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小的时候,紧邻着村北打麦场的陡峭高坡上,凿有一个五六米深的四方塘。粼粼碧波,盈盈清风,几株挺立的白杨,旁边是队里的苹果园。
那些年,水,对于十年九旱的渭北高原总是那么的金贵。再早一些,村里人吃水要去北面五里外的石窠村,用架子车装着大水桶,由牛拉着,一趟也就够一家人一周用的。
听父亲说,后来就有了这口塘,是村口那个学过水利的老人设计的。十米见方的敞口,塘壁用石板切砌,呈波浪形,西北角留有注水口。
每年七八月份,雨水频繁光顾的季节,桃曲坡水库就会开闸放洪。混黄的泥水沿着土渠,冲刷着杂草,一路南下,跑入塘里。塘宽容而沉静地接收了,几天的沉淀之后,呈出一池的清亮。
一村人一整年吃水、洗衣、喂牲口,都指着这口塘。塘南正中修有方台,供有力的男人们用扁担勾着水桶汲水。旁边有宽约两尺的台阶,一直通到塘底,那是留给妇人与小孩子提水的。
我们家在村子中间,挑水的事多半是母亲。清早的雾气里包裹着母亲从塘里挑水回来往细深的瓮里倾倒的声音。
清冷的水里,有时会有圆头圆脑的灰黑色蝌蚪,我和弟弟就会争先去拿瓢来舀,养在玻璃瓶里。但总是过不多久,就没有下文了,终是没有见到蝌蚪变成穿绿衣的青蛙。
暑夏总呼唤着女孩子们端上盆,去塘边洗衣服。塘边厚实的草地,旁边饱满的青果,涂抹上金色的夕阳,都成了女孩们最好的陪衬。
当塘底水草的绿色无处遮掩,村人也就该清塘了。这时一村的孩子都在塘底了,光脚踩在水草织起的毯子上,每个孩子都拿着早都预备好的各式瓶子,狡猾的泥鳅,不明真相的白鱼,还在卖萌乌龟……那是塘每年定期给孩子们的礼物。
关于塘的记忆也不全是美好的。
那是刚放满一塘水的第二天,有个男孩趴在塘口方台上用毛毛草钓鱼的时候,水看晕了,掉了下去。
那个男孩我认识,他时常坐在城壕下面的土窑门口,吃枸桃。红艳欲滴的枸桃,很容易吃破舌头。
等我也赶去塘边,水泵正在费力地抽塘里的水,那可是一村人一年用的水。村人大多是旱鸭子,终于有识水性的人将男孩捞上来,那男孩就那么全身光着,脸朝下被横搭在牛背上,由男孩的父亲牵着,在打麦场上一圈一圈地走。听大人说那是要把呛进肺里的水沥出来。其实男孩子捞上来的时候,已经没有了呼吸。做父亲的总还是会做徒劳无用的挣扎。
最后塘里的水放了大半,那个十五六岁的男孩也没有留住。
村人知道,塘是无辜的。
十年前,自来水已经通到各家各户了。塘也就随即沉默了。而今,北面的塘壁已经被挖开了,塘全然裸露着,失去了水的塘,是那样的干瘦颓废。塘底已种了花椒树,无法重现当年的风光。
滋润了一村人的塘,终于休息了……
塘的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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