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12-27

4   〈奔月〉

嫦娥想要个孩子。

圆圆的月亮挂在窗前的桂树上，仿佛好久没动了，像一只明亮的眼睛盯着嫦娥出神，这眼神柔和却充满了疑问。就像村里许多人的眼神一样，羡幕而不解地看着她。这种眼神让嫦娥无处藏身，无法抬头，最近都不敢出门了。她知道，目前人们茶余饭后，或者路上遇见都会谈论一件事，后羿两口子是不是有问题，是不是有了矛盾。更让她难受的是，路人从她门前走过，会停下来，对着他们家里看，好像家里正发生或者期待发生什么大事似的，还有人把一些中草药悄悄地放在她的窗下，这些药让她脸红，也感到侮辱。但他们都是好心啊。嫦娥很感谢这些人，毕竟，作为一个人人称赞的家庭，作为一个万人景仰的英雄的妻子，她了解后羿，知道自己作为一个妻子，不能耽误他的事业，自己必须承受更多。所以，对于后羿常常几天甚至几个月外出不归，或者回来只是匆匆的一趟，连看看她的时间都没有，更不用说谈谈话，抱一下她了。但她理解，她接受这一事实，这不是为了别人对他们的赞颂，不是为了做给别人看，而是她习惯了。她从来没有怨言。她知道，自己的这一生，注定了没有合家欢乐，没有夫妻花前月下，没有夜剪西窗烛。

她为后羿的事业做出了一个女人最大的牺牲和付出，无怨无悔。当然她能做到的也就只有这些。但是现在，月儿挂在窗前，那么近，仿佛一张脸，自己的脸，美丽，柔和，却又那么苍白，如同一张被冷落的容颜，没有一丝血色，没有一点喜怒。淡漠，忧郁，有无限心事，却无只言片语，默默地忍受着寂寞。嫦娥觉得，月亮和自己一样，都被忘却了，自己就是月亮，月亮就是自己。自己就在月亮里，真的，月亮把她和她的家都笼在她的情思里，自己就是月亮里的唯一一个活物啊。

但是嫦娥没有想得更深，她的思绪永远只会围着后羿打转，想来想去，会回想到自己得到后羿就足够了，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后羿。是一个爱人应当做的。只是今夜，她想到了一个达到完满又不耽搁丈夫的办法，她脸红了，她先幸福了好一阵子。她想，给后羿生一个小后羿，长大了帮后羿，他现在这么忙，不就是没有帮手吗。而且，有了孩子，自己有个伴儿，自己就不用老是想着后羿而时时失落苦闷了。

后羿也想要个孩子。

后羿累了。以前他从来没有感觉到。他是一个射手，天生的神射手。他有一身本事，人类还处于蛮茺之中，处于猛兽的包围内。他不是到山上射杀老虎，怪兽，就是下水射杀大蛟。不是到密林中解救猎人，就是到各个村庄保护老人妇女儿童。可以说他觉得这是他天经地义的职责，他从来无怨无悔。这倒还是在其次，最近天上的太阳有了异样，据着太阳生了九个儿子。凭他的直觉这不是好事情，这是灾难。因为天就这么大，一个太阳就让大地有时热得受不了，再加上九个太阳，那可就让大地成一片火海了。当然这只是传闻。人类还不当回事，自己可不能不当回事。所以，现在，大地上的猛兽虽然少了，不能太危及人类的生存了。但是太阳将会成为下一个隐患。这怎么办。

虽然，他有神力，有神弓。但是他知道，射射猛兽可以，但是对那么大那么强的太阳就不算回事了，且莫说太阳有无究的威力，当是离得这么远，自己的箭根本射不到。这让后羿最近一两年来费尽了心思，终于，他得到神人指点，要用天山顶上的亿年外星硕石制造箭头，可以击毁任何天外物体。要用三千万年前的孔龙皮制成的弓弦就能射出无限距离的箭。硕石箭头倒是磨成并且制成了，恐龙皮要在一百尺的地下，他找了好几处，都没找到。这时，传来了确凿的消息，太阳的孩子在下个月就要出生了。

