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第一批前往地球保留地的难民，
坐在颠簸的飞船里，灯光忽明忽暗，影子拉得瘦长，如果不是喘气声，我还以为这里堆着一团团衣服。
没有人说话，都将脸埋在领口，就好像——发出任何轻微的响动，都会招致灾厄。
实际上，他们没必要这么紧张，甚至，应感到幸运。
我之所以下此断言，并非心性乐观，而是我知道内幕：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将被称为“人类最后的呼吸”。
哦，这名字可不是我起的，是行星防御委员会的那帮老古董，有一说一，他们的品味太差了，我不止一次地在期刊上提到这件事。
嗯...聊起这个，我之所以从一个高级研究员，在一周之内变为难民，坐上前往地球保留地的避难飞船，可不是因为被同僚排挤、打压什么的，
我是自愿的。
飞船颤了一下，沉闷的声响从四面八方传来，随即而来的，是剧烈的摇晃，
就像掉了个螺旋桨，舱体倾斜，架子上的东西贴着护栏，纷纷向一个方向滑动，碰撞声此起彼伏，物品擦过平台表面，发出“嘶嘶”声响，
这些“嘶嘶”声从各个方向传来，像在热带雨林里碰上了响尾蛇群，
人群有了反应，地上的一团团“衣服”纷纷起身，不同地域、种族的语言声音扩散开来，在狭小的舱体内回荡，还有婴儿的哭声、愤怒的骂人声、祈祷声，交织着回响。
一股夹杂着绝望的焦虑，早就四处弥漫。
我收回目光，一只手挡开躁动的人群，掏出一支烟，望了眼墙上的“禁止吸烟”标语，抠出一撮烟叶，含在嘴里。
过了好一阵，飞船猛地一抖，深沉的巨响，从铁板的夹缝中冲出，随即，船身稳定不再抖动，
嘈杂的人群一下子静了下来，就像有人摁下了静音开关。
就这样，舱体寂静无比，就连婴儿也止住哭声，连同所有人，静静等候，某个未知的结果。
一声狭长的警笛声响起，划破寂静，与此同时，舱体的前后气阀门，都在一阵“呲呲呲”声中打开。
随后，广播里传来一声播报：
“‘呼吸1号’飞船，已在南极洲安全着陆，请所有乘客检查随身物品，在安保人员的带领下，有序下机。”
话音未落，人群爆发出剧烈的欢呼声，像在庆祝劫后余生。
一排士兵走进舱体，简单说明了舱外的环境，挨个发着面罩，当一只面罩递到我面前时，人群已排成整齐的队列。
我接过面罩，吐掉嘴里的烟草，因为过会儿得用嘴大口呼吸，
我接好面罩上的管道，调试完毕，士兵还在挨个教面罩的佩戴，检查输氧管的气密性。
整个舱体乱哄哄的，每个人都在询问外面的环境、今后的居所，这一类鸡毛蒜皮的问题，讨论声越来越多，婴儿又哭了起来。
又过了有一阵，士兵们端着枪，冲人群挥手道：“走！”
跟着大部队，走过又黑又长的过道，一路上，也有其他难民队伍相撞，他们的精神状态都差不太多，疲倦、劳累、忧心忡忡，更重要的是：带着模糊、而又坚定的憧憬。
终于，靠近出口，强劲的风袭来，一条条胳膊抬起，“噼里啪啦”的雪花射入人群，像一支支乱箭，狠狠撞在脸上，刺痛感袭来，呼吸一下子变得吃力，我长大了嘴巴，大口大口地吸气，四周的喘气声也逐渐大了起来，但都被嘈杂的风声盖住，
四周越来越亮，每一片雪花都折射太阳的光芒，再看向别处，白茫茫的大地上，一栋栋颜色各异的建筑林立，远方，是帷幕般的冰川，铺满天际。
感受着强烈的太阳光，我低头瞄了眼表：21:00.
我仰起头，蓝中透黑的天空上，坠着小黑点，密密麻麻——那些是飞船，但不是人类的飞船，它们在汲取大气。
公元2045年，在外星侵略者强大到近乎压制的军事力量下，人类失败了，南极成为保留地。
我回忆完过往，咳了一声，继续跟随人群。
人群下了飞船，向不远处的临时居住点——那些颜色各异的房屋进发。
“喂！你出来！”一个士兵大喝一声，将我拉出人群，他死死盯着我的脸，声音从胸前的扩音器传出，在烈风的干扰下，显得极为扭曲。
我在他的拖拉下，离人群越来越远，靠近一个军事驻地。
通过门禁，我进入指挥部，接线员大多站着，人员走来走去，随着身后气阀门的“呲呲”声，我扯下面罩，看着向我接近的一个军官。
“好久不见，行星防御委员会的博士，你混在难民里，真是难找的很啊。”他向我打了个招呼，“现在，你被恢复原职了，以后，就在这里上班。”
“我还有什么利用价值吗？”我扫视着指挥部，找不到一把椅子，“你们应该去找社会学家、粮食学家、工程师，而不是一个宇宙学家。”
“这是上面的决定。”他叹了口气，望向巨大的电子显示屏，一半是前线全面崩溃的战况，一半是保留地的各处监控。
“哦？”我疑惑道：“他们怎么想的？”
“也许，现在的人类需要社会学家、粮食学家和工程师，用来组织社会、恢复生产、建设项目；但在以后，也许是几个世纪，或者几十个世纪， ”他突然语气严肃道：“我们需要宇宙学家，把天上的那帮杂碎打退。”
“好吧。”听完他的话，我沉默许久，问道：“你们这能抽烟吗？”
“可以，”他瞥了我一眼，“但要去吸烟室。”
“行，我知道了。”我摸出剩余的烟草，放一点在嘴里，不出所料的话，在接下来的一个世纪，我手里的这些东西，都算得上奢侈品。
我慢慢走到大屏幕前，盯着一个小屏幕，自言自语道：“那就再等几个世纪，也许是几十个世纪，把天上那帮杂碎，统统打退......”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