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广福
靠山屯村赵喜才是个老实厚道的乡下汉子,言语不多,过日子倒是一把好手。在和青头家组成的互助组里,他和青头都是骨干。俩人也是村里最能干的“大劳力”(方言,能下地干活儿的壮小伙儿)。
喜才两个弟弟,一个妹妹,都是学业有成,大学毕业后,国家分配工作,各自走上工作岗位。喜才结婚晚,和爸、妈一起供三个弟、妹读完大学后,他才成亲。
二弟赵喜贵的婚事儿成了喜才妈赵唐氏一块儿心病,她有点后悔给喜贵结了娃娃亲。现如今,在家里看着挺普通的一个孩子,谁知道在学校学习成绩那么好,考进南开大学不说,还分配在北京工作。订的娃娃亲秀花姑娘还在痴痴等着和喜贵成婚呢,这一天天拖下来,俩人婚事儿真让大人们着急上火。
喜贵学历高,头脑聪明,有一股钻研劲儿,在研究所工作一段时间后,被组织上选中,参军调入部队研究机构,现在已经晋升为一名青年军官了。
喜贵这样的人才,是有着远大前程的。相比较,秀花是个乡下女人,没有读过书,大字儿也不识几个。她自己有时也会苦苦地想,俩人的婚事儿到底能成吗?有时候,一个人想得头痛,想得心烦…
喜贵也很烦恼。新单位成立不久,自己做为业务骨干,每天有忙不完的事儿,加班加点是常事儿。虽说是在重要部门,可是,当时大家工资都不高,没有人要待遇,谈享受,满脑子想的都是搞好科研、出成绩。这个研究所负责雷达防御系统的研究,当时,在全国属于一级保密单位,家里人只知道喜贵在北京工作,具体啥单位,没人知道,他给老家寄信,通讯地址也都是数字加信箱。
喜才妈心里着急。一天,在喜才收工后,问他“喜贵儿也不来信,改天你写信问问他,就说我和你爸问他那,和秀花婚事啥时候办?”。
几天后,喜贵回信了,内容不多,只是寥寥数字。大致意思是,所里任务重,还一时半会儿顾不上婚事,明年再说。
这些没头没脑的话,让喜才妈心生不愉快!心想“莫非这孩子有人了,变心啦?”,越是这样想,越是吃不好,睡不好。喜才见这情形,忙又给喜贵写了一封信,信上说妈妈身体不好,想你,希望你回家一趟。
过了一个月左右,多年没有回家的喜贵终于回来探亲了。
喜贵回乡探亲是乡里一件大事儿。和战如回来探亲时一样,县里安排人护送到村里,护送人留在了乡里,说等他回去陪他一起走。乡里干部知道喜贵是在部队保密部门工作,更是重视得不得了,专门安排人陪他探亲,除了睡觉外,几乎形影不离。不了解内情的人,还以为那人是喜贵的警卫员。
喜贵的假期只有三天。回家第一天,很多亲戚上门看望,大家聊得很晚。喜贵不停给客人们递烟卷,递糖果,送走客人后,已经深夜了,他赶紧关起门来,和爸、妈谈自己的婚事儿。
“喜贵儿,这几年在外头天天挺忙的吧”,喜贵妈坐在炕头,爱怜地看着二儿子。说心里话,夫妻俩因为三个考上大学的有出息的孩子,而感到自豪!在村里人面前,他们是教子有方的长辈,倍受尊敬。
古语说得好:儿行千里母担忧!喜贵妈觉得,孩子出息了,可他们不管多大,都是爸、妈眼中的孩子,是爸妈、的心头肉。不管走多远,他(她)都是爸、妈心中永远的牵挂。
喜贵坐在板凳上,望着白发苍苍的老妈,一时也不知道该说啥。自己离家求学时,爸、妈还没有这么苍老,也没有这么多皱纹和白发。一转眼,几年过去了,几个孩子学业有成了,为了供他们读书,父母几乎熬干了全部心血。
他稳了稳自己的情绪,“妈,毕业后,我也是换了几个单位,现在我在部队工作了,担的事儿更重了”,说完这话,他的眼睛有点湿润,“我这也不能顾家,也不能照顾您二老,让你们担心吃苦啦”。
喜贵爸坐在炕梢儿,手中握着一杆黄铜小烟袋锅儿,一晚上也没有撒手过。晚上客人多,屋子里本来就烟雾冲上屋顶了,可是,他仍然还在不紧不慢地吧嗒着。
乡下老人爱吸旱烟,几乎一整年烟袋不离嘴。
