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年以外

本文参加简书七大主题征文活动

主题:光年以外

一 

5032年7月2日  16时

        喧嚣声打破滞重灰暗的空气，像铁丝一样穿透总部大楼的窗子，穿进京辰的耳膜中。

        “下—台—！下–台–！”

        人群扔在有节奏地高喊，偶尔传来警卫镇压群众的声音，然而人群的声浪有增无减。

      “怎么回事！再增三个队的警力！”京辰向身旁的人吼道，“一群废物！这点事都做不好！”

        身旁的人小心翼翼退出后，他向地面狠狠地砸出一个水杯，霎时间瓷片四碎。他看向水杯的眼神含着恨意和焦虑，然而深藏的无助成分无法掩盖。他知道的，他无路可退了。

二 

        穿过人群，人们手中的示威牌将灰蒙蒙的天空捂得密不透风，人们声嘶力竭的呐喊使得每个人的脸色都涨红，而极度的愤怒又使得红色背景下的五官扭曲了。破烂的衣衫和饱受饥饿折磨的身体无法减弱他们诉求的宣泄，他们在用生命去抗争。京辰懂得，愤怒自有万钧之力，然而武力却可以暂时压制其力量。而这正是他目前的方式。

        随之而来，人群的喧嚣声渐渐平息，办公室回荡着播音员的播报:“今日凌晨四时许，七区首领一明带领七区部分居民攻入八区，现已造成12人死亡，213人受伤，目前事件还在调查中，请……”

        无边的安静笼罩着这间办公室。无边的安静下是无边的绝望无限蔓延。京辰双手掩面，无声地哭泣起来。他一手缔造的商业之国，已日薄西山，气息奄奄，怎么会到这样的地步？他该怎么做？他能怎么做？他不甘心就这样放弃家财万贯和至高无上，他不甘心啊……

        女孩子靠近房门，止住了脚步。

        “爸爸……”她喃喃道，想要伸手去安慰他。但她听到自己微小的声音，连忙捂住了嘴。她知道他不会允许别人看到自己脆弱的一面。

        她转身离开了虚掩的房门。她更加坚定了自己的信念。极度的拜金换来的只是金钱的无意义。如今人们要的只是生存。她也希望能赶快解救父亲于水火之中。

三 

5032年7月2日  12时

        秘密研究室的研究员休息室，电视一如既往播放着新闻。

        “怎么了怎么了？”

        “七区凌晨时攻入八区了，死了好多人！”

        “啊？这么吓人！”

        “是啊，不过也在情理之中。能源中心的资源抢不到，只能到别的区抢喽。况且七区是最不发达的区。”

        “没错。能源中心的费用索要得太多了，一旦有一次无法上缴齐，就会恶性循环。所以这种结果也是必然的。”

        “唉，是啊。看看现在，内讧的，游行示威的，太多太多了，世界一团糟。”

        中午休息时间，研究人员的话题除了科技也只有时局了。一旁的绮南则陷入沉思。二十几年的习惯已使她无论心中怎样波澜起伏也能做到不动声色。

        她起身离开，干净的地板倒映出她干练优雅的身姿，却消除了一切脚步声。透过巨大的窗户可看到能源中心的蜂窝形建筑散发着它独有的暖黄色光芒，那是它储备丰富的标志。

        绮南轻轻扣门:“黎泽，是我。可以进去吗？”

        “请进。”

        绮南步入室内，巨大的电子屏幕上映照着光年之外的宇宙图像。下面一个小的屏幕显示着黎泽复杂而精密的计算。他正沉浸在研究当中，手上“噼啪”输入着数据。

        绮南等待着黎泽，同时打量着他的研究室兼卧室。她注意到床头那个小熊玩具，她知道那是他女儿生前留下的。也正是因为她女儿的饥饿而死，他才如此夜以继日地工作。他想给予α星的百姓一个新的希望，他不想让女儿的悲剧重新上演。

        黎泽输入完最后一个数据，转向绮南，注意到她拿着那个小熊玩具。

        “其实我到现在都还在自责。”

        绮南抬头，问道:“对小黎吗？”

        黎泽点点头，神情黯然。

        绮南将手搭在他的肩上，安慰道:“你不必这样的。科研人员和家人不能待在一起，这是规定，这不是你的错。”

        “规定都是人制定的不是吗？这是什么规定？这是反人性的恶心规定！”

        绮南看着黎泽不加掩饰的愤怒的脸，无奈地微笑道:“是的，可是我们已经在用我们的方式改变着规则了，对吧？找到适合人类居住的星球，我们就可以带领人们远离痛苦了啊，不是吗？”