此时的后羿，反而平静下来，他想到了嫦娥。其实后羿是个细心的人，他做这一切，也正是因为有嫦娥的鼓励。是为了嫦娥。他想自己没能给她带来幸福，但是应该让她有种幸福。自己在与太阳的最后对决中生死难料，自己己经愧对妻子了，也许今后再也没有机会弥补了。让她离开自己她不会答应，那么有个孩子也许是最好的安慰。其实，后羿也想，有个孩子，过平常的日子，等把太阳的事解决了，如果能解决的话，自己将会退出这种分繁的生活，永远地和她厮守。远离大家，过天伦的生活。他想好了，在人间这办不到，那么可以到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去。到月亮上去，过不受打扰的日子。

于是，一向忙得顾不了家顾不了妻子的后羿回家来了，而且住了三天。这三天，可以说，过尽了人间的恩爱，他像个庸常的丈夫一样，悉心照料妻子。他对嫦娥说，相信我，过不了多久，我就会永远的陪着你，和我们的孩子，永远在一起，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安静地过日子。嫦娥说，我等着这一天。

后羿离开家，开始了最紧张最危险的寻找孔龙皮的事，当然，他还有一件大事，是私事，他也一定要在这最短的时间内找到办到。否则，他将不能完成自己对嫦娥的承诺。那就是天山上有万年雪莲和长白山的万年老参以及东海的万年龟蛋配成的灵药，研服后就可具有神人的躯体，可以离开人间。他想，必须离开人间。

意料不到的是，就在他得知一个万米深洞内有孔龙皮的时侯，太阳却送来了这会灵药，太阳对他说，你和你的爱人离开人间吧，可以到天上的任何地方。或者，你们服了这灵药，就在人间也可以，火烧不死，水淹不亡。但是记住，你必须要和我合作，这是我唯一的条件。

后羿本想拒绝，对是一想到嫦娥的娇弱之躯，也就收下了，这是他平生做的第一件违心事。当 然他也答应自己，自己找到孔龙皮后，只是应急备用，如果太阳的九子的行为不太放纵，也会手下留情。

天气越来越热了，九个小太阳出生这天，后羿的神弓弦也制成了。大地一片灸烤中，后羿想到太阳的条件，忍住了。虽然几个大湖的水都蒸发光了，许多人都晒死了，后羿也只好装作看不见。

嫦娥在家里，她被太阳的光晒得奄奄一息，就是在房间里，也如同在火炉中一样，但是她咬牙坚持，后羿的话支撑着她，更主要的是胎内的孩子支持着她，她感觉到孩子在肚子里欢叫，可是她还是终于受不住了，最后晕倒在地。

后羿就是在这时候回到家的。后羿一看这情景，想都没想，就把灵药拿出来，分出一半喂进昏迷中的嫦娥口中，嫦娥不大一会儿，就醒过来了。她看着后羿，心里充满了幸福。

这时，十个太阳在天上一齐出来，瞬间，大地一片熊熊火光，树林在烧，石头在化。太阳叫道，后羿，快服用灵药，离开人间。

看着人类在惨叫，特别是孩子们才哭出声就消失了，后羿终于下定决心，他握了妻子的一下手，说，你等着我，就背上弓箭跑了出去。嫦娥看见，十个太阳在追着丈夫用烈焰的光射击，后羿很快就消失在一片光里。

好不容易到了夜里，太阳下山了，大地依然一片灸热。藏于几十米深洞中的人类才缓了一口气。嫦娥服用了一点灵药，浑身清爽，没受影响，她用手抚着肚子，就这一抚，肚子疼得厉害，越来越疼，直到终于在地上打滚，这样疼了一夜，第二天终于消停了。嫦娥却发疯般地叫起来，原来地上有一滩血，她的孩子没了。

一声响砌云天的悲啼过后，嫦娥一动不动，如死了一般。

终于在天山顶上，后羿射出了九箭，九个小太阳坠入无底的黑暗后。他狂奔起来，他要告诉嫦娥，这回我终于可以不用管人类了，我可以和你永远在一起了。

嫦娥最后看了人间一眼，此刻，她心如死灰，她永远不会原谅后羿，竟然打掉了他们的孩子。她也不想见到后羿，她要离开这个没有任何温情的人间。离开狠心自私的后羿。

当后羿费尽力气回到家时，只见亮汪汪的月亮冷漠地照着庭院。那里面有一双熟悉的眼睛，正在慢慢地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