；最重要的是，这个公园是对外开放的，不但文王可以享用，普通百姓也可以，常常一起游玩，所以百姓们很开心，文王也得到了真正的快乐。

反观夏桀，鱼肉百姓不说，还要自诩为“太阳”，说道太阳什么时候熄灭，他自己才什么时候死亡。结果百姓恨之入骨，“太阳你怎么还不死啊？大不了我陪你死好了！”如此民怨沸腾，纵然他的私人动物园富贵奢华，他也未必能安心赏玩吧！

看到这里有人会问，如今我们的公园也不少啊，老百姓也可以自由享用啊，我们的领导人也常常深入群众，一起看戏，一起聊天，即使是秀，也是事实啊！你敢说哪个国家的“亲民秀”一定不是“秀”么？这就有点教条主义的意思了，正如马克思也没有具体描绘“共产主义”社会的样子，你敢说做到哪几条就能证明领导人“与民同乐”么？我们是共和国，应该比封建社会先进，但且不说有多少“风景名胜”还没对外开放，“与民同乐”活动的参与“民”经过怎样的筛选，就在一些国家“盛事”的场合，在电视里“普天同庆”的背后，民众却难以体会到欢乐。

杭州G20期间相传全城戒严，企业“放假”，市民“旅游”，快递“管制”，偌大的西子湖边空空如也，没有民众，没有人流，大家只能从卫星信号中“翘首仰望”威风八面的领袖，与各国首脑推杯换盏，闲庭信步。这难道是“与民同乐”的作风？

如果说上面一事还有妄说之嫌，那么下面一事则是官媒所载：特朗普访华期间故宫清场，不许游人进入，偌大的皇家禁苑只留领袖夫妇与特朗普夫妇四人随意赏玩。未己，四人又移师畅音阁——当年慈禧老佛爷看戏的地方，坐在乾隆坐过的凳子上，在温软的华灯中，看了三出京剧折子戏，其中有《大闹天宫》，还有《贵妃醉酒》……

民众也同样只能仰望电视里的领袖，乐在其中，指点江山，俨然帝王。这还是那位跟市民一起吃包子，游特区，与陕北老农盘腿而坐的大大么？不是不让你奢华，只是不乐见你独自奢华而已。孙文说，真正的民主，就是四万万人一起当皇帝。你可以带着外国领导人游故宫，但请只保留必要的安保措施，不致清场；你也可以听戏，但也请你不必去那老佛爷听戏的畅音阁，不必坐在那文物上头，除非故宫开放普通百姓也可以坐在那文物上，在畅音阁听戏。您是民选领袖，特朗普也是民选总统，我不认为这种接待能体现新时代的中国形象。

其实“与民同乐”的真谛并不在于这些“亲民秀”，从周文王的故事看，民众表面上是为了有一座公开的动物园可供享用，有了一位和蔼的亲切的领袖而感到高兴，但这真的只是表面。试想如果夏桀也建了一座公开的动物园，也和蔼可亲地走到百姓中间，“与民同乐”，民众会领情么？也许会，但绝对不会长久，只要他继续鱼肉百姓，百姓就终有醒悟的一天。

故事应该这样理解：身为君王本就不事生产，公园是百姓出力建起来的，就行该让它属于百姓，为百姓服务，所以君王既不能因为好大喜功就催促进度，以致于百姓受伤，工程质量出问题，更不能因一己私欲，而糊弄百姓，占为己有。

从宏观的意义上看，“与民同乐”要讨论的是政府主导的分配的公平性问题，因为我们国家的建设事业不就是民众合力在修的“乐园”么？民众终日兢兢业业，勤勤恳恳，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可以有个“乐园”可以享用，或者说，在不断修整、完善，让我们的“乐园”越来越美丽奢华。而政府也好，领袖也好，不事生产，食民之禄，就应该忠民之事，在留取行政费用之余，把民众的血汗成果公平无私地分配给民众，使其生活真的得到改善。而不是把乐园围起来，营造“厉害”，今天供A国参观，明天供B组织狩猎，后天租给C商人增加财政，然后拿钱去施恩海外，殖民世界，大后天甚至分园而肥，转移海外；而留给民众的就是一声声“慰问”，一张张“蓝图”——国家穷，你们加油干就是了……

有时候我会想，咱们现在到底是穷国还是富国呢？若说穷国，如今贵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国内一线城市楼价，大型企业和高级公务员的收入直逼欧美一线城市水平，还广泛给第三世界国家贷款，修铁路，搞建设，以万亿美元计！若说富国，我们走出城市不用太远，却又分明看到荒芜的田野，破败的乡村，衣衫褴褛的老人儿童，即使在城市，也有多少人终日奔波，收入却止于温饱，遑论安居乐业，兴趣发展之类。孟子说，“狗彘食人食而不知检，途有饿殍而不知发，人死则曰‘非我也，岁也！’”，这是多么荒唐的社会，但其实我们现在“狗粮”比“人粮”贵的还少么？虽然现在极少所谓“饿死街头”的人，但我们却分明看到在有人为宠物动辄花费万元治病的背后，多少人身患重病无钱医治，竟也不见政府的援助，只能求诸慈善，“轻松筹”之类的。万一筹不到这么办呢？！我真没太关注过这些人的后续命运，但我真的害怕听见这样一句“不关咱们政府的事，是国家太穷了，是天灾人祸了，是你命不好……”

一个连国民“生命权”也不倾力保障的政府谈何“与民同乐”，谈何“梦想”？！

领袖四人在故宫看了一出《贵妃醉酒》，那本是开元盛世里唐玄宗爱看的戏，我相信是精心挑选的，但我对此充满隐忧。现在我们常说的“伟大复兴”、“中国梦”，其实究竟要“复兴”什么呢？“梦回大唐”？也许是许多人认同的想法，那的确是一个极度繁华，开放，包容的年代，无论是自由贸易，自由迁徙，文化交流，艺术创作都堪称巅峰，所谓“有情之天下”，许多先进的思想我们现在都还望尘未及。但我们不要忘记开元盛世流传史籍的还有另一副面貌，就是当时社会分配的极度不公平，贫富差距之大，等级压迫的剧烈。“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杜甫笔下的这一场景正是来自于你们要“复兴”，要“梦回”的“开元盛世”！而《贵妃醉酒》，更不代表着任何意义上的进步，反而象征着特权阶层的奢侈，糜烂，腐朽，最终在安禄山纷乱的马蹄中葬送了“开元盛世”。我实在不明白天天宣扬“复兴”和“中国梦”的民选领袖为何点了这出戏码，还要在如此重大的国事场合，用散着腐朽气味的前清戏台，展示给一个先进的民主国家的民选总统欣赏呢？！

难道这就是我们所谓“伟大复兴”的“中国梦”？如果是这样，那么请记住在做梦前许个愿望，千万不要投身赤贫之家，而要投身豪门，然后便可尽享奢华！

我只怕孟子又会骂骂咧咧来一句“望之不似人君……”

庄子会看得开一些，他估计会劝孟子，“先生消消气，您成天累死累活宣扬主张干什么呢，又没人听您的，不等于自寻烦恼嘛！其实这些是是非非都像蜗牛角上的争斗一样，生生死死也不过是气的聚散，根本渺小得不值一提，像我这样，安安稳稳吃个饭，做个梦多好啊！”

我相信庄子有这样的胸怀。其实如果我们每个人都有庄子这么坦荡的胸怀，那问题也就解决了；或者如果我们中国人都自杀了，那问题也就解决了。

戊戌年农历七月廿三日

广州金沙洲可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