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轩窗览书:《活着》和《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

轩窗览书:《活着》和《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

作者: 刍耳刍耳 | 来源:发表于2021-04-28 19:11 被阅读0次

    近日读《活着》。

    很多年前,曾看到过据此书改编的电影(好像是葛优演的福贵),懵懵懂懂。前些年读《兄弟》和《许三观卖血记》时,曾想再看看《活着》,却因被其它书吸引,搁置下来,直到今天。

    接着又读《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耗时是《活着》的三到四倍;但仍有些心理分析有待揣摩。这本书以前韩少功老师译作《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只看了点片段;当时给人的感觉是读昆德拉似乎很时髦,因此有点抗拒。我读的是许均翻译的版本。读了便觉又一次验证了自己的任性和自以为是,昆德拉名不虚传。

    正如余华在《活着》的《韩文版自序》里所说:“‘活着’在我们的语言里充满了力量,它的力量不是来自于喊叫,也不是来自于进攻,而是忍受,去忍受生命赋予我们的责任,去忍受现实给予我们的幸福和苦难、无聊和平庸。”这本书写的就是一个忍受的过程,说得主动一点,是承受,总之它是人类被动接受责任苦难平庸的过程。福贵一生所遭受的重大打击,几乎都是外来的:除了第一次因自己赌博输掉家产和父亲去世有他个人的因素之外,他被抓壮丁、儿子有庆因为县长的老婆输血过多而丧命、女儿产后大出血身亡、妻子得软骨病死去、女婿搬运时被砸死、外孙生病时吃豆子撑死等等,都是来自个人无法预料和无法抗拒的意外因素,叫人无处控诉,你不知该向谁讨说法;只能像泥土一样默默承受。日子就是这样向前熬的,难道这块土地上的躬身而作的农民不都是这样活着的吗?

    且慢,被国民党大兵抓去,连阵地都没分清,连攻打谁都不清楚,糊里糊涂地看着身边的同伴一个个被炸死或半死不活地扔掉;13岁的善于长跑的有庆却被无良医生抽血抽到人昏死;由于家贫外孙生病得到吃豆子的待遇竟导致撑死,这些结果难道仅仅是意外吗?还有诸如卖掉凤霞,队长被抓,春生自杀,只能说个人在一个时代面前的渺小与无助,当这个时代有战乱纷争,权力更迭和政治运动的时候,不论是小人物还是大人物,个体总是被历史洪流冲刷着的小石子,没有力量反抗的。或者说,个体的生命是被忽视和轻视的。

    而这,恰恰是《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的一个隐喻。托马斯、特蕾莎、弗兰茨、萨比娜,你不能把他们简单归类,但是却可以给他们的觉醒程度排列次序。是的,我认为就是这个次序。托马斯固然是个浪荡子,但比较这些人里,他是在轻与重中间,相对找到平衡点的那位,越到最后,他越理性而博大,宁静而宽厚。只有他,不只在灵与肉之间拷问自己的灵魂,也将自己的命运和爱人和祖国联系在一起。对于妻子特蕾莎,他给予的同情是至高无上的,他用一生的时间分享她的不安和惊恐,他对她的体贴更多显示在对其心灵的关注上,因而他随她而搬迁,安抚她的情绪。他前后有一二百个情妇,这是他感知肉体并据此寻找灵魂的方式,他挣扎在肉欲与灵魂的需求之间,最终安稳下来。只有他,说出了轻和重的关系,责任和使命使一个人的存在有了意义,“最沉重的负担同时也成了最强盛的生命力的影像。负担越重,我们的生命越贴近大地,它就越真切实在”;不仅如此,更难得的是他显示的对祖国的悲情关注和对个人与集体的思考,个体的被轻视和历史的被遗忘,才是难以承受的“轻”,被大众和社会裹挟,去“媚俗”,看似重,实则最该被批判!

