颠倒听雨

阳光下的世界，都是相似的。而雨天里的世界，却各有不同。

大抵在阳光下，一切都显得明媚，因为阳光是透明的，它能把所有的东西，都变得清晰明了并镀上一律的金光。雨天的世界，那颜色就变幻多端，蓝天白云不见了，代之以乌云滚滚，乌云片片，乌云堆堆，或者没有什么云，全都是铅灰色，阴阴沉沉的，在这云遮雾罩的天底下，光线就是各呈其能，将万物都变得影影绰绰，含蓄蕴然。不同的人们，怀着不同的心情，都能臆想出它的不同的哲学含义或者是诗情画意。而触发这种情绪的撞针便是听雨。

古人早就观察到这种现象，一首词把听雨推向每个人的一生的总括：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按照这首词的意境，人有三个阶段听雨的不同感受，那就是少年，中年，和暮年。

少年时的听雨，其实是没有多少底蕴的，它总是以一种轻盈的姿式跃入清澈明亮的眼睛中，此时的雨，更多的是在为青春锦添花。此时，谈不上去听，更多的倒是去看，去感受，去在细而密的雨中感受它的甜蜜。那时的心情，就是“夜雨剪春韮，新炊间黄粱”的喜悦。

中年时的听雨，除了“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外，还有一种“巴山夜雨涨秋池”的惆怅。前一种是听着听着，便把眼睛投向天空，尽收眼底的是望断南飞雁而抱闷思。中年不易，人生的旅途已经过半，所有的恩恩怨怨悲悲喜喜，大都品尝一遍，其中的况味，真的是一言难尽。谁人可与诉说，于是听着雨打芭蕉，便也让心情变得异常的厚重。

暮年时听雨，是人生最后的归结，多了更多的通透和澄明。这个时候，有登过高山之后的宁静，经过大浪淘刷的安详，冒死冲锋后的豁达，知道了自己的最终定位和使命。因而，一任点滴到天明。

其实，雨还是那个雨，不论什么时候去听，它就是那样滴嗒和飘洒。雨是永恒的，而人是可变的。在雨的浅唱低吟中，人弯了腰，白了头，昏了眼，秃了发。

这是谁也逃不过的天命。不过，我想，既然如此，不妨把听雨的顺序颠到过来，或者间杂其间，人便有可能把青春进行到底。

我以前很是讨厌跳广场舞的大爷大妈们，看着他们穿着红红绿绿的衣裳，扭动着夸张的身子，孩童一般无所顾忌扯着五音不全的嗓子，总认为他们是在把遥远的已逝青春的装饰，硬生生挂在身上，显得不伦不类。现在我明白了，原来，他们就是在颠倒着听雨。

雨打在黑乎乎的柏油路面上，积水之中，砸出一串串圆圈，很像是一个个句号，似乎在提醒着终结什么。但是，人的生命只要不停止，就不会有句号，更多的一长溜省略号——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

有此听雨，那么，就不必有“少年维特之烦恼”，就不会“怅望西风抱闷思，蓼红苇白断肠时”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