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小老太

骄阳之下，小区门口，一辆载客公共汽车“呼”地驶过来，吐出一个小背篓和一个瘦高个的老太后，又急急地向前驱驰而去。

小老太戴着顶老年人专属的白色八角帽，双手叠交在一起，像个毕恭毕敬的小学生；一双，略显浑浊的眼眸，慌张地躲避来自行人的注视；神色却是很平静，竭力掩盖住一丝不易察觉的局促与不安。

她的前面，是一个背膀宽厚、身材矮小的中年妇女，剪着利落的妈妈型碎发，双手不停翻捡着背篓，圆实的身子随着那动作一起一伏。人来车往的缝隙里，传来一声声断续有力的咆哮：

“……回去呀！……这些，什么……干什么呀！……”

背篓紧紧地靠着老太的小腿肚子，它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也不知道该如何收场，只默默地接受妇女的指责。

生活，本来就是这样。你以为的相亲相爱，你以为的母慈子孝，全都存在于你的“以为”。

早上六七点的小区，没了白日里的嘈杂与生冷，像个熟睡的小毛孩子，等着你给他掖掖被角。

小老太，轻轻地下得楼来，这条被晨露浸润的幽径，是她在这座城里最喜欢的一个地方。小道曲曲折折，像极了那条走了一辈子的乡间小路，只是两侧不再是农田，也没有蔬菜瓜果，而是整齐规划的种着些不知名的树木花草。高矮错落，除了好看，没什么旁的用处。

小老太，站在路的尽头往回望，眼睛里只是一片绿油油，和脚底下一截亮白。年纪大有年纪大的好处，所有的东西，都看不真切， 也不用看真切。

跟她年纪差不多的，大都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她说，她命好，出生不久，便赶上闹革命，把她刚裹了三天的脚救了下来。从小一双“大脚走天下”，不管是天晴下雨，还是田头地尾，无所畏惧。

但，有时她也会羡慕隔壁邻居王大嫂子，三寸金莲，能省不少做鞋子的布料。关键是，自家男人喜欢那双脚。

可那有什么用，他俩，也终是没看见如今这样好的世界。

你看——满地的小轿车，基本上家家户户都有。你再看，那住的楼房，高得头都仰痛，屋子里，一应俱有。真真是，只有你想不到。

往年，哪有这些……

小老太叠着手，伫立在路口，注视着眼前的高楼。一会儿时间，就陆续有早起上班的人儿，或骑车呼啸而过，或神色憔然步履匆匆。

慢慢折身，准备回去，她不能走太远，会迷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