        黎泽转身，重新面对电子屏幕，叹了口气，道:“是的，可是什么时候能找到呢？”

        绮南走到他身旁，看着屏幕，问道:“现在进行得如何了？”

        “还是老样子，发现几颗疑似星球，但仔细勘察后发现都不行。我打算再扩大一下范围到四光年。”

        “现在是在2–3光年之间是吗？”

        “是的。”

        绮南思索片刻，忽然灵光一闪。

        “你这样，退回到一光年附近，就是0.85到1.25光年之间寻找，或许有没注意到的星球。”

        “嗯？为什么又折回去？”黎泽不解。

        “仔细找就是了。”绮南拍拍他的肩以示鼓励，后走出房间，随手带上了房门。

四

5032年7月3日  12时

        一如既往午休时间，电视上扔在播放新闻，同事们仍在谈天说地，讨论时局。

        正当绮南觉得无聊打算回去工作时，电视忽然播道:“现插播一则重要新闻，刚刚起义群众攻入能源中心总部，与警卫人员发生交火，首长在撤出过程中不幸遭到枪击，目前仍处于昏迷状态，正前往医院救治……”

        霎时间一道惊雷劈中她的心，她心中一阵慌乱。手中的手机没有拿住掉到了地上，然而没有任何声响，周遭一切忽然安静下来。她竭力克制住惊恐的情绪，弯腰，捡起，飞奔，下楼，她只想赶紧见到他！

        “千万不要有事，千万不要有事……”

        她一边飞奔，一边默默祈祷。打开车门，坐稳，启动，车子冲出，她一边拨打一个不可能接的号码。空洞的忙音一下一下击打她的神经，心慌得更厉害了。

        “爸爸，坚持住啊……”

        她赶到时，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道路被示威群众围得水泄不通，偶尔的交火又使得交通瘫痪。

        她赶到病房，发现父亲已经醒来。京辰看到女儿，苍白的脸上现出微笑。

        “爸爸！”绮南扑过去，紧紧握住京辰的手。还好还好，爸爸还活着，她心中庆幸。

        “医生，我爸爸他怎么样？”绮南站起来，问一旁的医生。

        “子弹只射中了他的腿部，昏迷只是过度惊吓造成的。刚刚把子弹取出了，只要好好疗养，两个月就可以出院了。”

        绮南终于松了一口气。

        她重新坐回椅子上，抚摸着父亲银灰色的头发，说道:“这两个月要好好养伤哦，别太操心别的事了。”

        京辰向她疲倦地笑了一下，没说话。连绮南自己都觉得好笑，她知道让父亲不关心，是根本不可能的。她知道他是怎样一个向往财富与权力的人。如今一切都到手，他怎会轻易放弃。

五

5032年8月11日  12时

        “嗨，爸爸，我来了。”绮南提了一筒骨头汤来到病房，却望见对着电脑那边的人下达指令的父亲。

        她就知道，她爸爸根本不可能闲着。京辰看到女儿，示意她坐下，并不为被女儿瞧见参与政治而尴尬。

        过了一会儿，他合上电脑，绮南为他撑开小桌，并说道:“快来，尝尝我的新式做法。”

        京辰尝了一口，面露惊喜之色:“嗯，味道真不错。”

        绮南笑了一下。霎时间两人安静下来，只听见京辰默默喝汤吃饭的声音。

        绮南斟酌了一下，鼓起勇气问道:“爸爸，你刚刚是在安排镇压最近四区起义的事吗？”

        京辰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头也不抬。

        绮南顿了一顿，勇敢又坚定地盯着京辰说道:“爸爸，收手吧。”

        京辰停住了，保持着勺子插进饭里的状态，他抬头，怀疑又戒备地说:“什么意思？”

        绮南深吸一口气:“爸爸，将资源都分给百姓们吧。金钱已经毫无意义，而且，你在人们心中的地位……你明白的。”

        “绮南，你怎么不想想我呢？如果这样，我所创造的一切都消失了，我所做的所有努力都白费了。我所攒下的钱，不仅是为了我，也是为了你……”

        “这样的钱，要再多有什么用？爸爸，现在的世界不同了，之前人人都渴望有钱，那是因为那个时代处处与钱有关。可是现在，生存成了唯一的追求，所以你所垄断的行业，支配的世界，不过是苟延残喘。还要索取什么呢？α星人已经一无所有，再多的贪婪只是一个黑洞，只能把你自己卷入其中！爸爸……不要再继续了，我希望你能好好的……”