    特蕾莎是个隐忍而忠贞的女人,她感激托马斯收留了她并娶之为妻,又为托马斯接连不断的“背叛”所困扰,比之弗兰茨的妻子,她更有修养,也不断在音乐书籍以及与托马斯的情感上寻求自我,所以,她怨恨托马斯的滥情,但是也抱疚于自己成为托马斯的负担,甚至到后来,她能体会到托马斯爱的实质,反思到自己的任性和托马斯的迁就,意识到自己在丈夫生命中无可比拟的分量,这很难得。我甚至认为她最后理解了丈夫的行为并因此改变了对世界的看法,她在内心逐渐强大的同时越发温和,宁静。我真喜欢他们两个送走卡列宁的做法,他们为它注射了安定,对它说别怕,说它会梦到它的好朋友,他们照常工作;下班后,确信它的离开,托马斯在特蕾莎几天前选好的地点挖好长方形墓穴,特蕾莎用床单裹好卡列宁,他们葬了它,并且想象坟头的墓碑与上面的文字。这行为充满对伙伴的深情,但不矫情,显示着对生命的珍惜与尊重。

    弗兰茨本和特蕾莎一样是个规矩的男人,只是没有特蕾莎那么敏感,但是他有更多的革命理想。他看似正统的生活方式,对妻子以死相挟的爱的回报,禁不住一个女人的小小诱惑;同样根植与他脑子的革命理想和英雄主义情结,在一次看似豪情实则虚伪的行动中土崩瓦解,最后他才明白,保护自己的小女友,珍惜两人的情感,才是自己最该做的,尽管这依然是因为他臆想出为之迷恋的情妇的影响。可以说,弗兰茨开始自己的新生活,仍不能离开一个影像的指引。因而,他所寻求的生活尽管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但是依旧有主动负压的因素。可惜,他的寻求之路结束了,更令人感到无奈和荒诞的是,他的葬礼由他最不想见的妻子来安排,他爱的女友只能躲在人群后哭泣。

    萨比娜这个人让我想到法兰奇的小说《神秘化身》中的蕾西,因为她们都是背叛和逃离的形象。背叛家庭,背叛情人,背叛故土,只要觉得相处的人和环境要把自己的生活固化为一种模式,有被支配的趋向,她们会立刻从其中抽身,开始一段新的生活。只不过,蕾西为此隐姓埋名,几乎不敢触及爱情,甚至丧失了生命;而萨比那更张扬更洒脱,她不必更名改姓,也享受一段段爱情,事业上也有一定成就。人们更多的是谴责她们的背叛,因不肯有一点点负担,抛却责任,而让她们“陷入虚无”。这固然有一定道理,但是我们难道不认为她们的行为也是在寻求不断更新自我的过程吗,难道这不是人类自己不断背叛家园背叛自然的一种隐喻?是不是说人类的走向也是虚无呢?

    现在我要回到两者的关系上来。

    我不停地说道一个词——“寻求”。这正是两部小说人物命运走势(而非结构和写法)的比较点。

    《活着》中的人物无不在忍受,看似顽强,实则麻木。作者所说的“力量”不是爆发的,是在抗压中积累的。这种力量是扁平的,即便是福贵在有庆死后的爆发,也是转瞬即逝,因为他没有伴随思考,没有伴随“寻求”,因而没有后续,只有一连串的承受再承受。这种活的形式是动物式的,因而只是人的自然属性的显露。因为人物思维简单,环境为我们所熟悉,所以给人纯朴的亲切。

    《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中的人物大都在寻求,他们积极寻找挣脱困境的缺口。看似他们挣扎在灵与肉,轻与重之间,国家和个人之间,似乎很无助,但实际是内省的。即便是被托马斯抛弃的儿子,还有被他无意冤枉的驼背记者,也都在积极行动,更多了人的智慧和不屈,不屈于欲望的驱使,不屈于环境的压迫。因而这种活的形式是更主动的,也似乎是更具有智识的。

    两部作品都提到合作社和其他政治运动,福贵的村庄和布拉格郊区的小镇,因为受了同一个国家的影响,时期大致相同,但捷克这个小国家的反应与我们有区别。小说固然不是历史,但可以窥见一斑。

    因为只读一遍《不》,也更因为学识所囿,说不了更多更深,就此打住。

                            20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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