靠山屯的土地适合种旱烟,收成也不错,那里生长的大叶子旱烟很好抽。不过,集体的土地不允许种烟草,村民只好在自家菜园子里种,地里下了烟籽儿,勤浇水,描上最好的农家肥(方言,施肥的意思)。夏季不能怕麻烦,抓叶子虫、垄沟薅草,一样不能少。金秋时节,把丰硕的烟叶子采摘下来,挂在绳子上晾晒,不能遭雨淋,待晒成金灿灿风干的旱烟叶子后,就可以藏起来供人享用了。靠山屯不仅男人喜欢吸旱烟,很多妇女和老太太也吸旱烟解闷儿,不过,年青人一般吸纸卷旱烟,上了年龄的老人喜欢用烟袋锅子。
听喜贵这么说,喜贵爸收起了烟袋,“你哥说过,弟弟、妹妹们大学不毕业,他就不结婚。现在,你们几个都毕业了,你哥婚也结了,弟弟、妹妹都看你呢…”,老头话没说完,嘴巴嗫嚅了一下,欲言又止。他觉得,孩子大了,懂事理了,话不能说太重。就又装了一锅烟,慢悠悠地吸了起来。
老爷子有文化,早些年教过书,他教育孩子从来不使硬的,他喜欢潜移默化地,用正念影响孩子。
“喜贵,你是不是地位高了,觉得秀花是个农村人,配不上你啦?”,谁也没想到,平日里脾气特别温柔的老太太,在儿子婚姻问题上,竟然发飙了。
这话问得喜贵愣了一愣,他不知道怎么回答,有汗水悄悄从发际流了出来。
喜贵并不想辩解,他考虑得挺多,没法马上答复父母自己的婚事儿。知子莫如父母,刚才母亲说的话,他也考虑过。不过,喜贵毕竟是个孝子,他宁愿委屈自己,也不愿让父母寒心。
在那个年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不能更改的事情。不遵照这个执行,有责任的一方,会落下不靠谱,不讲信用的坏名声,这在乡下是关乎面子的大事儿。婚姻这事儿弄不好,自己落下个不孝名声不说,还会招致父母在乡亲们面前抬不起头来。
喜贵暗暗地想:人也得认命,也许自己的婚事儿只能这样子了。毕竟自己亏欠家人太多了,经济上也亏欠秀花家人啊!
想到这里,喜贵抬起头来,“妈,您容我好好想想,我肯定给您满意答复。天不早了,您和我爸也早点休息吧,您看,行吗?”。
老太太用昏花的眼睛,看着有点为难的儿子。心想:既然,孩子这么说了,自己也不能再坚持了。就说“嗯!都早点休息吧”。
喜贵站起身来,回屋睡觉了。
第二天,喜贵带着礼物,在哥哥喜才陪同下,到下关村看望了秀花和她的父母。秀花爸已经多年不经商了,身体不好,晚年身体得了“伤力”(方言,身体极度衰弱的老年病),一直卧床养病。
一家人见喜贵来到家里,高兴得不得了。秀花娘和秀花忙着在灶上烧水,做饭,喜贵兄弟俩坐炕上,陪秀花爸唠嗑。
土炕上,爬着一只花狸猫,呼呼噜噜睡大睡。由于常年卧床不起,老人的肌肉有些萎缩,说话也有点含混不清。
俩人进屋时,秀花爸正仰靠在被垛旁(在乡下,白天里,人们把被子、褥子和枕头叠放在炕角,有半米高,称为被垛)。“喜贵,你回来啦…,放几天假啊…”,老人颤颤巍巍,费劲地挤出这几句话来。喜贵忙把脱落的被子给老人掩上,用三个手指比划着,大声说“三天!”,老人会意地点了一下头。
喜贵把带来的点心,放在老人面前,“您吃块儿点心吗,从北京给您带回来的!”。老人望着在乡下很稀罕少见的点心盒子,轻轻摇了摇头,“天天躺着…,啥也不想吃”。
喜贵在本地读书时,和秀花爸只见过两次面,这次见面,觉得他苍老了很多,头发、胡子全白了,眼窝也深深陷了进去。心暗想“几年不见,自己和秀花的父母变化忒大呀”。
一会儿,饭做熟了,老爷子不能下炕,秀花妈请秀花叔陪喜贵兄弟吃饭,按当地风俗,女人不得上桌陪客人,娘俩就在屋里屋外忙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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