        绮南由激动到近乎哀求的语调刺激到了京辰，他愤怒的情绪渐渐变得绝望，他绝望的眼睛里倒映着这个破败的星球，昔日的辉煌蒙了尘，就像是拿去擦了马桶的丝绸，再美也只能供人们偷偷回忆，连提起都让人觉得难为情。

        “我难道还不明白吗？可是能怎么办？α星的资源早已不够整个星球的人生存，即使分发下去，也无法解决所有人的问题啊……”

        京辰用绝望的语调说出来的话使绮南惊住了。她一直以为只是父亲的贪婪毁了这一切，只要父亲收手就可以了，却没想到现在连所有人的生存都无法保证。是她太简单了吧。

        “可……可为什么……那能源中心的光……”

        “那都是制造的假象啊！”他和女儿说了这些，他深深地明白，不出意外，一切已经无可挽回。

        忽然，一阵滴滴声打破了令人窒息的绝望气氛，绮南得救般接起电话，黎泽熟悉的声音传来。

        “绮南，有一个大好消息，我找到那颗我们要找的星了！我们给它取了个名字，叫β。”

        停了一会儿，绮南才从这突如其来的惊喜中反应过来。

        “啊？真的吗？”绮南感到浑身的血液都飞速地流淌着，刺激着毛孔一个个打开。她简直激动地要跳起来了！

        “是真的。这颗星位于α星1光年的位置，正如你所说。不过……”

        “不过什么？”感受到他的迟疑，绮南连忙追问。

      “不过β星太小了，只有α星的一半，不能所有人都移民，所以这让我们很为难。”

        “嗯...好吧，没关系，我们再说。至少找到了，这就是个大好事。”

        挂了电话，绮南问京辰:“剩下的资源够不够一半居民生活？”

        京辰点头。

        “那就好。爸爸，这是最后的办法了。”

六

5032年11月3日  7时

        空旷的郊外，平原的地形使得远处小小的山丘一览无遗，昔日的草地也在冬季变得荒芜，一层薄薄的灰色的雪覆盖在地面上。

      不远处三艘上下有四层楼高的巨大飞船静静地停靠着，舱门打开，迎接鱼贯而入的人群。

        “阿姨，可以将这个送给我表妹初阳吗？她住在七区，现在5岁。”

        绮南低头一看，一个大约七八岁的小女孩举着一个小礼品盒，瞪着纯真清澈的眼镜看着她。

        “好的，她长什么样子呢？”她接过盒子，弯下腰，微笑着问小女孩。

        “她有大大的眼睛，金色的头发，爱穿蓝色连衣裙。”

        “好的，我会给她的。”绮南摸摸小女孩的头，她不会辜负小朋友单纯的信任的。她想去守护它，这个世界的单纯已经太少了。

        她望着陆续登上飞船的人群，不禁展露微笑。要幸福啊，但愿β星有人们想要的。她想这样的安排是正确的吧，科研人员一半留在α星，一半离开去β。直系亲属追随科研人员的选择。所以那个小女孩，可能一辈子都无法看到她的表妹了。这很惋惜，可也无可奈何。这是人类历史的必然啊。

        “绮南——！”

        她闻声回头，黎泽冲上来，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要好好保重，我们共同努力，早日做到两个星球的通讯。”

        黎泽的语调洋溢着希望的音符，可是绮南知道，他是舍不得的。她也是。

        “嗯，好的。你到β星，要好好带领团队工作，别忘了节制开发，要保护β星哦！”

        “我知道的。其实我还好，倒是你，任务很艰巨嘛！”

        绮南环顾四周，灰蒙蒙的色调控诉着人类曾经的罪行，也预示着光明的明天。她留下，也是为了挽救这一切。

        “再见了，绮南！”黎泽在通往入口的长梯上同她挥手。

        “再见，黎泽！”她微笑着向他挥手，同他做最后的告别。

        “亲爱的乘客们，本次星际航班由α星开往β星，预计航行时间一年半，请乘客们做好准备，飞船即将起飞……”

        舱门缓缓关上，绮南听着越来越遥远的播音声，心中觉得非常快乐。

        她会让金钱再次在α星重回生机，人们并非仅仅是活着。太过追求财富却使其无意义，而没有它又是不发达的体现。啊，真是复杂又无限迷人的世界。

        一光年，两个星球用希望连接。

        祝你们好运，绮南默默地想。