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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为什么喜欢汪曾祺

我为什么喜欢汪曾祺

作者: 5c7dc5269e5e | 来源:发表于2021-05-18 20:23 被阅读0次

    我读汪曾祺,大概也就是近年来的事。

    以前当然知道有他,也摸过他的书,但不上心。偶尔有人提起,立马说:知道,高邮的咸鸭蛋,汪豆腐。

    现在回想,真是很惭愧。

    直至有一天,灯下翻他的文集,我好像有点明白了,为什么大家这么喜欢他。

    他特别松弛,特别心平气和。

    这太珍贵了,于当下而言。

    当下都活得浮躁,急功近利,成名要趁早,发财要趁早,买房要趁早,连开车上路,也要趁早,不然来不及,路上堵得慌。

    突然,在你忙得心慌气乱、口干舌燥之际,遇到这么一个亲切的先生,递上一杯清冽的白开水,你“咕咚咕咚”一口喝下——是不是特别解渴?特别安神?

    没错,就是白开水,汪曾祺的文字。

    不是茶,再淡的茶,也有点涩,比如周作人。

    更不是酒,酒是色媒人,能壮胆,能添乱,能让人醉生梦死,但唯独,不能解渴。

    我们都渴。

    这渴,不是风餐露宿的“饥渴”。

    泱泱华夏,什么时候让她的子民在文学之旅中风餐露宿,死于饥渴?

    从先秦说起。先秦文章,如文字附诸甲骨、青铜之上,有金石之音。要思想有思想,要力量有力量,要风骨有风骨。

    到了秦汉,文字如长城的砖石一样,古朴厚重。司马迁的《史记》就是典范,它是无形的长城,横亘在我们的心上。黏合字词文章的,是无数的血和泪。

    再说魏晋文章,有真谛、有才华、有趣味,有风云气象。虽然贾谊、司马相如的华美太过了,但有曹操父子的大胸襟、大气魄和大境界撑着,再华美也就是锦上添花。

    到了唐宋,有说不完道不尽的唐诗宋词,那是我们至今仍在仰望的高峰。既有元气饱满、云开日出的浩荡,也有清正风流、沉静安稳的厚重。

    后来,文章写着写着,格局虽越来越小,但文脉还在,一路滔滔,洗涤乾坤,终于来到民国。

    民国文章的功德,在破不在建。以文章来破道统僵死的“神“,也破社会僵死的局,从文字揭竿而起,到“民国腔调”而终。民国腔调的好,在于自由;民国腔调的可贵,在于真,说的写的,全是自己想的。

    文章,最可贵的,不就是一个“真“字?

    一“真”遮百丑,一“假”毁百优。做真人,说人话,是做人作文最重要的东西。

    当下,我们的“饥渴”,正来自这“真”,真情的“真”,真心的“真”,真话的“真”。

    汪曾祺,这位老先生,真。

    他的“真”,出自“夙慧”。当年就读西南联大,二十刚出点头吧,在说起李贺诗歌特点时,他打了一个绝妙的比喻:别人都是在白纸上作画,李贺却在黑纸上画。教授当即用“夙慧”一词形容他的敏锐和精确。

    可见,一个人的才气是与生俱来的,他的不凡在于,对于世界的感知迥异于常人。

    一个有夙慧的人,犯不着活得假,做真人多放松,不用紧绷着脸故弄玄虚。

    一个有夙慧的人,活得从容,因为笃定自己真,有底气。但凡有底气的人,必从容。

    文字里的汪曾祺,放松、从容,特别静气。

    这点静气,是有师承的,一为沈从文,二为废名。这两个民国时代响当当的人物,他们的文字都安静、纯洁、纯粹。无论沈从文、废名,还是汪曾祺,他们也是普通人,既然是普通人,就有普通人的套路和雾数,但他们通过文字涅槃了自己,就这么简单。

    也许说到这,会有人哈哈大笑:你这个天真孩子,你去喜欢汪曾祺的“真”吧,活在温柔梦幻乡里!至于我,我是要在鲁迅的“真”里找到安身之处。

    兄台,汪曾祺的“真”,当真是在现实苦难面前背过脸去么?

    退一万步,即使是逃逸苦难,但他在故土之上寻到的精神绿洲,其实是对现实的对照,难道这不也是一种挣脱和抗争?

    我们不乏怨怼的文字,很黄很暴力,虽然真实,但冰冷刺骨。

    汪曾祺的文字,有温度,有温润的爱意流淌,也许,这是除了真挚之外,他吸引读者的另一个重要原因。

    固然,我们需要宏大的叙事,需要超人的伟岸之神,但也需要在无情的岁月里,有人替我们保存一点日常的安宁。

    喜欢读圣经的沈从文,曾在《短篇小说》里说:“我们得承认,一个好的文学作品,照例会使人觉得在真和美的感觉以外,还有一种引入向善的力量。”

    这句话显然深深触动了汪曾祺,他曾多次在自己的文中引用这句话,他也确实践行了这一句话,他没有愧对自己的师承。

    今天,这一句话仍没有过时,我们更有理由相信,不能引导人激发人向善的“真实”,一点狗屁价值都没有。

    想寻找江湖英雄的读者,也许读汪曾祺会失望。他的江湖,有谈甓渔、高北溟、靳彝甫、季陶民、王淡人这样的读书人,有叶三、陈四、陈泥锹、戴车匠、小锡匠这样的劳动者,有王二、八千岁、胡老二、李三、侉奶奶、庞家三兄弟这样的市井人物,还有孙淑云这样的年轻寡妇,李小龙这样的年轻学生,唯独没有持刀的歹徒,更没有仗剑的侠客。

    他的江湖,是我们赖以生息繁衍,生机无限的民间。

    无论是汪曾祺,还是沈从文,他们写民间的礼俗和情调都十分耐心,这两个可敬的老人把自然与人心里最好的部分呈现给我们,并非隐逸的陶醉,而是深切的提醒。

    不由想起胡兰成,那个混账文人,同样写民间风俗费尽心思,恨不得妙笔生花,做成锦绣文章,但他少了一颗清澈的心,处处见心机,时时在卖弄。

    《边城》也好,《受戒》也好,论格调,不知高去《今生今世》多少段位。同样想远离社会核心地带,同样想与政治保持距离,同样想探寻人生本源。但在《今生今世》里,每一页看似“深情厚意”,其实满本都写着“无情”二字。

    他这人不真,太假,假到“假作真时真亦假“时,再没人相信他笔墨里的“真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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