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一直想再去看舅舅,又担心他身体虚弱,嫌烦嫌吵。便让表妹问舅舅想我们没有,她问了,舅舅说想了。我们便去看他。
舅舅比上次还要虚弱些,他躺在那里,瘦得像一张旧报纸。我们见了舅舅的大儿子,五个孙子孙女,子孙们非常孝顺。孩子们眼里都是爱怜,不时为舅舅擦眼泪,擦鼻涕,擦口水,喂饭,把尿,一会儿把他抬到轮椅上,一会儿又抬到床上。
舅舅像孩子一样脆弱,说到往事,或者有个人告别,他都要张开嘴无声地哭,那没有泪水,没有呜咽的哭泣更让人肝肠寸断。
我们坐了几个小时,怕他累,就找了个借口,我说:舅舅,外面要下雨了,我们就回去了。他说:开着车,风刮不着,雨淋不上,着什么急。
舅舅的脑子异常清醒,他能一一叫出我们的名字,一一询问我们的相关信息。他记得我之前做过手术,问我恢复的怎么样。我记得那次做手术回来,没有告诉任何人,可他不知从哪里得知消息,带了几个表哥表弟一起来看我,让我意外惊喜和感动。
舅舅的脑子里不时闪过往事,自上次的军大衣之后,他又说起轮椅,孙女们帮他买了一个回来。
舅舅说当年爱打架的人,说那是狗熊的时代。性格柔弱的舅舅什么都懂,他比那些逞匹夫之勇的莽夫智慧百倍。
舅舅回忆小时候划分成分的事,他经历了近一个世纪的岁月,见证了反反复复的世事沧桑,有风声鹤唳的白色恐怖,也有国泰民安的和谐美好。
舅舅无比疼爱后辈,儿孙们也极为孝顺。他调侃一个孙子,用他去过的一个国家的名字称呼他。他说这个xx虽然短一点,可是力气很大。因为这个孙子可以从一边架着抱起他。
另一个不善言辞的孙子,据说前几天舅舅便秘,他帮舅舅抠出来。
一个孙女,是舅舅最疼的,新婚不久,隔三差五回来侍奉爷爷。
舅舅得的是脑瘤,无法治疗的那种。但庆幸的是没有疼痛的那种。他会一天天虚弱下去,一天天半清醒半昏迷,直到有一天完全不认识这个世界。
孩子们说,这几天只顾着舅舅,怠慢了舅母,听力不好的舅母整日佝偻着腰,注视着这忙碌的生活,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人一天天羸弱下去。
舅舅呢,头脑清醒,却无法左右自己,这对于一个自尊要强的人来说,该是多无助无力。于是,他用孩子般的思维自欺欺人,他说卖尿不湿的人在里面灌满了水,而不肯承认自己在使用它。他调侃孙子力气大但长得矮小,都是他在用语言来维护自己的尊严啊。
我们庆幸又感慨,舅舅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都在农村,大多在身边,都十分孝顺,老年才得到这么好的照顾,而那些身为独生子女父母的老人们老了怎么办?独生子女们怎么有能力和精力照顾年迈失能的父母?
想想都不寒而栗。
于是,就有人说,有人怕家中老人动不了的吃得多,就控制饮食,每天只给吃一点,邻居看不过去,端去饭食反被责怪,不久那老人与世长辞。
你能动的时候,都好说,但终有一天,你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了,你头脑清醒地躺在那里,望眼欲穿,能等来爱你的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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